作者:姒锦
严家父母自家开着小店,霄南镇的山上又有一座名刹宝寺,不愁客源,他们手头也尚算宽裕,但是严武师要的银钱太大了,夫妻二人自然要追问,姑娘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门如何等俗事的问题。然而,不论他们如何打听,严武师都三缄其口,最后问得烦了,同父母发了脾气,说他这些年没少往家里拿钱。最后,他摔门离去,叫镇上好多人听去。
宋长贵从仵作做到推官,破案自是一把好手,一听就警觉起来。
他顺藤摸瓜,虽然没有得到严武师嘴里那个“姑娘”的消息,却无意打听到一件小事,霄南镇铁匠家的儿子,也就是河边死去的徐阿旺。他在严武师死前的头两天傍晚,曾经鬼鬼祟祟地来客栈,探头探脑地往里打望,被阿旺瞧见,两人发生了推攘。
当时在灶房里做饭的严家小妹听到,他们争吵间都发狠说要弄死对方,言词里还提到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是关键人物。
宋长贵当机立断,向霄南镇巡检的司吏要了两个人,暗查阿旺。
岂料,他刚开始行动,阿旺的父母就来报案了,说阿旺丢了。
后来有人在河岸寻到一具尸体,阿旺父母从身上衣物辨认出正是他们的儿子。宋长贵再次向阿旺的父母询问案情,并说出了自己的疑点。
这下坏了,阿旺父母不仅不像严家父母一样配合查案,更不在乎杀死儿子的凶手是谁,反倒一口咬定是他们逼死了阿旺,哭闹不休地要求赔偿。
时雍是了解宋长贵为人的。
有本事,有经验,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弱,很容易被人欺负。
他刚说完,时雍便看到那个身上又湿又脏的妇人,爬过来就抱住宋长贵的大腿,开始了哭诉。
“你做什么?松手!”
时雍没宋长贵那么好的脾气。
尤其疫症当前,她看到任何的身体接触都会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朝廷章程没有看吗?与人言,隔三尺。退后!”
大抵是她声音太冷,整个人显得太凶了,妇人竟是短暂的停止了哭泣,抬头来看着她,隔了片刻,才慢慢地收回手,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官府逼死孩子了,谁来为我们做主啊……”
时雍冷笑,“我来为你们做主。”
她说着,拨开想要阻止的宋长贵,走到尸体的跟前。
“让开,别影响我断案。”
出门在外,软的是被欺的,硬的怕更硬的,时雍当年行走江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寸步不让的逼上去,阿旺家人看她修长端方的一个少年郎,潇洒俊气,气度非凡,尤其手上那柄的宝剑,在铁匠眼里那便是求而不得的珍品,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他们当即便软了声音。
“你是谁?难不成,比那两位大人的官还要大吗?”
“那是自然。”时雍浅浅一笑,“我是观音菩萨派来的。”
什么?
宋长贵以为自己听岔了。
而那一堆围观的人,包括死者父母——那对铁匠夫妇全都怔住了。
稍顷,才有人质疑起来。
“小郎君,菩萨可亵渎不得,胡说八道是要造口孽的呀。”
时雍双眼望过去,眼底淡然无波。
“谁说我胡说八道了?我乃观音菩萨座下灵童……下凡历劫而来。”
第759章 灵童
看众人神色复杂,根本不肯相信,时雍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质符牌,还有几张黄色的符纸,上面是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符纹。
“那夜观音菩萨托梦于我,说女魔现世,瘟疫横生,叮嘱我前来救民于水火。我这才不远千里前来霄南镇寻找菩萨。这个符牌和符纸,便是我按菩萨梦中叮嘱,在庆寿寺观世音菩萨宝相像底下拿到的。”
这符牌与符咒乍一看去,确实很有玄机的模样。
普通百姓受不得忽悠,加上观音已经显灵过一次了,再次显灵就更容易取信于人。
众人小声窃窃。
不过,仍然有人质问。
“谁知你从哪里来的破东西?你说是就是么?”
时雍仿佛早知他们会有疑惑一般,镇定自若地说道:
“庆寿寺的觉远禅师可以作证。他亲眼所见,我从观世宝相的底座拿到的符牌符纸。”
觉远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从来不打诳语,尤其最近又“参悟天道”,亲口指证“女魔现世,祸害人间”,人们对他更是深信不疑。
在时雍的忽悠下,围观的人群开始相信了,自动让开路来。
就连阿旺父母在时雍冷厉的双眼盯视下,也退开了些许……
尸体上盖着东西,方才又被人挡着,时雍没能看得太清,这一走近,把布揭开,当即愣住。
这具尸体浑身湿淋淋的,好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般。
但是,尸体没有头。
时雍转头和宋长贵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长贵朝她点了一下头。
时雍皱眉。
尚未来得及说话,何用便带着一群官兵过来了。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防疫章程都忘后脑勺去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
“再不走,全都抓回去蹲大狱!”
官兵们手持武器,对百姓还是有威慑作用的,尽量他们很想留下来看看这个“观音菩萨座下弟子”要怎么破案,但是在官兵们的驱赶下,又得了时雍“稍后会让大家再与菩萨见面”的保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宋长贵对何用致了谢。
并借了他的人,将尸体搬到了一个收尸点。
此处原本是为收殓疫症死亡的人准备的棚屋,但霄南镇的疫症病人都往庆寿寺送了,死了有和尚超度,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死者。
时雍和宋长贵借地验尸。
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朱九和白执又守在棚屋外面,父女二人说话就不用再避讳什么。
宋长贵问出疑惑,“阿拾,你弄那些神神怪怪的做甚?到时候,你拿什么跟人交代?”
时雍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宋长贵眉头皱得更紧,“我看你那符牌倒真像神物,何处来的?从前为何不曾见你带过?”
时雍莞尔:“观音菩萨送的。”
宋长贵:“……”
别人会信时雍的鬼话,他是万万不肯信的。
时雍也不同他解释,更不去管此刻山上的觉远大师看到她留下的“书信”后在哭没有,只道:“父亲,你看这人是如何死的?”
她在转移话题。
宋长贵也成功被她引走了注意力。
尸体没有了头颅,只剩下一副躯干。躯干表皮泡得泛白,两手紧握成拳,腹肚微胀,拍着似有水响,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浮肿也不太明显。
宋长贵慢慢戴上手套,在尸体身上拍压片刻,抓起他的手指察看片刻,又脱掉他脚上鞋袜,看了看两只脚底。”
“为父以为,阿旺是溺水而亡。”
宋辞频频点头,一脸佩服地看着宋长贵。
时雍近前看了片刻,没有吱声。
宋长贵看她一眼,又道:“腹胀,肚内有水,按压颈部有水沫溢出,脚底皱白,指甲有泥沙……身子虽未浮肿,是因死亡时间不久。我判断,尚不足一个时辰……”
他说着他的判断理由,时雍拉了拉手套,依样发葫芦的将尸体外观检查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
“父亲说得不错。看死症,确系溺亡。不过,若要进一步判断,最好还是剖尸确定。爹爹你想,此人若是溺亡,为何被人砍去头颅?既然有人故意砍掉他的脑袋带走,就肯定有什么隐情,或是不想让人知晓的真相。”
宋长贵想到难缠的那对夫妻,“只怕,他家人不肯……”
时雍道:“会肯的。”
宋长贵不解地看过来,时雍朝他微微一笑,侧目叫过来娴衣。
“你去给那对夫妻一封银钱。一封不够,就给两封,说动他们为止。”
娴衣微愕。
哪有给银子就有人愿意开膛破肚的道理?
宋长贵亦是惊讶,“阿拾,切莫触怒了家眷。霄南镇不比京师,你我行事多有掣肘……”
时雍淡淡一笑,说得极为笃定,“贪财之人,那才是最讲理的人呢。”
就在刚才那对铁匠夫妻缠住宋长贵不放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们与严家那对一心想为儿申冤的父母不同,这对夫妻要市侩许多,人已经没了,他们好像并不在乎破不破案,至少没有那么紧要,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要讹诈个什么人,拿到一笔银钱再说。
宋长贵正好是那个倒霉蛋,一看就是善良人,人家便咬住他不放。
听时雍这么说,娴衣半信半疑地出去了。
那对铁匠夫妻带着一个小儿子,就等在棚屋的外面,一直没有走远。只是此地有官差看着,不敢近前罢了。娴衣万万没有想到,她走过去道明来意,铁匠夫妇除了讨价还价以外,根本就没与她费什么口舌,拿到一份合理的银钱,便欣然应允。
……
此番宋长贵从京师来,带足了仵作行的东西,时雍也是有经验的法医,虽然工具不算得心应手,但解剖的过程,仍是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爹!溺死无疑。”
死者肺腔严重积水,有大量液体,胃内也有溺液和水中杂物,即使眼下没有办法做硅藻检验,但根据经验,时雍很快确认,此人确系溺亡。
也就是说,阿旺是在淹死以后,才被人砍去头颅的。
而且,头颅尚不知去向。
时雍吁口气,摘下手套丢在案上,与宋长贵相视一眼。
“查下去,答案兴许就在那颗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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