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景佑陵垂眼看她,对于这样胡诌的话只略微动了一下眼睫,“我还以为,公主殿下知道。”
“知道什么?”
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就算她刚刚是随口胡诌一句,但是他也没必要这么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吧?
景佑陵上前一步,恰好此时阵风卷过,一滴绯红恰好落在他的发梢。银质的链子冰凉,这绯色落在他身上却无端多了几分暧-昧。
而谢妧则盯着落在他头上的海棠花瓣,手指略微动了动,只觉得这花瓣实在是碍眼。
这样的绯色,天生不适合他。
“圣上应当早就与殿下说过赐婚一事。”景佑陵顿了顿,“况且,殿下刚刚不也是在崇德殿中吗?”
他感知能力相当出色,之前掠过那山水屏风的那一眼,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却一直都没有出声。
“我的确在殿中。”谢妧也抬头看向景佑陵,顺势承认了。
“只是我很好奇,景三公子原本可以不用答应赐婚一事。景家家教严苛,先不说我和燕绥的传闻,就说我听到的传闻,我曾经听人说……三公子有位青梅竹马。”
“我身为长公主,断没有和他人共事一夫的可能。你的那位青梅竹马是章家嫡小姐,想来也不可能屈居为侍妾,可是莫说平妻,若是我惠禾的驸马,连侍妾都不允许有。若是这样,三公子应当想好了,圣旨还未下,你现在去和父皇反悔,或许还有转圜的可能。”
谢妧自认为这话说得已经足够清楚,她现在和父皇反悔已经是不可能了,况且母后也绝对不会同意。但是若是景佑陵现在去和谢东流反悔,那么说不定这件事情不一定成。
就算是为了章如微,景佑陵也得退婚。
前世谢妧和景佑陵极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距离虽然不近,但是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香味,淡淡地萦绕在周身,似有若无。
他一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唯独发梢的一点海棠,犹如春风化雪,消弭了一点儿身上的冷清。
“章如微?”景佑陵抿唇,“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侍妾,景家有训,家中子弟都不得纳妾,殿下不必多虑。”
谢妧听到这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那若是纳了妾当如何?”
“不如何,”他敛眉,“若是犯禁,逐出景家。”
谢妧了然,景家的规矩果真严格,怪不得前世一剑捅死了她立刻就把剑给擦干净了。
一时沉默。
谢妧缓了缓,问道:“……你真的不想退婚?”
“殿下是觉得,”他顿了顿,“我应该想吗?”
谢妧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咬牙道:“我还以为你与那位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就算父皇赐婚也只会拒绝才对。只是没想到传言也并不可信。”
景佑陵低笑了一声,“家中有训,未定亲前不可与其他女子有染,殿下可以放心。”
他很少笑,一旦笑起来就毫无冷冽之气,漂亮得不可方物。
发梢之上的海棠花更显得他多了一分烟火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妧:你头发上有粉色的花花,我有强迫症!!!!!!!
今天有点晚了,以后尽量都是八点发!啾咪~
第9章
景家三公子和惠禾长公主的婚期,定在弘历十四年六月初八。
圣上赐婚,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宠,况且还是尚公主,可谓是风头无两。只是这样的事情放在景家,那么却让人不由地开始嘀咕起来。
这消息传了出去,霎时间满城哗然,谁不知道那公主殿下向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怎么偏偏嫁进了景家。
而这景佑陵,也有传言说他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现在却被逼迫另娶,实在是令人唏嘘。
谢妧近日睡得实在是不安稳,尤其是赐婚的消息一出,各路的人都找着法子到昭阳殿中探探口风。有的人是真的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也有的人言辞之间却似乎夹枪带棒。
至少不是什么善意的。
应付那些人,实在是让她有些精疲力竭。
其中闹得最凶的,当是谢策。
他向来是有些怕景佑陵的,只是更担心谢妧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吵着嚷着要让谢东流收回旨意。
只是谢东流还没有说什么,傅纭得知了他去崇德殿胡闹的事情,亲自去将人给领了回来。
据说谢策被拽回来的时候还梗着脖子道:“母后!长姐根本就对景三公子无意,景三公子算不上良配,还望父皇母后收回成命。”
傅纭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的脑袋,“谢策!胡闹够了吗?这桩婚事是你长姐自己亲口答应的,况且景佑陵样样出挑,你在这里像个什么样子?”
谢策还因此被关了两天,从禁闭室出来以后就直奔昭阳殿,低着头和谢妧道:“长姐,你若是当真不满意景佑陵,不用勉强,等到日后……与他和离就是,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离开陇邺,滦州温暖,青州养人,陇西风水好,只要长姐喜欢,阿策可以养长姐一辈子。”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垂了垂眼,低声道:“阿策,不想长姐受委屈。”
他眼睛生得很圆,瞳仁又极黑,此番略微失落之时和耳雪委屈的时候很像,像一只幼犬一般惹人心疼。
谢妧不想他过多担心,只得略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也觉得景佑陵挺好,怎么现在赐了婚又闹到父皇那里去?你是还嫌母后管教得你还不够严格,非要惹出这样的麻烦?”
除却前世的种种因果,景佑陵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所以大概也只有谢策会觉得,嫁给景佑陵是委屈了她。
“就算陇邺全城都觉得景佑陵好,”谢策抬眼,“那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只有长姐真心喜欢,那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就算我再不懂,我也清楚,母后是为了给我铺路,才为你选了景佑陵。”
谢策生来好玩,生性顽劣,但是他也并非是全然不懂,他只是不想懂。出生皇家,他在拥有寻常人难以触及的权力的同时,也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金制鸟笼之中。
逃不掉。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妧用手点了点谢策的额头:“母后并不是骗你,这桩婚事,他们之前确实已经问过我了。况且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是没看到前些时候玉鸾郡主酸得要命的样子,姑姑之前还明里暗里问过父皇几次这件事,都被父皇给掩了回去。”
谢策却仿佛没听到,追问道:“我不想听别人对他是什么想法,我只想问长姐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极少有过这样穷追不舍的时候,谢妧看着谢策的眼睛,实在是不忍心再继续骗他。
景佑陵前世将她一剑穿心的时候这般绝情,这一世原本就不该再有任何纠缠。
而现在……不出意料的话,事态已经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前世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怪景佑陵,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这样一道沟壑,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嫁给景佑陵。
“你说话。”谢策抿唇,“长姐。”
谢妧沉默片刻,“阿策。我可以答应你,等到日后你离开陇邺,我就和景佑陵和离,只是……不要去滦州了。”
谢策对滦州罪孽深重,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装作心无芥蒂。
“但是前提是,”谢妧定定地看着他,“阿策,你当真无心帝位。”
谢策眉眼弯弯,唇边有个小小的涡旋,“阿姐对我还不清楚吗,单是早朝我就起不来,若是每日都是天没亮就起身,我必然会折寿的。不去滦州也很好,那便去青州吧,反正长姐想去哪里都可以。”
“景佑陵算什么,长姐到时候想要什么男人,我都可以亲手绑过去送到公主府上。”
如果能够像谢策说的这样,那其实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
谢妧伏在桌案之上,将自己能够记得的事情一一默下来。自己现在要嫁进景家,对于宫中的消息必然有延迟,若是可以,还需要人将宫中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弘历十四年的梧州涝疫,弘历十五年的春猎,十六年……
她将笔搁下,细细查看了一下这张纸,确认无误后放在了一旁晾干。
天灾虽然难逃,人祸却可免。
而在这时,剪翠脚步略急地从殿外走进,“殿下,燕小侯爷求见。”
谢妧抬眼,将手边的纸放在暗处,不急不缓道:“让他进来。”
得了谢妧的吩咐,剪翠却还是没有退出去,她站在原地,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殿下,奴婢看着……燕小侯爷神色不是很好。”
燕绥向来见人三分笑,什么时候神色不好过?
谢妧啧了一声,“他还有什么时候吃亏过,难不成是望春楼的美人给他脸色看了?”
剪翠听闻这句话,看了看谢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燕绥走进昭阳殿之中,谢妧才终于得知刚刚剪翠所言非虚。
他向来喜欢笑,眉梢一挑,端的是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可是今日却一丝笑容也无,眉眼阴沉,再无往日的风流,甚至还多了几分冷冽。
谢妧还未开口,燕绥便先问道:“圣上为你和景佑陵赐婚,你之前是怎么想的?”
她没想到燕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你今日进宫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你这脸臭得,我还以为是望春楼中的姑娘给你了脸色看呢。堂堂燕小侯爷,你这要是说出去,多少会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说回来,”谢妧抬眼看向燕绥,“若是景佑陵愿意娶我,你就不用勉强自己,这对你来说,不应当是两全其美吗。往后这陇邺燕世美的名号,还能齐齐整整戴在你的头上。”
“楚水巷的莺歌燕舞,若是我,我也舍不掉。”
往常若是谢妧叫他为燕世美,燕绥定然会挑着眉毛反唇相讥,但是今日,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垂眼看着谢妧,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看着燕绥的神色,突然心中微动,迟疑道:“燕小侯爷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不会当真想为了我金盆洗手吧?”
让燕绥这样的纨绔子弟突然变得清心寡欲,那还真的实在是罪过。
谢妧自幼和他一同长大,虽然景佑陵不是良配,但是也不想看到燕绥和自己变成夫妻。
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燕绥沉默片刻,然后突然上前,将手撑在桌案之上,垂眼看向坐在桌后的谢妧。
向来带笑的眸子亮得惊人,“……是真的。”
“谢妧,倘若……我当日所言,都是真的呢?”
燕绥从来都是语气带笑地叫她殿下或者公主,极少唤她的名字,此番叫她的名字,带了几分格外地郑重其事。
谢妧突然觉得,这个她自认为从小到大熟识的玩伴,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熟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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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府。
章家作为世代的簪缨世家,口碑极好。章良弼作为辅佐两朝的贤臣,以国家昌盛为己任,在民间声誉极佳。
而章家嫡支有一位相当出众的小姐,家中行二,长得犹如镜花临水,除此以外还是一位博通古今的才女,琴棋诗画样样精通。
娶妻娶贤,这位章二小姐,当为陇邺世家小姐的典范。
章家世代入仕,是百年的书香世家,能养出这样的名门闺秀,旁的人也只能叹上几句不愧为书香门第。
而现在,章如礼站在章如微的房门之外,略微叩了叩门,叹气道:“如微,陛下下旨,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你也别拿你自己身子开玩笑,好歹吃点东西。”
章如礼手上端着一碗甜羹,在门外静站了片刻,“你若是不吭声,那我进去了?”
他心中实在是焦急,章如微向来身体羸弱,现在若是还因为伤心连饭都不吃,身子还不知道要被损耗成什么样子。他这么想着,却也没有丝毫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