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陈岚道:“听闻是阿胤给他服下了九转还魂丹,以压抑毒性,这才导致他半死不活。不过……”
她望了褚道子一眼,又看看寸步不离的丁一,心神微动,用平常的语气说着骇人听闻的话。
“更令人害怕的一种可能是……那个恶人会借由他的身体,再次还魂。”
若非如此,赵胤也不会派那么多人看守一个活死人了。
褚道子明白这个道理,但想了一下,他却与陈岚有不同的看法。
“或许,锦城王心下也盼着这恶人能还魂——”
陈岚微震,不解地看着他。
褚道子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但仔细听他语气,也带了一些克制的怅然。
“那邪君若能还魂,我那徒儿岂不是也能回来?不瞒殿下,若能让老夫那徒儿回来,老夫也不怕与恶徒再战一回。”
陈岚若有所悟地点头,“先生思虑周全。”
她避开了褚道子的目光。
因为,时雍回来的前提是宋阿拾可能会消失,身为娘亲,手心手背都是肉,陈岚不敢去猜想结果,也不知当如何言语,当即便换了话题。
“依先生之见,白马楫还能不能治?”
褚道子摇头,“绝脉已显,邪毒仍在,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很难……”
陈岚叹息,看着白马扶舟清减下来却仍然俊美无匹的那张苍白面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感慨。
“世上伤病千万种,唯有心病最难医。”
褚道子一愣,“殿下说的何人?”
陈岚怔忡,“活着的人。”
自那天以后,陈岚和褚道子又去了两次,直到天寿山之行的前一天,仍然未见白马扶舟的病情有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其实是一桩很奇怪的事。
这表示,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他就那般靠着一点米浆糊糊和糖水等物维护着生命,永远的绝脉,却没有死去。
这天傍晚,元驰来了无乩馆,带着玉姬。
对外,锦城王妃的事仍是私事,除了家人,就只有一些心腹得知,便是元驰也不知情。
元驰本是个闲散之人,有了北伐一战的经历,回京后整个人都支楞起来了,以往的狐朋狗友个个崇拜得跟什么似的,成日要请吃请喝,世子爷偶尔也去虚与委蛇地应付一二。因此,对于锦城王家里发生的这件事,元驰所知的部分,无非是锦城王妃中毒,导致离魂之症,尚未康愈罢了。
元驰今日来,一是久不见赵胤,过来见个面,请个安,说说话,二来带玉姬来探病,还是玉姬要求的。
玉姬没带两个孩子,却是又带了那个上次在魏国公府为赵胤查找秘道的长老。
众人这才知道长老叫申翁,是狄人族中的巫师。他会以古老的“祝祷”之术,和符咒、卜占、草药等来为人除疾,驱邪除祟,也就是世人传说中“能通灵、近鬼神”的巫者。
玉姬带申翁来无乩馆,是为时雍治病的。
人们对巫术多有畏惧,又常与“跳大神”的骗子联系起来,有信者,有不信者,但此时的赵胤,在魏国公府那天,见识过这位长老的本事,加上病急乱投医,对他们的建议,无不应允。
申翁穿着古怪,头插羽毛,身上挂着些草编配饰,还有些瓶瓶罐罐之物,整个人灵里灵气的,有些瘆人。
看得出来,宋阿拾很是怕他。
赵胤让人叫她出来的时候,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但看眼下的情况,她能感觉到,所谓的“治病”,就是为了给时雍招魂。
因为宋阿拾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刚醒来那时候的虚弱、疲乏和昏睡,不过短短几日就好起来了,她也不知为什么,他们说的焚情之毒,除了最初的几天,她偶尔会觉得身子火烫、情绪难平、身上的温度不同以外,倒没有觉出太多的煎熬。
在那之后,她吃着褚道子和陈岚的药,很快就恢复了元气,热度也渐渐退去了。
这让她很奇怪,若时雍是因为毒发而去,总不会换了个灵魂,这身子就好起来了?还是说,其实在她醒来以前,这身子其实已经是在好转的过程中了?
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宋阿拾麻木地接受着突如其来的命运,目光复杂却又茫然。
靠坐在病床上,任由那个长老围在身边念些奇奇怪怪的咒话,又看着他拿一根漆黑的手指在一碗清水里搅拌几下,就要让她喝下去,宋阿拾内心十分抗拒。
不过,看着赵胤冷漠的脸,她迟疑片刻,就将那碗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清水仰天喝下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无比地配合,清冷,畏惧,小心翼翼,又带一点庆幸的模样。
……
玉姬带长老来的时候,褚道子恰好在无乩馆,便提议让长老去为白马扶舟也瞧上一瞧。
因为比起能吃能睡能说能走的宋阿拾,白马扶舟那个活死人,更像是中了邪,他比宋阿拾更需要巫医驱邪除祟……
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赵胤没有反对,玉姬是个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的人,既然元驰和赵胤他们都同意,她也没有意见,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她是为了宋阿拾的病来的,但从头到尾,她没有主动同宋阿拾说一句话。
元驰有一个古古怪怪的世子妃,这个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私底下,有许多人嘲笑小公爷,说他其实是一个入赘到野人部落的上门女婿,娶的是个野人,在那个野人的世界里,是以女子为尊的,他在世子妃面前,都说不上一句硬气的话……
元驰最初听了还有些生气,时间长了,听多了,孩子有了,脸皮也厚了,他不仅懒得理会,渐渐的居然有些沾沾自喜,常常自称是酋长的男人,世间独一无二。
却说申翁去给白马扶舟祝祷看病,是褚道子陪着去的,照常是丁一带了两个侍卫在旁边观看,外面更是布置了多处暗桩和哨卫,紧张而小心……
然而,想象的危险没有发生。
不论是白马扶舟还是邪君都没有醒过来。
活死人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唯一奇怪的人,反倒是为祝祷而来的长老申翁,在驱离鬼祟的中途突然停下。
“此人邪祟缠身,单是如此向鬼神祝祷,怕是难以奏效。”
褚道子问:“那当如何才能奏效?”
申翁围着白马扶舟的病床走了几遍,突然阖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身子如同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再睁眼时,申翁巫气沉沉地道:
“胎息孕育,神变无穷。当以化邪水涂抹其浑身元窍之所……”
所谓元窍,是指穴位。
所谓化邪之水,便是先前阿拾所饮,经巫医“通灵”后,接受过神灵指引的清水。
对眼前的活死人白马扶舟,十天干等人没有抱什么同情,别说是在他身上涂清水,便是涂牛粪想必也会同意。
于是,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白马扶舟被扶起来,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由着申翁在他浑身各处涂抹上“化邪水”……
众人只当是瞧个热闹。
只可惜,偌大的排场搞完了,活死人仍然是活死人。
第975章 大结局(六)
无乩馆。
夜来风大,树木在风中摇曳不停,无乩院里那一个专门为大黑造的“黑煞府”木门洞开着,被冷风吹得来回扇动,打得啪啪作响。
黑煞府的狗主人没有睡在这里。
回京这些天,大黑都睡在赵胤身边。
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大黑像一个监督的工头,同赵胤寸步不离,尤其是有宋阿拾在的时候,那双狗眼时常虎视眈眈,好像生怕赵胤被人抢了去似的。
有时候,大黑会将前蹄搭在床沿看合着眼做噩梦的赵胤,然后跳上床去,对着他的脸亲吻几下,以示安慰。有时候,赵胤实在难以入眠,会拍拍身侧,示意大黑跳上来陪他。
以前时雍在的时候,赵胤是不许大黑跳上床的,现在他也不避讳了。当然,大黑更不避讳,一旦开了这个头,便时常跳上去,心安理得地睡在赵胤身边。
这天风大,房间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光线昏暗得看不清人脸。
赵胤躺在床上,旁边躺着趴卧的大黑。
一人一狗,各自有各自的被子,互不相扰。
影影绰绰间,赵胤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王爷!”
赵胤有太久没有听到过时雍的声音,太久没有看过她恣意的笑意,想念得竟是要发狂了一般……
他伸出手去,想将那如花笑颜揽入怀里。
“时雍。”
扑!
眼前光线突然一变。
大红的囍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时雍慢慢地坐在床边,一身喜服铺了一床,垂悬出曼妙的弧度,姿态悠飏。
赵胤恍恍惚惚,耳边突然想起一声爽朗的笑。
“侯爷好生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小媳妇,长得这么水灵娇美,怪不得要当宝似的宠着……”
“催妆诗。佳人玉面小酥腰,翡翠罗裙云鬓摇……”
今日她打扮得好生娇俏,与她催妆画的样子一般模样,大红的喜服衬得她颜色更好。肤若凝脂腰若柳,只恨长夜非良宵。
“喜娘,快些坐福撒帐吃子孙饺子吧。”
笑闹声一道赛过一道,十分欢喜。
赵胤的脑子混乱,不知是梦是醒,今夕何夕。
眼前的两个新人,并排而坐,男人将大红的衣襟压在时雍的喜服上。
梦里的赵胤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下去的,只觉得那一份漫不经心里,有掩埋极深的紧张。坐帐是男人想在婚后压女人一头,可他内心却十分清楚,这个女人压不住。她不遵礼教,不服管,更不懂男尊女卑。赵胤知道她的心里恨极了自己,却不露半分生气,似笑非笑地任由夫人小姐们围观,状若温顺地坐着,看着花生红枣桂圆莲子撒落一床。
“一颗花生一粒枣,荣华富贵万年长。”
“男才女貌是佳偶,合欢床上影成双。”
金樽玉液合卺酒,二人相对而视,目光复杂而微妙,赵胤看着她一脸重彩的妆容上睫毛在轻轻地颤动,他将手臂绕过她的,闭上眼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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