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众人周知,兵部尚书张普因为陈淮一案被赵胤趁机夺了调兵之权,之后光启帝病愈,他曾几次上奏为自己鸣冤,皆被光启帝睁只眼闭只眼的应付了过去。至今,张普在兵部仍是一个没有调兵权的尚书。
但是,不能调兵,不代表没有别的作为。只要张普没有被革职查办,他就仍然是国丈,是皇亲国戚,宫里的张皇后虽然不受光启帝待见,却是后位稳固,谁人不惧他张家几分,谁人又敢保证,他们有一日不会复而得宠,再掌大权?
毕竟赵家皇帝对女人都算不得狠心,张皇后再不济也为光启帝生了个儿子,看在小皇子份上,皇帝也要留些情面。只要张家人不犯大错,便没有人能随便动得了他们。
不过,此刻的柴丘不这样想。
他从赵胤的话里听出了玄机,甚至决心。
“请大都督明察!”柴丘再一次拜下,“下官并无攀附权贵之心。吾儿当年被张家小姐看上,尚书大人亲自上门提亲,暗示有皇后娘娘的赐婚懿旨,下官怎敢不从……”
赵胤看着他额际的汗,手指停在护腕上,转身坐下来,端起茶盏,垂眸浅饮一口,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般,这个过程极慢,慢得柴丘的汗水终是滴落到了地面,才见他漫不经心地搁下茶盏。
“来人,把刘司官和陈主事带下去。给本座好好地审——”
司官和主事一听,当即吓白了脸,磕头不止。
“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下官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匠人不是下官找的,下官没有受过贿赂,对他们做的事,一无所知。”
赵胤轻皱眉头,摆摆手。几个侍卫冲上来,直接拿人带走。
柴丘仍然磕在原地,头也没抬,只一双肩膀,绷得笔直。
赵胤自上而下地看着他,慢声开口。
“光启十九年,西川人林友之携家眷入京投亲,其妻被张华礼狎戏,不堪其辱投河自尽,林友之鸣鼓喊冤,却惨死在大牢。此案在张尚书的打点下,最终以林友之行窃拒捕,被衙役失手打死为由结案。冤案难昭,林友之膝下尚有子女三人,可怜无依,亲眷怕得罪尚书府,不敢收留,三个孩子被出家门,栖身破庙,沿街讨食,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是柴侍郎看不过眼,仗义疏财,差人送出京师,妥善安置。”
柴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大都督,如此秘事,你都知情?”
赵胤眼波不动,语气浅淡不带半分情绪,但听上去却比方才松缓了许多。
“柴侍郎在兵部,处处受张普掣肘,有亲家之名,却不得其心,有一腔报国心,却无法施展……即便这样,这些年来,柴侍郎也是做了不少好事。”
眼眸一转,赵胤突然盯住他道:“就冲这点。火器之事,本座信你无辜。”
一句“信你”听完,柴丘的眼泪倏地就落下来了。
“多谢大都督!”
方才司官和主事痛哭,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多年为官,在张普治下,一直战战兢兢,早已看淡生死荣辱,虽是向赵胤求饶,无非只是惧其手段,怕家人受到连累罢了。
柴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赵胤全然知情,一五一十,时间地点,细节可闻。
这个人若要害他,只需向张普吱一声,他早就死透了。又哪里留得到现在?
“下官感念大都督恩义,从今往后,但凭大都督差遣——”
赵胤道:“柴侍郎此言差矣,你不该听从本座差遣,更不必向本座表忠心。你要效忠的人,是当今陛下,是大晏朝廷!”
柴丘怔住,看了赵胤许久。
“大都督教训得是,下官明白了。”
他以为赵胤在他面前立威,是为了让自己为他效命,受他所用。毕竟朝廷大员笼络人心,都是这么做的。他看得太多,不知赵胤当真这么想,还是故意这么说,但事到如今,他只能顺竿子往上爬了。
“大都督,不知眼下,下官能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迟疑地道:“依下官所见,火炮的事情,司官和主事确实不知情。来锦衣卫前,下官已查过了,这两个匠人,皆是由一个叫张掖的人举荐,此人并无制造火器之长,却在火器房做了十年主事,前不久才因伤了腿,告病在家……”
他在暗示,此事与尚书张普有关。
赵胤朝他点点头。
“柴侍郎所言,本座自会查证。眼下柴侍郎什么都不用做,好人只须等好报即可。但眼下,恐怕还得委屈柴侍郎一些时日。”
一听“委屈”,柴丘就知道赵胤要做什么了。
不过,既然是“委屈”,至少他的家人是能够保住了。
柴丘吸一口气,朝赵胤拱手拜下,“下官有渎职之嫌,任凭大都督处罚。”
……
在柴丘被押入大狱的一个时辰之后,白执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十天干”的丙六,还拎回了一个体型瘦小打扮奇特的男子。
大步进入锦衣卫衙门,白执直接将那人丢在赵胤面前。
“爷,掷石示警的人就是他。”
赵胤皱眉看过去,时雍却是惊得当即出了声。
“这是……狄人部落的人?”
……
第831章 奇怪的狄人
那人身着一袭乌灰色的短裘,腰上扎着布结绳子似的腰带,被人抛得一屁股坐起来,倒也不慌,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对锦衣卫衙门的好奇,明显多过了害怕。
这倒桩稀罕事儿。
一般人到了锦衣卫衙门,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无不战战兢兢,惊恐难抑,这种无惧锦衣卫的人难得一遇,非傻即狂。
“这小子,有意思。”
朱九笑盈盈地抱着双臂,看着那人问白执。
“诶兄弟,你从哪儿拎回来的活宝?”
白执瞄他一眼,上前轻轻踢一下那个还在东张西望的家伙。
“看什么看?还不快些交代!”
那小子似乎刚回过神来,挠了挠脑袋,吭哧吭哧地道:“交,交代什么?”
听其口音倒是与大晏人没有什么区别。
时雍看他目光澄澈,笑了笑,轻声细语地哄道:“是谁让你去神机营送信?”
“送信?”他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地看着时雍。
白执不耐烦了,刀柄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老实点!再给老子装糊涂,宰了你信不信?”
在来的路上,白执已经与这个人“斗智斗勇”好久了,结果是鸡同鸭讲,什么都问不出来,反惹了自己一肚子气。他不耐烦,那小子也有点惧他,吃痛地尖叫一下,便撇着嘴巴抱紧脑袋蹲了下来,抬起头,撇着嘴,委屈地看着他。
“又打人。你说了,我跟你回来,就不打人。说话不算话,你不是好人。”
朱九乐了,肘了白执一下,嗐一声。
“你现在才看出来,他不是好人吗?”
白执恶狠狠地瞪他,“闭嘴。轮得到你说话?”
朱九哼声,不悦地回头,对赵胤拱手道:“爷,把人交给我,属下来审!定要让他吐出真相不可!”
不待赵胤说话,时雍便笑了,“不要逼他了。我来!”
那小子此时正抱着膝盖在地上,似乎根本没搞清楚当下的情况。见时雍朝自己走来,脑袋垂了垂,皮皮便耷拉了下去。
“要问什么也不说清楚,每个人都好凶。”
时雍莞尔,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视线与他平视。
“我不凶。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人年纪不大,看着就是个不省事的样子,抬头看着时雍脸上的笑,又看了看满屋子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确实只有眼前女子最为和善。
他想了想,垂着脑袋低低地道:“我又不知你们要问什么。我没送信。我说了,又没有人相信我。”
时雍道:“我相信你呀。你没有送信,你只是去人家营房门口掷了一颗石子,对不对?”
那人眼睛一亮,就好像突然找到了明白自己的知己一般,朝时雍用力地点了两下脑袋,“你怎么知道?”
时雍轻笑:“因为我看到了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叫你来掷石头子的?你们狄人族不是一直在黄泉谷底下生活的吗?为何来了京城?”
那人没有迟疑,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大巫叫我来的。”
大巫?
时雍转头,与赵胤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余几个侍卫也是面面相觑。
对于黄泉谷底那个狄人族,因为朝廷要对其招安,锦衣卫曾经派人仔细地了解过。
在狄人族,大巫不是对某个人的专属称呼,但能被称为“大巫”的人一定是族中的尊者,或是长老之上,掌控族中事务的长者,又或是在某个方面有特殊才干,受到酋长和族人们敬重的人。
褚道子也曾被称为大巫。
除他以外,狄人族先后有数个大巫。
没有人知道这小子指的是哪一个,再三询问他也说不清楚。
他懂得语言,却又好像少了一根与人交流的弦,说傻吧,又不完全了傻,但无论说什么话都像在对牛弹琴,极是费劲儿。
时雍耐心地蹲在他面前,“是大巫叫你去神机营掷石头吗?”
那人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大巫说,玉姬的肚子里要变出一个孩子,让我带了族人备好的礼物来京城,送到那个很大的房子里去……”
“很大的房子?”
那人想了半晌,“叫诚国公府。”
时雍听明白了,“那石头?也是大巫?”
他不吭声。
时雍:“不是大巫。”
也不吭声。
时雍勾起唇角,朝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能说吗?”
那人点点头,脑袋几乎要垂到胸膛去了。
“不可以说。”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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