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他以为赵胤不会回答,不料,他突然斜来一眼,拿起热茶又轻饮一口,这才低低沉沉地道:“拿了觉远大师的观音符牌,她哪能就此收手?哼,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不闹出点大动静,哪里舍得回来?”
谢放微怔。
活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听赵胤这么评价过人。
虽说那“女中豪杰”几个字,听上去褒贬参半,但也是赵胤对时雍能力的认可了。
再想想,时雍却也担得起。
“爷,你说郡主准备干大事,是干什么大事呢?”
赵胤侧目看他,目光锐利而冰冷。
“拭目以待。”
谢放道:“那我们要不要帮她一把?”
赵胤想了想,搓额:“不必了。吃力不讨好。我若出手,她转头就得咬我一口。”
“……”
这说的是人么?
分明是野兽。
赵胤看谢放一脸怪异的表情,又是一道冷哼。
“这女人,与野兽无异。”
说罢,他拍拍膝盖,幽幽叹息。
“又要下雨了。”
“爷,你的腿又痛了?”
“嗯。”
“要不要给郡主捎个口信……”
赵胤身子微僵,转头冷冷剜他一眼,“去!把今日各坊呈报上来的疫症纪要抱上来,本座要看。”
谢放无语看他。
“是。”
……
听说时雍要在庆寿寺修行的时候,觉远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
庆寿寺是和尚庙,虽说近来也接收了染上疫症的女患者,可她们都不入后院,不进居处和和尚们杂居的禅房,但是,时雍不同,她一来就要了后面最僻静的院落——觉远自己住的那个院落。
理由很简单,安静,安全,安心。
觉远一代高僧,急得气血上浮,眼前发黑,有种白白修行了几十年的感觉。
“郡主,后院皆是男子,多有不便。且郡主身份贵重……”
“不不不,我不贵重,我就几十斤,倒是大师挺重的。”
时雍淡定地说着,表情那叫一个正经:“再者说了,大师是出家人,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红尘皆无,又何来性别之分?诸法空相,无受、想、行、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男不女……多虑是诟,邪念是诟,便是我与大师住到一起,我相信旁人也不会胡乱嚼舌的。”
觉远一口气卡在喉头,好半晌喘不了气。
不男不女?
他万般修行,自认待人接物已是练得气定神闲,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偏生就能被这女子气得破功。
觉远深深提气,打个佛手,“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时雍接上他的话,弯腰看着觉远身侧的小沙弥,温和地笑道:“小师父,这院子,哪一处最为安静呀?”
小沙弥看了看自家正在捋胡须的师父,朝左侧指了指。
“好的。”时雍喜爱地上前摸这孩子的光头,“带我去安置吧。”
觉远瞪神:“郡主……”
时雍莞尔一笑,“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成全。放心,待我修炼出山,定会还你符牌和清白,还会让你的贤名,再上一个新台阶。”
说着,她便带着人走了。
觉远身子一晃,差点站立不住。
慧光刚刚进得门来,一看这情形,赶紧上门扶住他。
“师父……你没事吧?”
觉远堪堪站稳,看着时雍的背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妖孽,妖孽。”
慧光一怔,左右四顾,“哪里有妖孽。”
觉远这才惊觉把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赶紧轻咳一声,站立身子看着自己这个徒弟。
“不是让你闭门思过,无事不许来我的禅院吗?”
慧光惭愧地看着他,“师父罚徒弟禁足半月,已然届满。徒弟今日是来向师父问安请罪的?”
藏经阁的事情,觉远当着赵胤和时雍的面儿没怎么着,待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就将慧光禁了足。
本来是爱徒,也是年轻气盛吃了女色的亏,觉远心里已经谅解他,这么做原本只为端正寺规,杀鸡儆猴。
奈何这会儿时雍一闹,他正在气头上,再看慧光怎么都不顺眼,更觉得这些事都是他惹出来的。于是,胡子一捋,便沉了声音。
“是吗?那回去再禁半月。”
慧光抬头,嘴巴张了张,有些意外,最后没有申辩。
“是。”
……
时雍要修什么行,觉远一概不知,禅院的东边几间厢房全都拨给她和手底下那些人用了,觉远自己住在主屋,平日里也不怎么能见着。
他心底里不想招惹这女魔头,时雍也没有问安拜见的打算,人虽住下来了,却是相安无事。
不过。
时雍是安静、安全,安心了,觉远的麻烦却一点不少。
霄南镇严武师和阿旺珠案子破了,朝廷也贴了告示,将原委告知了乡民,然后再三告诫,时疫当前,民众应与朝廷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不许再为此聚集闹事,更不可再传播谣言。
然而,那个“观音显灵”的画面无数人亲眼看到,早已深入人心,岂是一纸告示和朝廷的告诫能让人信服的?
一波又一波的人上得山来,找觉远要说法。
毕竟,肯定了“灾星降世,妖孽重生”的人是他这个得道高僧。
哪有只管说妖,不管降妖的?
你不出面,谁出面?
觉远心里苦啊。
他怎么能说,妖精就住在他的院子里?
第766章 秘密
寺中清寒,日子过得极慢。
一转眼,便到了九月底,天气变凉了,尤其在山中,一早一晚更是寒冷。
京师捎来了冬衣,也传来了陈岚、王氏和宋长贵等人的信件和问候。
陈岚话不多,也不问时雍要在庆寿寺里做什么,只道:“近来时疫多发,你在山中清修也好。记得多添衣,加餐饭,不用记挂着娘,京中一切安好。”
宋长贵也是话语寥寥,对阿拾将他带到霄南镇,错失老娘被顺天府衙审查入狱的事情,一字未提,多是叮嘱她照顾身体,防备时疫,反而是王氏让宋鸿代笔写了好几页纸,絮絮叨叨。
王氏的话里,除了叮嘱时雍小心疫症,大多是家长里短。从她们认识的人里,谁谁被感染了时疫,谁谁不幸过世,这些日子她和宋香宋鸿都没有出门,困在家中,但不愁水米,女婿每日会派人护卫,送米粮饮食等物,很是令人安心。再又提及刘清池托人送东西来家,被她扔了出去,惹得宋香大哭与她闹别扭,事无巨细……
信里,王氏没有提及宋老太入狱,显然是不知情。
而且从信里语气判断,王氏的消息来源显然不如通宁公主。信是她托锦衣卫转交的,根本就不知时雍如今在庆寿寺,仍以为她同赵胤在一起,为了疫症四处走动。
长辈总是嘘寒问暖。
男人么,她离开这么久了半个字都没有,连口信都没有托人传来一个,问都不问她在做什么。
时雍觉得,赵胤大概当她已经死了吧?
念及此,时雍挑了挑眉梢,将三封信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慢条斯理地压在案头,重新拿起了她写了一半的纸张,托袖抬笔。
庆寿寺的钟声,穿过庙宇传来,浑厚,绵长,梵声悠悠入耳,时雍整个人宁静得如同老僧,没有嘈杂,没有浮躁,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选择在庆寿寺里做这件事情,她很满意。
这些天里,时雍闭门不出,究竟把自己关在屋里做什么,旁人无从知晓,只能看到每日里侍从们将源源不断的东西往郡主屋子里送,全用箱子装着,时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金银铁器,又像是瓶瓶罐罐,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可没有人敢去打听,甚至都不敢靠近。
因为时雍身边的那些侍卫看上去都好凶。
觉远身边的小沙弥个个都绕着走,私底下询问师尊,郡主不会要在庙里做尼姑吧,那庆寿寺不是要划出一半做尼姑庵了?
觉远近来修行倒退,隐隐有气血不稳之象,吃了好几副汤药未见好,索性便托口“病重”,除了寺中医士,不再面见客人,暗地里却是吩咐武僧守好寺庙,不让人借机闹事。
不过,
时雍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却是无所不知。
有娴衣伴在身边,远比春秀子柔这两个娇弱的小姑娘以及塔那恩和这两个异邦丫头更为贴心,用起来自然也更为方便。
娴衣到底是赵胤府上调教出来的婢女,有分寸,有本事,主子一个眼神,她便能照顾到情绪,知道该做什么。她每日里会将时雍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禀报上来,也因为了朱九的关系,更方便上传下达时雍的命令。
时雍这阵子简直快要爱上她了。
累的时候,伸个懒腰,就有人捏肩捶背。
想要做什么,只要吩咐一声,或是一个眼神,娴衣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她甚至有些懊恼,这居然不是她的丫头,而是赵胤的人。
狗大驴凭什么拥有这么好的婢女?
“娴衣啊,帮我备点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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