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金三两
窗台上摆着各色的花,其中尤数那枝紫丁香开得最为繁盛,一朵朵小花坠着,花影摇曳在宣纸上,像是淡墨绘出的画。
那宣纸上规规矩矩写着十几个“踏仙楼”,每个都隔了差不多的距离,最后一个只写了“踏”字便没了下文,看字迹也有些匆忙。
写字的主人不在书桌前,反而在床榻旁。
姬恪坐在地上,左手拿着那本养花的书,右手执着纸扇,正幽幽地扇着风。
而在他靠着的那张小榻上,姜宁正熟睡其上。
折扇扇出的风微凉,一下又一下地掀起她额上碎发,垂到榻下的发带也跟着飘扬。
原本他是在桌旁写着踏仙楼三字的,想给她写出张字帖来,练字前多描红临摹总是好的。
可才写到一半,他只是转头看一眼姜宁的情况,便发现她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
头不见了,只留出两个双丫髻在外面。
现在这样的天气,肯定会被闷到,姬恪只好放下笔,起身过去替她掖好被子。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子刚掖好不久就会被她拉起来再蒙到头上。
再加上她脸都被闷红了,他又只能找来折扇为她扇风。
这一来二去,他索性放下笔,拿了本书坐到她身旁看起来。
姜宁平时看着爱动,一旦睡着了就安静得不得了,除了会拉起被子蒙住头外可以说一动不动,不怎么让人费心。
姬恪一手拿书,一手打扇,没有半点不悦,倒是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他翻了一页书,顺手拉下她蒙起的被子,继续打扇。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敲响,他抬头看了姜宁一眼,随后才起身去开门。
敢不事先通报直接敲门的,也只有小太子一人了。
他打开门,视线下移,果不其然对上了小太子那略圆的眼睛。
“殿下何事?”
小太子先往门里内看了一圈,原本是想看看姜宁在不在,却突然在小榻上看到她的身影,一时间倒是惊讶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姬恪,她在你床上诶。”
那语气就像是发现了新物种。
“殿下,那是榻。找奴才有事吗?”
姬恪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些微微的哑意,听得小太子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孤刚才看了一封书信,王叔请孤去普陀寺为父皇母后斋戒祈福,你说去还是不去?”
小太子每年中秋节后都要为逝去的先皇和陈宣妃悼念祈福,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大操大办的活动。
他每年只是带着姬恪去普陀寺待上三日后再默默回宫。
魏王从没去过,也从没插手这事,今年却突然邀请他,怕是有些其他想法。
“去。”姬恪没有半分犹豫:“左右都是要去的,带他不带他没有什么差别。”
他当然是知道魏王有异心的,可知道又如何,他根本不惧。
“每年都给宣妃娘娘点上三炷香是先皇的遗愿,殿下答应过他,奴才也早已答应过他,不可失约。”
有了姬恪的保证,小太子心中自然有了底。
“那便去吧。”他又看了一眼屋里,在心里嘀咕两句后便回了书房。
自从他六岁以后,姬恪便再也没有和他同寝过,小太子心里清楚,姬恪不喜欢和别人待得太近。
即便是他也不行。
小太子坐在书桌前,眼神有些惆怅,他看着眼前的一堆奏折不免叹了口气。
他向来都知道,姬恪是个很护短的人。
即便其他人再怎么说他铁面无私、从不偏袒谁,但他心里清楚,那只是因为众人在姬恪眼里都一样罢了。
唯一特别些的,大概就是那只鸟和他。
不过他的重要性大概和那只叫津津的鸟不相上下,他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比不上那只鸟。
津津常常说着渣渣二字,姬恪嘴上似乎不喜,却也从来都是由着它,没饿过它一顿,以至于它至今没能改正。
而姬恪常常对他说教,却也只是在原则问题上纠正他,至于其他方面,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姬恪对他的纵容。
那种纵容很隐秘,只有小太子一人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人。
小太子托腮看着窗外,霞光微弱,夕阳西下,天际浮现几缕乌云,天要黑了。
算算时间,姜宁似乎在他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就连他都没待过这么久。
第一次见到姜宁时,姬恪仅仅因为吃了一个雪媚娘便让她留了下来,那时他就觉得或许姬恪很看中她。
毕竟他从没对谁这么另眼相看过。
但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步,即便那是榻,却也不会随意让别人躺上去。
但姜宁睡上去了,再看看榻边散落的书本和扇子,不用猜都知道姬恪之前就在那处。
……
小太子有些担忧,担忧姬恪以后不会再过多关注他了。
他叹口气,换了个姿势撑脸,心中很是矛盾,毕竟他也挺喜欢姜宁的。
唉。
“唉。”
姜宁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加上窗外偶尔传来的蛐蛐叫声,没人听见她的轻叹。
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原本睡懵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姬恪的房里,还盖着他的软被。
闻着被子上茶香,她完全不想动。
这是什么幸福生活,这可是姬恪的体香(?),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她能蹭蹭吗。
身后传来几声书页翻动声,木地板咚咚响起,大概是他放下书走过来了。
姜宁立刻闭上眼,不停地在心理默念自己已经睡着了。
眼前透过的光暗了不少,她能感受到人就站在身旁,脸上传来一些细细的痒意,像是发丝的触感。
他俯身了。
姜宁脚趾都抓紧了,心跳如雷,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喷洒而出呼吸。
“醒了便起罢。”
姜宁没能看到他收回的手,只听到了他如往常一般淡淡的声音。
她是不会被钓鱼的。
“现在不起,便让你永远睡下去。”
姜宁立刻睁开眼,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样:“大人,我刚才梦到有仙子在唤我。”
姬恪:……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接不上话。
“该起了,你不是说要练字吗。”
姬恪直起身子,长发被他撩至腰后,他看了姜宁一眼便转身走到书桌旁。
姜宁自然是愿意的,她刚才提出那个要求不就是为了晚上和他多待一会儿吗?
“来啦来啦。”
姜宁掀开被子下床,已经想好自己到时候怎么装笨了,姬恪平时话不多,或许这次还能让他再多讲几遍。
她欢欢喜喜地过去,然后被姬恪塞了十来张宣纸。
“你想练字可以,但要先会临摹,至少把形练会。”
他真的很认真地想教会她。
姜宁也确实想学软笔字,但肯定不是这个学法。
“不能一起练吗?”
“不能。”
这话一出,姜宁不好再说什么,也不能非让他教不是。
“多谢大人,那我先走了。”
来时欢天喜地,走时垂头丧气,姜宁步伐看起来沉重不少。
姬恪:……
唉。
捧着那叠宣纸,姜宁练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不过也仅限于晚上,她白日有事,练得不多。
“人都找好了?”
姜宁看着大堂里的那几个人,那都是唐户陆找来的帮厨和跑堂。
两个小姑娘,三个小伙子,看起来都淳朴老实,不像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
但姜宁也不在意,只要他们好好上菜就好。
“我的要求不多,月银二钱,干得好的就到厨房里来做我的帮厨。”
这几人眼睛都亮了,姜宁的名声传出去不少,做帮厨肯定能学到很多。
唐户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我刚入京畿时帮过我的人,心肠好,手脚麻利,当然,你觉得不行就不行。”
他指着其中一个点了小雀斑的姑娘说道:“这叫阿笙,她嗓子有些问题,但不算哑女。”
阿笙像是为了证明唐户陆的话,开口说了一个对字。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让人听到她在说话,声音沙哑,大概和失语的人没多少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