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四周有小声的窃窃,敖田看一眼沉默的赵胤,以为皇帝误会了他的意思,再次拱手,大声补充道:“陛下,敖田知道锦城王已有婚配,王府有温柔贤淑的锦城王妃,鄙城女子容色粗陋,也不敢存那非分之想,只是想要锦城王纳入府中,做一个如夫人便可。”
如夫人,说好听点是侧室,说难听点还是妾,确实登不上大雅之堂。
这土司城的要求已经如此卑微,如果皇帝和赵胤再拒绝,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对时下男子而言,收一个女子,纳一房侍妾,如同饮一餐酒吃一顿饭那么容易。
可是,敖田说了许久,光启帝仍未开口,而当事人赵胤也是面无表情,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白马扶舟眯起眼来,含笑而望。
大殿上的众臣们面面相觑,各有猜度。
敖田有点下不来台,他对着皇帝深深做个揖礼,“请陛下成全我土司城的心意,若与皇族结亲,我刀家世代必会固守通宁城,为国朝尽忠。”
敖田旁边那小姑娘,也顺着敖田的话,羞答答地望了赵胤一眼。
光启帝终于侧过头去,将视线望向了赵胤,“锦城王,你意下如何?”
赵胤右手抚袖,将酒杯放下,好像这才回神一般,“共守西南,为国戍疆,是臣之心愿。盼与土司同践此诺。至于联姻则是不必了。”
敖田的脸,沉了下去。
众臣也有些意外,目光纷纷落在赵胤身上。
对大家来说,本来刀戎的事,能这样解决已是敖田的让步,土司们的让步,能娶一个女子换来天下安定,哪个臣子不愿?且不说那小姑娘长得也鲜嫩水灵,就算锦城王不喜,娶回去放在家里,要怎么做还不是他的事情,谁能管得着?
何苦驳了皇帝和敖田的面子,让本来可以平息的事情,再起争端?
一个个满脸狐疑,敖田除了怀疑自己的耳朵,也有些怀疑赵胤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殿下,敖田诚心结交。我堂妹也只求一个如夫人之位,而已。”
他加重了“而已”两个字,然后死死盯着赵胤。
“殿下是当真不愿?”
在通宁远,敖田有三十几个妾室,在他的思维里,如今赵胤连给他的堂妹一个妾室名分都不行,那就当真是看不起他,看不起土司城,看不起天下土司,那今天的和谈,就算是告吹了。哪怕为了这口气,他们也得同朝廷干到底。
“不是不愿——”
赵胤沉默片刻,幽幽凉凉地一笑。
“土司厚爱,本王本无回拒之理,只因家有悍妻,本王是——不敢。”
不是不愿,是不敢?
大殿上众人哗然。
这天底下有惧内之人,可当众承认,当着皇帝承认,当着众臣承认,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惧内”的男人,从来没有见过。
敖田震惊地看着他,忘了回应。
赵胤勾了勾唇,又道:“依本王看来,令妹国色天香,给本王做如夫人,实在是委屈了。”他眼睛一转,望了望高坐龙椅的赵炔。
“我朝多年不曾选秀,陛下后宫空虚,久无新人,依我看,令妹可入得宫门,堪为帝王嫔妃。”
土司们要的是看重,要的是脸面。
那他,就给他们脸面。
一个王爷的如夫人,哪有皇帝的嫔妃来得尊贵?
赵胤有此一说,敖田和全臣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光启帝也怔愕当场。
“咳!”
光启帝轻咳一声,回过神来,瞪了赵胤一眼。
“朕已到知命之年,此举不妥……”
“陛下宝刀未老,当纳新妃,充盈后宫,为大晏开枝散叶。”赵胤起身,朝皇帝深深一揖,“万请陛下成全土司一番心意。”
光启帝眯起了眼。
他想到五天前在乾清宫里与赵胤的谈话。
那天他说,阿胤恐怕要委屈一下了,赵胤当时半声都没有反驳,只是幽幽地一叹,说道:“陛下更委屈。”
光启帝以为赵胤是指因为各地土司以刀戎一案相要挟,迫使他为了安定而妥协。
哪里会想到,赵胤那句话里挖的坑,居然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呵!”光启帝笑了起来,“锦城王所言有理,如此,朕便笑纳了。”
这就笑纳了?敖田和那女子还怔在当场。
众人都在发懵。
光启帝却淡淡地问:“敖田,你可有异议?”
赵胤看皇帝的脸上分明写满了“你快点有异议吧”,然而,敖田反应过来却是狂喜,连忙拖着他那个愣愣的堂妹走到大殿中间,朝光启帝下跪。
“敖田,谢主隆恩。”
“爱卿免礼。”
光启帝淡淡一笑,又扫赵胤一眼,这笑容就变了点味道,像是咬紧了牙关。
第930章 由人心证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匆忙而已。
当远在锦城府的时雍接到京师来的消息时,已是六月初了。
这个时节的锦城,天气炎热异常,一丝凉风都没有,极是憋闷。纵是如此,时雍还是在置了冰盆的屋子里,看着赵胤的来信笑得合不拢嘴。
光启帝新纳了美人,而锦城王妃的悍妇之名,大概要“名垂青史”了。
一个逼得锦城王不敢纳妾的女子。嗯,时雍喜欢这个人设。
“阿娘,你在笑什么?”苌言伸出手来要去拿信,“我也要看,看父王写了什么……这么好笑。”
苌言六岁了,但从小不喜读书,识得的字却不是很多,因此时雍并没有阻止,由着她拿去,果然,小丫头念了一个抬头,就开始念不通顺了,结结巴巴地道:
“苌言贪玩……还有什么学?临川又什么?阿娘,父王都说了什么?”
时雍从她手里抽出信来,含笑道:“说你不乖,哥哥乖。”
“我才不信呢。”苌言嘟着个嘴巴,“父王是最疼苌言的。”
“嗯,你最勇敢嘛。”时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拿起信使传来的另一封信函。
这是从遥远的北狄传来的,发件的人是陈红玉。
时雍看一眼信封上戳印的日期,眉头皱了皱,飞快地拆开。
“阿拾,见字如面。算一算,离你我十年之期的约定,已过去六年之久。而你我见面之期,却似遥遥……”
信中,陈红玉道了思念,又说出对北狄与兀良汗关系的担忧。从陈红玉的信上来看,乌尔格已然对哲布暗示过,如若因为成格与来桑的婚事导致兀良汗来犯,他要哲布领兵上阵,一举拿下兀良汗,洗去他“一战不胜的战神”污名。
丈夫出征,行役无期,没有哪个妻子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陈红玉的信除了日常的琐碎生活,便是排谴烦闷。
发信时,两乌之战尚未开始,而拿到封的时雍,已经知道阴山以北的牧帕城和卢巴尔地区,早已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
乌日苏是不宣而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战的牧帕城和卢巴尔,而北狄反应过来后,派往阴山以北地区增援的人,正是哲布亲王。
很明显,陈红玉两个月以前的担忧全部变成了现实。
这个时代的车马很慢,时间差和信息的滞后,让时雍想要复信安慰她都没有办法。等她的信穿过战火的封锁区域到达的陈红玉的手上,又是何年何月?
战火席卷的漠北草原,何时才能熄灭,无人得知。
战争的丰碑上,也永不会记录下如陈红玉一般带着稚子留守家中的女子在战争阴影下的惶恐……
而眼下时雍更为担心的是,这场战火会烧到大晏,会烧到赵胤。
虽然赵胤的来信上,对两乌之事只是一笔带过,绝口不提光启帝对此事的态度,但以时雍对赵胤的了解,觉得此事远没有那么简单——越是不提,越有猫腻。
按理说,乌日苏当初是南晏扳倒巴图后,亲自扶植上位的新一代汗王,与南晏关系更近。阴山皇陵的事情,两国有了嫌隙,不过一直保持着交好。但六年前哲布娶了陈红玉,北狄与南晏也是亲上加亲,二者联姻也让关系更为紧密起来。
三国的关系如此微妙,牵一发,可动全身……
时雍恍惚想了片刻,转头时,苌言还在嘟着嘴巴,问父王的来信内容。
“阿娘,你快说嘛,父王到底是怎么夸苌言的……”
相比经历战火的地方,锦城府平静而幸福。
时雍起身,拍了拍苌言,“走,我们去瞧瞧外祖母。”
方才小蛮来说,陈岚这两日胃口不好,进食不多,褚老去请了脉,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想让时雍去看看。若不是信使到来,时雍早就已经过去了。
“好啊好啊。”
苌言开心地牵着时雍的手,快快乐乐地出门。
只要不念书,不论干什么事,小丫头都很喜欢。而这个点儿,临川早已坐在了书房里,听两个老师授课。
兄妹俩虽是同样的年纪,可因为苌言跟不上临川的进度,教授的课业已完全不同。故而,临川早已开启了四书五经七谋八略,苌言却还在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时雍也由着她,童年的快乐只有一次,临川不肯享受,那就让苌言尽情尽性好了。
窗外阳光炽烈,时雍进屋的时候,陈岚正靠在床头,望着那一抹光圈发怔。
苌言的声音比腿脚还快,“外祖母,我好想你呀……”
小小的身影扑将过去,趴在陈岚的床边,脆生生的撒娇,这才换来陈岚的回神和笑意。
“我们苌言的小嘴是抹了蜜糖不成,怎么这样甜呀?”
“本就很甜,你尝尝。”苌言说着便凑上去在陈岚的脸颊上吻了吻,逗得陈岚开怀大笑。
时雍走过去坐在床沿,拍女儿的后背,“坐好,皮猴子。别压着了外祖母的腿脚。”
陈岚笑得眼角满是皱纹,“不妨事,小孩子能有多沉?”
时雍看着陈岚苍白的面色,“娘没用早膳么?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您做几个小菜……”
陈岚笑叹,“小蛮这个长舌的丫头,又摆话到你那里去了……”
时雍道:“她也是关心你。”
她打量陈岚片刻,又让她伸出手,“我替你把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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