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赵胤却只眨眼间,已经上马去得老远。杨斐朝其他人使了个眼神,分兵两路,往草市那边追了出去。
……
“站住!”
“前面的人,站住。”
草市大街上,一群官兵正在追逐一个纵马驰聘的黑衣男子,他头戴毡帽,一身遮得严严实实。
任由官兵追赶,他都不停。
赵胤一看这情形,勒住马绳犹豫一下,拍了拍马背上的大黑。大黑嗷嗷地低叫两声,赵胤嘴角微微一提,突然掉转马头,往另外一条狭窄少人的小巷追了过去。
小巷里塞满了杂物,竹篾箩筐,锄头扫帚,还有没来得及归整的柴火,全都摆在门外,一片狼藉。
赵胤将大黑“乘坐的”马上木椅挪了挪,勒住缰绳放缓了马步,慢慢拔出绣春刀,一脸戒备地往前走。
突然,一道阴影凌空而来,赵胤起手刀落,将那东西劈成两截,这才发现是一把钉耙。
用农具打他?
赵胤冷笑一声,横刀在前。
“出来吧。你跑不掉了。”
四周一片安静。好一会儿,那间堆着杂物的破房子,被人推开了。
出来的人,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一身黑衣短打,头上戴着一顶圆檐的藤帽,身量极长,眉头紧蹙,眸底有一抹冷然的锐色,年纪约莫六十来岁,整个人看着很是精神挺拔。
而且,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愧是锦城王。这都能找上来……”
说到这里,那人眯了眯眼,抬头看向高倨马上,稳稳坐在特制木椅里的大黑,恍然大悟一般冷笑。
“这条狗居然还活着。哼,算你们狠。”
赵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里的肃杀微微收敛,倨傲的脸,像一只草原上的鹰,俯视着他。
“我该怎么称呼你?半山先生,还是乙一,或是如风?”
那人脸色一变。
好半晌,抬起手上的长剑。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胤冷漠地看着他,骑着马儿往前两步,这个时候,巷子的另一边,杨斐等人已经围了上来,远远地看着,赵胤抬手示意,他们便留在了原地。
两个人面对面地看着,赵胤看着眼前半山这张脸,沉默了许久,这才慢慢地道:
“在阴山皇陵的时候,本王便怀疑你了。”
半山眉目微凝,盯住赵胤一动不动。
赵胤道:“你熟悉皇陵里的一切,知道死室的布置,是九宫八卦位,知道死门一开,便有一刻钟计时,知道欲望之门和百媚生……”
半山道:“我有双生鼓上拓下来的图纸,知晓这些并不奇怪……”
赵胤冷笑,“那你也不可能知道当初黄金屋和宝藏消失的确切位置,更不会知道机关启动后,永禄帝和懿初皇后从鸳鸯亭跌入池水,坠入机关深处,以及阿木古郎是在蟠龙口断臂的事情!”
半山微微怔住,随即笑开。
“看来当初利令智昏,入陵后太过着急,又急于显摆,说得太多了一些……”
当年和永禄爷、懿初皇后、阿木古郎一行人闯入阴山皇陵的人,只有他们的几个近卫。而如今尚健在的,屈指可数,再稍稍筛选,便可猜出他来。
赵胤抿了抿嘴,“你承认了?”
“承不承认又有何重要?”半山淡淡回应一声,并不惧怕被赵胤的人围堵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道:
“乙一之名,早已被永禄爷剔除,我早不是十天干。至于如风……也早已死了。活着的人,只是半山而已。”
赵胤冷冷看着他,“你素来小心谨慎,为何要挺而走险潜入大晏劫走白马扶舟,这是为了什么?”
半山别开脸去,“你无须知道。”
赵胤举起绣春刀,“你不怕死?”
半山看着他的眼睛,“死有何惧?老夫活了这一把岁数。经过的生死,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
赵胤没有说话。
看着面前须发花白的老者,双眼眯了起来。
“你不是半山。半山早已和无为一样,死在那次丙一的截杀中。你假冒他再回兀良汗,到底意欲何为?”
当年丙一捎来的消息里,说得很清楚。
半山和无为,不可能活着。
正因为此,赵胤才能放心大胆地让杨斐假冒无为前往漠北。谁知后来,竟然又冒出一个半山先生……
“哈哈哈哈哈。”
半山笑了起来,眼角皱纹深深。
“无为不是无为,半山自然也不是半山。”
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由就想到当年在额尔古的大猎场,二人针锋相对,彼此指证,要在巴图面前证明“无为是无为,半山是半山”的事情来。
“为什么?”赵胤眸子微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半山冷冷一笑。
“做了便是做了,哪有为什么?”
赵胤沉默一下,“十天干,本不该有叛徒。”
“我是唯一一个。不,还有一个魏州。”半山突然想了起来,“说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唯有乙字卫这一支,叛徒辈出,哈哈哈。永禄爷若是看到,不知会做何想,会不会后悔当年一时仁慈,放我离去?”
赵胤看着他狂笑的样子,突然一叹。
“年幼时,本王常听诸位前辈的故事。”
半山一怔,盯着看他,“年幼时?听何人说?”
赵胤道:“先帝。”
半山问:“先帝如何说我?”
赵胤道:“忠心事主,有情有义。”
几乎刹那,半山的眼眶便湿润了,盯住赵胤片刻,他又咬了咬牙,“不可能。”
赵胤微微抿唇,“本王从不撒谎。”
半山是假冒的半山,自然本名也不叫这个。
以前,他叫如风,是阿木古郎的贴身近卫。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十天干的乙一,是永禄爷赵樽派到阿木古郎身边的细作。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细作,因为相伴多年后,他对阿木古郎这个主子有了主仆之情,不忍再继续欺骗利用。当然,他也未曾背叛过赵胤,而是据实相告,在为赵胤做完最后一件事后,脱离十天干,再向阿木古郎请罪,最后随了阿木古郎同返漠北……
只是他不知,早已获得了永禄爷的原谅。
赵胤道:“这样的一个人,对主子一片赤胆,对兄弟肝胆相照,为何会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我做了什么?”半山突然嘶声反问:“狼头刺?哼,你既然知晓我是假半山,那就该知晓,狼头刺的存在和他们以前犯下的恶事,与我无关——”
“无关?”赵胤冷冷道:“你假冒半山,回到阿如娜身边后,派人夺走双生鼓,诱我们进入阴山皇陵,几次三番为难,也与你无关?”
“那是你们自找的。”半山微抬下巴,“锦城王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如何逼你?”赵胤沉声。
半山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说来说去,便是想套我的话。想知道啊?”
他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杨斐等人站得老远,赵胤的身边也没有人。
半山又冷笑一声。
“你杀了魏州,又逼得来桑走投无路——”
魏州?赵胤脸色不动,脑子里却突然清明,冷眼盯着他,“你是魏州生父?”
“不然?”
赵胤突然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荷包。那是他回京后,赵云圳拿来归还的——魏州房里的那个荷包。
赵胤拿起他,摊在半山面前。
“我犯了两个错误。”
半山眯了眯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赵胤平静地道:“其一,因魏州是丙一托人从草原带回京师抚养,又轻易得到乙一的身份,我曾以为他是丙一的孩子。”
“其二,我以为清虚道长便是你,导致几次误判。”
一听清虚道长,半山突然咬紧了牙槽。
“那日清虚馆大火,是我晚来一步,让你得逞,杀了我儿。清虚老儿受人指使,陷害我儿,死有余辜。”
丧子之痛,如尖刀刮骨。
赵胤看他情绪激动,缓了片刻,又徐徐问道:“你与来桑,又有何干系?”
半山突然僵滞。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寂静无声。
赵胤不催他,只静静站在风雪中,一只手搭在大黑的背上。大黑冷眼看着,舔一下他的手指。
“来桑,是一个错误。”半山突然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仰头望天,“我这一生,谁人都不想辜负,最终却辜负了所有人。”
赵胤平静地问:“此话怎讲?”
许是大势已去的悲伤让半山有了倾诉的欲望,许是赵胤的平静和淡然,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沉默片刻,半山终于开口。
“前半生愧对永禄爷,后半生愧对阿木古郎。我这一生,皆是失败——”
赵胤双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雪,一片片如盐似絮,洋洋洒洒落在头顶。
半山没有去抹脸,迎着飞雪幽幽地说道:“阿如娜是阿木古郎的儿媳,我却……酒后失控,酿成大错。”
上一篇:被全地球当纸片人养[星际]
下一篇:古代科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