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送
万事要以民为先。
谢端嬅认真望着魏珩,似是欲言又止。
魏珩看出了她的迟疑,知道她或许还有话说,便忙道:“谢小姐,你我如今都是盟友的关系了,你又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谢端嬅又犹豫了一瞬,才认真说:“这事……御兄不让我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她道,“当年父亲虽救下了御兄,但因御兄当时伤得太重,后来就算调理好了,也是日日虚弱。再拿不起刀,也上不了马,用他的话来说,也就是当年读的那点书,还能派上些用场了。而且……”说到这里,谢端嬅双目早被泪水浸湿,言语也有哽咽之意。
魏珩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话没说,他担心御兄,便急问道:“而且什么?”
谢端嬅再转眸看过来时,双目已有两行清泪落下。
“御兄毁了容貌,他那张脸,当年被砍了无数刀。”
若非如此,当年父亲也不能那般顺利救下御兄。毁了容貌,被刀得血肉模糊,又还有谁认得出?
他曾是那般英俊之人,矫健刚毅。而如今,却是诸病缠身,日日戴着面具,不敢以真容示人。
魏珩沉默不出声,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他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到底还值不值得他继续去为他效忠。他如此残暴,对待亲子侄都如此能下得了狠手,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可有旧人曾入过他的梦。
他也不知道,他对当年那件事,可曾有一丝的后悔。
难道就为了那么一张龙椅,为了那个皇位,就真值得如此大肆屠杀吗?
他记得,他印象中的大舅父,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
谢端嬅先从绸缎庄出来,魏珩直到外面天色已晚,他才打道回府。
一整个下午他人都呆在绸缎庄内,一遍遍的消化着谢端嬅给他带来的这些消息。等到家时,他心内诸种情绪也已消化得差不多了,至少能做到面上尽力平和。
长公主听说儿子回家了,本来是打算赶忙差人去叫他的,却没想到,儿子一回来,竟亲自寻到了她这儿来。
看着样子,好似有些疲惫。
“你们都外头去伺候。”长公主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和儿子说,所以急忙就将屋内侍奉的人打发了出去。
清心堂本就清寂,贴身侍奉的也不多。如今姜嬷嬷还被关了禁闭,剩下的,就更没几个了。
长公主常年关起门来静心礼佛时,本来就是只一个人,或是只留姜嬷嬷在身边的。所以,对长公主殿下不留人在身边近身伺候,几个婢子也见怪不怪。
待只母子二人在,且厚重的门也被缓缓关上后,长公主这才关心儿子问:“是不是在猎苑这几日太过辛劳,有些劳累了?怎么见你脸色不太好,十分疲惫的样子。”
“不是。”魏珩摇摇头,很快就否定了。
“那是怎么了?”长公主关心,“是因为颜姑娘?”
“娘,御兄还活着。”此事是好事,魏珩不想瞒母亲,所以他直接说了。不过,后面有关御兄身子不好,且还毁了容貌一事,他并没说。
“什么?”长公主先是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或许是儿子说错了,但几番品味下来,当她看出儿子并没在骗自己时,她脸上一点点现出了笑意来,“活着?御儿真的还活着?”
“嗯。”魏珩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长公主心情难以抑制的好,对此她需要一探到底,“你是查到了什么吗?你见到他了吗?”又担心空欢喜一场,长公主紧张道,“不会弄错?”
毕竟那个人心狠手辣,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太子兄长的一个子嗣来,实在是难于登天。
魏珩说:“儿子还没见过,此事是谢家大姑娘告知的儿子。母亲还记得当年的老谢国公吗?事发之后,他很快就向新帝投了诚,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见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谢家,如今才算明白,他是保住了御兄,便不想再做徒劳的周旋。”
“谢国公……老谢国公……原来是他,是他救下的御儿,太好了。”老谢国公当年一直追随在太子兄长左右,他们的儿女更是郎情妾意,若不是那场兵变,那谢姑娘是要做未来太子妃的。
老国公的品性,她是信得过的,信得过。
他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的人,且他也有这个本领留下太子兄长一点血脉。
“那……那御儿让谢大姑娘来找你,是要做什么?他是想替父寻仇吗?”长公主激愤,若御儿有复仇之心,她必竭力辅之。
魏珩却轻轻摇头:“没有。”魏珩说,“谢大姑娘特意说了,御兄如今早已释然,并无复仇之意。”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到底有多恶毒!”长公主此刻无疑是想到了姜嬷嬷说的那件事。
于是,接下来,长公主便把姜嬷嬷所呈之言都一一说与了儿子听。
魏珩听后,几欲崩溃。
他忽然觉得那个人真的不配,他虚伪,肮脏,他兄弟对他坦诚相待,他却刀剑相向。
他不知道,他竟从那么早就开始策划那场屠杀了。他原以为,是后来皇外祖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时,他见太子监国,他才临时起的歹心。
有预谋的一步步策划走到那一步,和一时冲动临时起意,自然罪责不一样。
魏珩双拳越攥越紧,又想到了御兄如今的身子,以及他被毁掉的容貌……魏珩满腔的怒火和不平,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然后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珩儿你怎么了?”见儿子情况不对,长公主不免慌起来,“珩儿,你是信姜嬷嬷的话的是吗?那若是这样,魏无垠当年就大错特错了,真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但……若魏璟真一直都知道当年陶氏死因,又怎样才能让他说出来。”
魏珩沉默许久,待又一点点消化掉心中越积越浓的怨愤情绪后,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平静抬起眸子看着母亲,冷静道:“此事,一切由儿子来安排。”
*
颜熙这两日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偶尔空闲下来时,她也会想一些她同魏珩之间的事。
这日晚上梳洗完照例回内寝歇息后,猛然的,她就见一个男人静坐在她屋内。颜熙从没想过他竟会闯自己闺房,所以当看到人时,她下意识便惊呼了一下。
魏珩抬起头看向她,而与此同时,外面伺候的入画也问:“姑娘怎么了?”
颜熙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那双深沉且带着疲惫的眼睛,她居然没有如之前一样,怨恨又激动的去赶走他,她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外面的入画道:“没什么,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然后,她继续举步朝内寝去。
魏珩还算自觉,虽闯了香闺,但却只靠坐在了窗边,没往更深处去。
颜熙走近后,魏珩说:“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他声音也略有些哑,然后颜熙突然发现,此刻眼前的魏珩,似是同她梦中的那个魏珩有些像。
第85章 【V】把自己的软肋给她握……
颜熙心情挺复杂的, 一时也做不出决策来。她知道她该推开魏珩,该毅然决然的丝毫不留情面的离他而去,毕竟他那般欺骗过她, 他害惨了她。
可感情这种事真就是没道理讲的,当她望着他那双疲惫的双眼时, 她又做不到那么绝情了。
至少是不能立即做出决定来。
渐渐的, 不免也会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些好来。
颜熙不说话, 只是颇严肃着脸望着他, 她想继续把这个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去,让他走接下来的这一步。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在逝去。
魏珩虽这两日受到的冲击大,迟得的真相也更是叫他一点点燃起了心中属于仇恨的怒火。但在颜熙面前,他却始终能保持和颜悦色,保持着微笑, 留有一份难得的平静在。
虽然他面色疲惫, 这个笑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
魏珩始终守着君子之礼, 见她站着, 他便也起了身,然后对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魏珩目光便越过颜熙肩头,朝外间探去了一眼。
颜熙也明白, 丹青入画都算是高手, 耳力自是非凡。他们在这儿说几句还行,时间久了,必会引来入画的怀疑。
而她此刻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会儿魏珩在她这儿。
“去哪儿?”颜熙仍是肃着张小脸盯他,颇有些气势和威严在, 她道,“还望魏大人长话短说。”
颜熙虽心下已答应,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带着倔强,仿若她仍恨毒了魏珩一般。
见她并没有坚定的拒绝,魏珩眸中疲惫之色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又柔情的笑意。
魏珩竖起食指抬手指了指天上,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屋顶。”
颜熙撇了下嘴,没说话。
魏珩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然后便揽着她腰,跃窗而出。
速度之快,叫颜熙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人已经好好坐在了屋顶。
正是不热也不冷的天气,夜也还未深,露也不重,就这样多披了件衣裳坐在屋顶,仰头便能瞧见漫天的星辰和一弯细细的月牙,颜熙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轻轻的慢慢吸入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只觉得,此刻满肺腑都是清凉之意。
细算起来,她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没坐过屋顶。
登高必能望远,而望得远些能使人心性开阔。
就这一刻,颜熙无疑是开心的。
见她眸中隐有笑意,魏珩便也笑着,而后朝她递了一小壶酒来。
“甜的。”魏珩说,“虽说如今还不算很冷,但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后,颜熙伸手接过,不过她觉得魏珩今天很不对劲。
这是个很小的玉壶,颜熙拧开壶盖闻了闻。没闻到多少酒气,但的确是香甜的。
不过颜熙没喝。
见她谨慎又小心,魏珩不禁无奈笑道:“难道我还能害你吗?”
“谁知道。”颜熙自然心中还是记着前世他对自己的算计的。魏珩心机深沉,明明那件事上他也有错,而且他的错比她的大,可他却只字未提此事,只叫她以为全然是她的错了。
为了那件错事,她懊悔了很久。
那件事叫她始终都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魏珩知道她话中言外之意,于是他垂了头。
在那件事情上,他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错处。
见他低了头,似有认错之意,颜熙反倒没再继续说。
她到底还是善良的,心有不忍。
“颜娘。”魏珩突然喊她一声。
颜熙闻声侧首朝他望来,又正正对上了他那双似满是疲惫和不堪的眼睛。她望着他漆黑瞳仁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怔愣住。今天的魏珩太不对劲了。
魏珩这才说:“昨天谢端嬅去找过我。”
对此颜熙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魏珩似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才又继续道:“我知道我会同她定亲的原因了。”
颜熙闻声手指倏的攥紧,但仍是没出声。
魏珩这会儿似是浑身都卸了力气般,整个人腰背也不如从前挺得笔直了,微微佝偻,他弓着背。他坐在黑色瓦片上,双腿张开,双手肘处轻抵膝盖,双手合握,撑在下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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