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在那灵气漩涡中,她并不止感受到了修士的灵力,还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远比灵力狂暴,也远比灵力强势的力量。相比之下,灵力就好像良驹,那股力量,则好似烈马,前者或许没有后者那么气势汹汹,却远比后者更安全、更平和。
对于修士来说,这理应是一种极其令人不舒服的力量。这灵气漩涡中的所有修士,都明显地露出了不适和排斥。
但奇异的是,虞黛楚以清光分开这灵气漩涡,是这潼海之上与这股力量接触得最强烈的人,可她折故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道门修士,却由衷地感受到一股近乎舒爽的感觉。
就好像她天生为这股力量而生。
虞黛楚有一种不知源自何处,却又无比笃定的感觉:倘若她修习的是这种力量,那么,她的道途,只会比如今更加坦荡,她的晋升速度,只会比现在更快!
这本不正常——
她在道门之中,已经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仅是一面之缘,就能让咸鱼林漱怀主动抱回宗门,让太玄宗见多识广的元婴真君们认为是宗门的未来,不到四十岁就结丹,即使从擎崖界向外望去,她也必然是道门最耀眼、最璀璨的明珠。
但她竟感觉自己若修习这股力量,会更加适合、更加强大?
就仿佛,修习道门功法时,她是绝世天才,可修习这股力量时,她就是整个世界!
虞黛楚立刻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了——
魔门煞气。
虽然因单琅川的“大梦难觉”而做的那场梦,此时尚无从查证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不是叶白薇看的那本书的剧情、而那剧情又究竟与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虞黛楚都说不上来,但莫名的,她想到了那场梦中,那个自称是沧流界魔门圣地元婴真君的人,同她所说的,她是——
魔道气运之子。
“不可能!”她只是喃喃自语,却有人在一旁断然说道,“白麟不可能是魔修!他不是这种人!”
虞黛楚诧异地朝身旁一瞥:
单琅川满面怒色,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紧紧地注视着那龙首上的身影,目不转睛,眉头紧锁,仿佛心里有什么化不去的疑惑,但终究是斩钉截铁,“白麟他心怀整个妖族,一心希望振兴妖族,绝不可能和魔修掺和到一起,做出这种事情。”
虞黛楚微微蹙眉。
对于任何人来说,情绪感知似乎都是一件非常重要、非常有用的技能,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运气特别不好,自从她获得这项技能之后,还不如没获得、只有直觉的时候来得准确。
她遇到的每个人,仿佛都是情绪管理大师,要么内心波动极少,要么干脆就是情绪铺天盖
地,将一切都淹没,让她无从分辨某一种汹涌的情绪之下,究竟还掩藏着什么。
就好比单琅川,若说之前,她还能从他的心绪中,探查到一棱半角,那么此时,在这无边的兴奋下,她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她还时刻提防着单琅川翻脸杀人,然而这无边情绪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杀意。
“也许,他还有着你不知道的一面。”虞黛楚轻声说道。
单琅川猛地偏过头望了她一眼,目光沉沉,却什么也没说,转眼化作流光,竟直接朝那神龙飞去。
虞黛楚挑了挑眉,微微思忖,便也化作灵光,追了上去。
远远望着时,这神龙便已是无比强大、无比威严,然而当人凑得越近,便越能发现,之前的感觉,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管中窥豹。
即使虞黛楚已经结丹,在这神龙身侧飞过,仍有一种如顶寒风而行、入撞刀锋而前的恐惧与压力,逼迫她停步、逼迫她回头。
如果换一个人来,也许就回头了。
这不是金丹初期修士能够抗衡的威压。
但她这一路,做的最多的,就是不可能。
虞黛楚昂首,飞身而上,转眼便落在那三道灵光旁边,同他们一起,继续朝着那神龙飞去。
“虞师妹,跟紧我。”仿佛对她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似的,谢衍在急速飞行中、强敌临头时,竟还有闲心朝她缓缓说道,语气和煦,仿佛只是在同师妹闲聊,感受不到分毫的紧迫。
但也就只是这么一句。
龙息再临。
虞黛楚自踏上修途这么多年来,除了再妖山秘境中,对着金丹雷劫,有种难以抗衡、唯有一死的感觉之外,便再也没有尚未战,便已觉得自己要败的情况,更不会觉得自己会死。
但这神龙俯首,只是一眼,她便忽然呼吸一滞,扑面而来的似乎不是灵气,而是死亡的气息。
对于金丹初期的修士来说,这确实是难以匹敌、太过强大的气息。
虞黛楚远远望去的时候,虽觉得谢衍三人一往无前很是果决,却并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她本身也是个面对强敌绝不可能后退的人。然而,直到此时,她也直面这强敌时,她才发现,这三个人竟还能继续前行,毫无畏惧,是需要何
等强大的实力,和何等坚定的勇气。
“锵——”金铁之声,在这恐怖的灵压、无比沉凝的气氛中,近乎不合时宜地响起。
然而,没有人会去指责。
一股冲天的剑意随着这金铁之声乍然而起,锋锐无比,仿佛要将前路的一切,撕碎、斩断,要么前障尽毁,要么剑毁人亡,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它永远不会停下。
虞黛楚袖中,滑出一柄短剑,霜雪微寒,那冲天的剑意,便正从这把短剑上直冲而来。
霜雪既出,虞黛楚整个人便好似一柄锋锐无匹的剑一般,无可抵挡、难以摧折、永不后退,那原本仿佛最沉重的大山一般将她牢牢压住的灵压,也好似被这冲天的剑意猛地掀开,再也无法阻挡她。
虞黛楚眉目间,尽是凛然。
论起真正的修为,其实她还远不如与她并肩而飞的人,在这样恐怖的灵压下,即使她修为不凡、根基扎实、远超同阶修士,其实还是远远不够的。
她本应停下脚步,转身而逃,以免在这过于强大、过于恐怖的灵压下当场爆体而亡。
但虞黛楚没有。
她过去、现在、未来,永远不会在强敌面前转身而逃、永远不会在危险面前后退。
她选择出剑,她将自己化作一柄剑,一柄永远向前的剑。
在其他人都按兵不动的时候出剑,确实是一件露怯的事情,一个人究竟有多少底蕴,在此时也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但没有人会嘲笑虞黛楚实力不济,因为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能一路向前,本身就是奇迹。
然而,对于虞黛楚来说,这又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方才,那灵压无比恐怖,给她以一种恨不得当场将她撕碎的感觉,然而当她强势破开灵压之后,一切仿佛完全变了模样。
她感觉——
整个世界欢呼雀跃,恭迎她的到来。
明明应该是一步比一步更艰险,她却好似回归了主场,一步比一步更加坦荡。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妙,虞黛楚情不自禁地去拥抱它,而这世界给予她最热切的回应,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力量涌入。
一步,一切在向她欢呼。
两步,世界将她拥抱。
三步。
虞黛楚缓缓踏出——
她就是
整个世界。
她猛地挥剑而出,她一生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顺畅的一剑,天地仿佛予取予求,一切为她让路,只为了她这一剑!
龙吟于天,仿若哀泣。
一剑既出,石破天惊,灵压猛地散去,漫天的灵气倏然而散,神龙再不神气,无力地垂了下来,重重地落在海面上,带起滔天巨浪,掀起无数白波,沉入无边的海水之中。
即使是谢衍和裴玠,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极惊诧的神色,紧紧地注视着她,仿佛虞黛楚忽然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而虞黛楚手握青霜,在这满目惊骇欲绝的注视中,微微一怔,露出无比忡怔的神色来。
就好似有人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挥出这一剑似的,虞黛楚回过神来,根本不清楚自己方才怎么就突然如此强大,竟能一剑斩落神龙了。
这是无可复制的一剑。
然而,回过神以后,她又好似忽然感到些微的诡异,只是说不清究竟诡异在哪里——这神龙溃败得是如此得轻易,以至于,竟好似专门给她做了个托似的,朝世人演了一出“力敌神龙”的大戏。
虞黛楚说不清自己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但她有一种极其明晰、每分每秒都更加清晰地盏献在她心头的感觉。
虞黛楚缓缓抬手——
随着一声声几乎直冲云霄的惊呼,在无数人几乎惊骇欲绝的目光里,浪花叠起,风云变幻,无边白波之中,有一道伟岸的身形冲出海面,直上云霄。
光华万丈,就连青天之上的骄阳,也忽地失去了色彩。
飞上云霄的,是一尊无比辉煌的金龙。
金龙长吟于九天,盘旋于青空,遮天蔽日,灿灿生辉,忽地俯首而下,分云而来,猛地一个飞旋,重又飞上九天。
虞黛楚便立在那金龙之首之上,直上九天!
自极遥远处,叶白薇早被这动静惊动,猛地冲出屋,手里还拿着口脂,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空中绝看不出身份的隐约身影,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呆呆道:
“这个逼,我给满分。”
***
“白麟道友,你在这潼海之上有着如此高的声望,无数妖修以你为榜样,你却投身什么也不能给你的魔门,这又是何必
呢?”
虞黛楚溜了一圈龙,孤零零地悠悠转了回来,便看见谢衍四人立在风平浪静的海波之上,对着白麟紧蹙眉头。
“为什么?”白麟似乎忽然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了一般,猛地往那海面上一坐,整个人便好似一页小舟,在水上悠悠地荡着。
他破罐子破摔,“自然是因为,你们人类修士,不给我们妖修活路。”
锦红以无比复杂,又无比陌生的目光望着他,缓缓道,“你不要胡说,我们妖修与人类修士,已经不再是多年前剑拔弩张的关系了,哪有什么不给活路?”
无论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无论她心底究竟如何认为,此时,她不得不,也必须斥责白麟。她不仅不能承认这个世界真相,还要为人类修士去掩盖它,因为一旦不这么做,受损的只会是妖修。
白麟嗤笑一声,“锦红,人人都说你最是正直、刚正不阿,其实,你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罢了。”
但他神色复杂,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看似破罐子破摔,却始终留有余地。
虞黛楚凝视着他,猜测他是否再怎么疯狂,也终究放不下妖族。
“白麟,我绝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单琅川忽地开口。
他的语气,再不似寻常那般慵懒,好似作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了。他终于撕去了淡然,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你只是想为妖族争取更好的待遇罢了。”
“这就不对了。”裴玠忽地说道,“我想,也许单道友对自己的这位朋友,也没有很深的了解——白麟道友在这擎崖界的所作所为,可不止是‘想让妖族过得更好’啊。”
单琅川蹙眉。
“白麟道友,分明是想让妖族凌驾于人类修士之上,主宰整个擎崖界才对。”裴玠说着白麟,目光却瞥着单琅川,眼神冷冷的,好似在审视些什么。
连锦红也不觉苦笑。
她从未有过如此奢望。在她心里,这是一个过于遥远、难以实现的目标,而从她的本心来说,也并不喜欢这种目标。
“白麟,我竟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的野望。”她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