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皇帝眼见着远处城楼失守,心头的温度便慢慢降了下去,四肢亦是随之僵滞,绝望像潮水一样袭来。
难道今日便是朕的末日吗?
上天无眼啊!
他甚至,甚至都没能跟若离最后说句话,甚至都没能同她道一声对不起!
皇帝满心颓然,暗觉大势已去,不想正在此时,却听远处钟声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那钟声雄浑而厚重,响了十二声之后,终于停止。
十二声,是大朝时候用的。
皇帝怔住了,徐太傅与几位大学士也愣了,几瞬之人,众人面上不约而同的闪现出一抹振奋欢欣之色!
十二声朝钟,必然是天子醒了!
这想法刚冒出头,徐太傅便眼见内城中有侍从快马前来报信:“天子已醒,国朝无恙矣!”
徐太傅哈哈大笑,扬声道:“好好好!”
连说三声之后,又向城外南军与淮南王派遣来的士兵喊话:“天子已醒,勤王之事纯属谣言,尔等还不立止刀兵,叩头请罪?!”
杜太尉曾经奉令节制南军,也看出此战是由淮南王麾下死士冲锋在前,南军殿后,并不出力,就算是前两天淮南王的人还没来的时候,南军所谓的攻城也不过是划水罢了。
他料定南军统领必然与承恩公并非一心,当即扬声道:“尔等奉太后之令受诏勤王,有功无过,是承恩公假传懿旨,罪责只在承恩公一人而已!速速止战,老夫以性命担保,必使尔等无恙!”
南军之所以听从承恩公号令,是因为承恩公手上有勤王诏书,从法理上来讲,他们并不算是附从谋逆,而是正当之举。
而且南军的统领也不傻,你承恩公让我们勤王,这理所应当,忠义所在。
让我们驻扎到宫门口,这也还说得过去——手令都齐全嘛,印鉴也对得上,我们奉令而为,走到哪儿去都有理。
可是你引了淮南王的人来,要我们攻打皇城,还说是来勤王的,这就是拿我们当傻子了。
南军不肯出力,只吊在后边磨洋工,现下听杜太尉讲天子已醒,所谓勤王一事纯属承恩公胡编乱造,且杜太尉又力保众人无恙,哪里还肯掺和这摊子烂事,立即偃旗息鼓,全军警戒,举起兵刃对准淮南王世子和他麾下的一干死士。
如此一来,淮南王世子便陷入到非常难堪的境地中去了。
他们是打着勤王的幌子来的,并非造反,否则就算是打下了皇城,来日也无法应对各地藩王、宗室和天下的悠悠之口。
什么叫勤王?
皇室有难,天子危矣,四方受命来援!
可是现在城楼上的人说了,皇帝醒了,命令让你放下刀兵,你却不从——这不是勤王,而是明晃晃的谋逆!
可是,可是!
淮南王世子面容扭曲,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要不是承恩公离他还有个一段距离,他几乎马上就会扑上去生吃了这个狗东西!
“你他妈的不是跟我说皇帝死了吗?!!!”
承恩公两条腿都在哆嗦,巨大的惊恐之下,眼眶有热流涌出。
他百思不得其解,颤声道:“我,我在宫里的探子告诉我,天子的确已经驾崩了啊,难道是他搞,搞错了?”
搞错了?!
搞错你爹也别搞错这种事啊!
“我艹尼玛!”
淮南王世子冲上前去,就要一刀劈了这个王八蛋:“你把老子害惨了!”
皇帝死了,且还是中毒死的,谁要管他到底是被宫妃害的还是自己吃错了药,只要他死因有异,又的确咽了气,等淮南王一系攻入皇城,那皇后也好,城楼上那几个老东西也好,通通都得死!
而且还死的有理有据!
罪名就是毒害天子,图谋不轨,他们起兵勤王,名正言顺!
可是皇帝没死,这就把之前所有的假设都给推翻了!
皇帝还活着,你承恩公府勾结藩王入京勤王,你图谋不轨,罪该万死!
皇帝还活着,你身为藩王,不老老实实戍守一方,却带兵勾结外戚,攻打皇城,你狼子野心,罪该万死!
人都在皇城根底下蹲着,尸体堆积如山,整个一原生态的造反现场——
这他妈怎么洗?
这他妈怎么洗得白?!
淮南王世子与承恩公齐齐深陷绝望,满面颓然。
皇帝几乎是眉飞色舞的迎上前去,将脸色尚且有些苍白的芈秋搀扶着送上城楼,那眸光热切又真挚,情意绵绵。
城楼上风很大,吹乱了芈秋的发丝,她先往徐太傅与几位大学士面前去深施一礼:“今日匡扶社稷,皆诸位之功也!”
几人忙道不敢。
芈秋又看向城下,淮南王麾下的死士们尤且未曾放下刀兵,将淮南王世子团团庇护在中间,承恩公被几个家仆搀扶着,满头冷汗,仓皇如一只丧家之犬。
她不忍再看,潸然泪下:“承恩公,是太后胞弟,朕嫡亲的舅舅啊!淮南王,也是朕血出同源的叔父!朕竟德薄至此,他们一个一个,都弃朕而去……”
系统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咋的,不是你故意叫人给承恩公送假消息的?不是你想趁机干掉淮南王,再搜刮人家几代家底的?”
芈秋嘴角翘起:“嘻嘻嘻!”
“很好。”武则天欣然的点点头:“我哭了——我装的!”
第41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39
这种时候,皇帝泪流满面讲自己德薄是在谦虚,哪个人臣若是出声附和,那就是无父无君,为反贼张目了。
徐太傅刚了一辈子,他是真的嫉恶如仇,其余几位大学士自打登上城楼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听皇帝如此言说,立即出声规劝,说几句天子的好话,又开始大骂承恩公府目无君上、狼子野心,淮南王一系身为高祖之后,却举兵谋逆,罪不容诛。
芈秋同他们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紧接着挥泪斩马谡——下令南军擒拿承恩公与淮南王世子,再急诏朝臣往宫中议事,商讨如何讨伐淮南,应对一干后续事宜。
他们说话的时候,皇帝就憋着两汪泪在旁边等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内宫一乱,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贤妃死了,淑妃死了,太后死了,杜若离中毒昏迷,承恩公府勾结淮南王造反了——
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他抬头往天上一看,只觉天都是黑的,伸手不辨五指!
杜若离昏迷的这段时间,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贤妃临终之前交代的事情,救命之恩的真相,他们一起渡过的那些年,还有京中混乱的局势,只是现在真的见到了人,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芈秋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便适时的咳嗽了几声,徐太傅等人见状,赶忙催着她往宣室殿去歇息,安养身体为上。
芈秋也不逞强,颔首应下,招招手唤了皇帝过来,叫他陪自己一道往宣室殿去。
皇帝起初见她不理会自己,难免黯然,此时再得了呼唤,屁股后边儿尾巴都要晃起来了,挤开搀扶着她的一个内侍,自己扶着她上了轿辇。
屁股上坐上去,芈秋就软倒了。
皇帝吓了一跳,什么心思都没了,赶忙将她扶住,再看她脸色那强挤出来的血色迅速淡去,既是担忧,又是心疼:“还没有好彻底是不是?你也是,着人来传话也是一样的,何必这样逞强,非得自己来这一遭!”
芈秋声音弱得厉害:“我不来,如何安抚人心?到底得叫人亲眼见到,才能知道天子尚在。”
皇帝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顿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再想起当年之事,饶是觉得有些不是时候,也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天,我往玉英殿去见文氏,她同我说……”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近乎胆怯的目光小心的打量着她此时神情。
芈秋很平静,语气仍旧很弱:“她同你说什么?”
皇帝抿一下嘴唇,方才继续道:“她说,当年救我的人并不是她,是她贪图荣华富贵,哄骗于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功劳……”
芈秋说了声:“噢。”
很平淡的样子。
“噢”就完了?
你没什么话要讲吗?
皇帝深觉滑稽。
那些在血液里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忽然失控,他几乎想要扯住她的衣襟,鼻尖对鼻尖的逼问她——你为什么不痛骂文希柳的无耻和我的愚蠢?
你应该这么做的!
文希柳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荣光,叫你在深宫中数年举步维艰,几乎丧命,她就是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恶毒女人!
而我,蒙受你救命之恩的我,本该对你感恩戴德,我们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可是我却用世间最冷酷的态度对待你,我就是这么一个糊涂透顶的人!
你为什么不指责我们?
你完全应该指责我们的!
芈秋似乎察觉到皇帝此时剧烈起伏的心潮,勉强发力转过脸去看了他一看,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撒谎。”
“可是,”她垂下眼睫,神情黯淡,重新将脸转了回去:“你那么喜欢她,如果知道当初救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大概也会失望的吧。我左思右想,还是不说了吧。”
皇帝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可也恰恰是这个答案,如同世间最清晰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的肮脏与无耻,愚蠢与荒唐!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啊……
短短几句话,却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窝里剜呀剜。
他想要说话的,只是喉咙里那股酸涩滚烫的冲动却几乎压抑不住,他埋脸在她肩头,许久之后,终于呜咽出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世间最蠢的混蛋,我没有脑子!”
芈秋眼睫低垂,遮住视线,眼眶此时终于流露出几分湿润:“你说你会回去找我的,可是,可是我没有等到你……”
皇帝浑身都在颤抖,一种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悲伤将他笼罩,不知为什么,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永远都寻不回从前那个傻气又鲜活的姑娘了。
这段时间积蓄的悲伤与对于糊涂过往的懊悔在这一刻倾巢而出,他失声痛哭,不胜悲痛,而芈秋也在这时候无声的环住了他的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微笑。
……
承恩公没有过多抵抗,而是选择了束手就擒,事到如今,他将宝压在了与皇帝的舅甥之情和他在吴大学士身上留的那一线余地上。
他也知道这很扯,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是必然得死了,但叶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再加上姻亲故旧,他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一锅端?
皇帝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再加上自家已经折了一个淑妃,太后又刚新丧,总还有几分香火情,他不敢奢求活命,只希望天子开恩,给叶家留下一丝血脉。
承恩公此时还不知道——干掉淑妃的可不是皇后,而是皇帝!
这时候最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承恩公心里边尚且存留有几分希望,故而不曾抵抗,但是淮南王世子却不会如此,他知道必死无疑,也知道身边残存的士卒也是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豁出命去轰轰烈烈一场!
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南军与禁军联同作战,最终将淮南王世子麾下的士卒清剿干净,淮南王世子的首级被斩下,快马送到军中,紧接着天子降旨问罪淮南王谋逆,以杜太尉为元帅挥军南下,要求淮南王剥去亲王服制,肉袒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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