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时雍眸光微动,想听一听赵胤的想法。
他倒好,看她一眼,漠然无波。
“成全她。”
————
从大牢里出来,被冷风一吹,时雍打了个喷嚏,发现喉咙有些不舒服。
“话说得太多。”她清清嗓子,转身朝赵胤行了一礼,“若大都督没有别的吩咐。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
她每次乖顺起来,便是想要逃避。
赵胤仿若看透了她,见她身子往后退,哼了声,“站住。”
唉!时雍心里暗叹,就知道在这位爷面前不容易全身而退。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她低着头,双手垂放身前,脑袋上的头发黑亮亮的,看上去像个单纯无害的姑娘,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猜出她有一肚子的巧计妙招?
赵胤瞧着她,语气稍软,“你从哪得知,她是千面红罗?”
这个事是时雍去北镇抚司之前,燕穆传递过来的消息。
当时有沈灏在场,燕穆无法现身,而是把大黑引了过去。
大黑自然是识得燕穆的,便替他叼回了那个竹筒。
字条便藏在大黑叼回的那个竹筒里,时雍趁沈灏不备,抽出纸条,丢掉了竹筒。可是,关于雍人园的这些事,是时雍断断不能告诉赵胤的。
她眼也不抬,将早就想好的借口道了出来。
“我爹告诉我的。”
又是她爹?
赵胤眼睛微眯。
盯着她老实巴交的脸,冷冷地道:“你爹这仵作,当真是屈才了。”
时雍听不出他语气里有怀疑,暗自松了口气,说话也娇俏了些,“那是自然。我爹本事可大了去。能断案洗冤,晓世情百态,若是没有喝酒的毛病,出将入相都不为过。”
赵胤眼瞳深深,“喝酒如何?”
时雍道:“喝酒便忘事啊?酒一喝,说过什么便忘了。一辈子过得稀里糊涂的,把教过我的东西,连同我娘都一起忘到了脑后。”
宋长贵打了个喷嚏,望着王氏。
“外头是不是又下雨了?”
王氏走到窗边瞧了一眼,“没下雨,起风呢。”
宋长贵揉了揉鼻子,披衣下床,“阿拾还没回来。不行,我得去看看。大姑娘家家的,总在外面跑,可别出了什么事。”
王氏没有阻止,走过来帮他系衣服扣子,嘴里叼叼不停。
“女儿的婚事,你这个当爹的多上点心。我都打听过了,刘家米行的二公子,人品端正得很,也没有什么恶习,张芸儿和谢再衡那事儿,让他们老刘家丢了脸,这才想要娶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回去……”
老实本分?
宋长贵怪异地看她一眼。
“知道了。”
……
第88章 行刑前
闲云阁。
天凉微雨风乍起,窗帘轻摇。
房间里点了一盏烛火,小几上摆放着两样小糕点,新沏的茶水冒着热气,屋中三人对坐,糕点没有动,茶水也没人喝。
燕穆坐在时雍的对面,他原就是一个肤色白皙的男子,如今头发全白了,一身白衣,看上去整个人白得透明,说话语气也慢悠低浅,平添一丝仙气。
“石落梅有个嫂子,在他哥过世后改嫁到昌县,丈夫是个五大三粗的铁匠。成亲七个月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眉清目秀,是石落梅兄长的遗腹子。”
时雍拿起一个马蹄糕,轻咬一口,“石落梅可知晓?”
燕穆细细打量了她片刻,“多年来,石落梅流落江湖,行踪不定,更具体的无从查探。但据你之言,石落梅既然有所畏惧,自然知晓小侄子的存在,不联络嫂子,很可能是为了保全她母子两个的性命。”
时雍点点头,“极有可能。此女性情刚烈。如无意外,是绝对不肯招出那个人来的。”
乌婵凑近,“锦衣卫当真要杀她不成?”
赵胤的心思谁人琢磨得透?时雍沉吟片刻,“明日午时行刑。说出口的命令,想是不那么容易收回的。唉。可惜了。这是时雍之死,仅存的一条线索。”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转头问燕穆。
“张芸儿房里的毒蛇,还蛇毒,可有消息?”
燕穆摇摇头,又道“到是傻娘的事,有点眉目。”
“是吗?”时雍神色微敛,“怎么说?”
这虽然是宋阿拾的事情,可如今宋阿拾是她,她也就是宋阿拾,时间一长就融入了那个角色,与阿拾相关的事情,也就成了自己的事。
燕穆看着她道:“我是从宋长贵——也就是你爹捡到你娘的案子开始查的,那是一个盗劫案。盗匪抢了一队从大漠来的行商,劫走了货物,还劫走了一个女子,便是你娘。可离奇的是,这伙盗匪带着抢来的货物和女子还没回到土匪窝,就在半路暴毙。”
“你爹去验尸时,那女子已是痴傻之人,说不清那些盗贼是怎么死的,也说不清她是谁,家住哪里。大概看你爹是个好面相的善人,她怕官差,却不怕你爹,老老实实跟着你爹回了家……”
“当年官府也曾寻找那伙被盗匪打劫的行商,可是,那么大一批货物,无人报案,事后也无人认领。此案便不了了之,后来那女子成了你娘,天长日久,就无人再提及。”
时雍垂着眼皮听完,表情不见喜怒,“你查到了什么?”
燕穆低头喝了一口茶,颇为踌躇:“当年那批货,被官府封存了两年,便倒手卖给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几经易手,流向已不得而知。我在查这事的时候,听一个常跑大漠做皮毛生意的老板说,他当时差一点买来,因此专程看过货,好似是出自兀良汗的东西。不过,他是当闲话说来与我听的,时隔十八年,回忆不可考,线索也难查。”
一听兀良汗三个字,时雍面孔微微绷起。
“这么说,我娘有可能是漠地女子?”
燕穆想了想,摇头,“不尽然。漠地女子长相、性情和习惯与大晏女子有很大差异。你娘若是漠地女子,定会有人说起。可你听过有人说吗?”
没有。
在阿拾留给时雍的记忆里,她的娘是一个温婉高贵的女子,虽然有些痴傻,很少说话,但没有一条信息与漠地有关。
“别的就查不出什么了?”
燕穆再次摇头,“这桩案子也是因为一次死了十几个人,影响甚广,这才有迹可循。你娘后来去了哪里,那就当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别担心。”乌婵看她一眼,搂了搂她的腰,“只要缘分未尽,总会再相见。”
时雍与她对视,觉得她这话意味深长。
说的好像不是她和傻娘,而是他们。
时雍嗯声,“什么时辰了?我得回去了。”
乌婵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快亮了。不如就在娴姐家眯两个时辰?”
时雍摆了摆头,乌婵就道:“娴娘明日要去刑场。你要去吗?”
“我——”
时雍话没说完,房顶的瓦片上就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三人都有听到。时雍与乌婵、燕穆交换个眼神,燕穆手一挥,房里的烛火熄灭了。时雍懒洋洋伸了个腰,“是哪个仁兄到访?滚出来吧。”
又是一道极轻微的响动。
等燕穆追出去,只看到一道人影疾驰而去。
“追不上了。”
时雍看了一眼,“他来了多久?”
“刚到。”
“那就好。”
时雍抬头看向燕穆,“多事之秋,你们几个小心为要。”
“明白。”燕穆眼神微深,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匣子,递到她手上,“这是钥匙。”
“钥匙?”时雍故意不解地看着他,“给我做什么?”
燕穆身高肩直,对她说话却将头低下来,态度极是恭顺。
“主子说这是一把财富钥匙,也是主子的信物。雍人园名下产业,堂口、店铺,钱庄,地契……都由它来开启。主子出事前把它交给我保管,如今她既然把我们都托付给了你,这把钥匙也理该由你保管。”
“不必。”
时雍没有去接金匣子,信任地看着燕穆。
“她交由你来保管,那你就是最合适保管的人。我目前身份不便,不说雍人园,便是跟你们,也要少些接触,免生事端。”
燕穆慢慢收回匣子,低声道:“好。”
————
时雍走出闲云阁就看到匆匆而来的宋长贵。
出来前,她只说来闲云阁,宋长贵也不做他想,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个晚上她干了那么多的事,只道她是来安慰娴娘的。
回家的路上,时雍就把千面红罗的事情告诉了宋长贵。
为免穿帮,一个谎话,她不得不又用另外一个谎话来圆。
“千面红罗的事情是娴姐一个朋友告诉她的,但这位朋友以前跑江湖,有前科,如今虽已金盆洗手了,但也不愿再涉江湖事,更不愿与朝廷打交道,娴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宋长贵愕然地看着她。
好半晌,他说:“可是你爹我,不混江湖,怎知千面红罗是谁?”
“我爹无所不能。”时雍笑盈盈地看着他,“大都督还说爹做仵作屈才了呢。你如今在大都督心里,可了不得了,说不准哪天给你个大差事……”
宋长贵摸了摸头巾,又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一脸纳闷。
他真这么能吗?
不曾想,天刚一亮,他果然就接了个大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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