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泉听风
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加上有心人的怂恿,他一时激动就越级告状去了。他写了一封奏折送到了尚书省,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尚书令长年空置,由左右仆射掌管。
陆远是右仆射,跟左仆射称不上势如水火,私下也恨不得多抓些对方的把柄。这份告状的奏折一送到尚书省,就被左仆射看到了,别人不知道王高是谁,左仆射还能不知道吗?陆远的连襟兼未来的亲家。
他也知道动了王高,也动不了陆远,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比谁都油滑,让人抓不到任何手脚,他就想恶心恶心陆远,因此就让在早朝时将王高的事点了出来。
圣人知道自己下面居然还有这样一个衙门勃然大怒,勒令下面人严查此事。因这事跟沈清、陆远都有联系,两人主动避嫌,交给了门下省长官杨侍中去查。
杨侍中知道这事是尚书省左右仆射神仙打架,他年纪大了,只想安然混到乞骸骨,不想参与这些年轻人的事,他正想睁眼闭眼的含糊过去,哪里想到他手下急于引起圣人的重视,将王家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王高人在清水衙门,他也是惫懒的人,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也没干过什么实事,而且他自年少时就不怎么去衙门点卯,现在年纪渐长更是一个月中能去个三四天是好的。
圣人看到这调查情况简直气笑了,这日子过得比自己这当皇帝的还舒服,他当庭说了一句:“既然这么不想去当官,那就别当了。”
至此王高的乌纱帽就被圣人一句话摘了。而且大家不只查了王高的事,连王洪的事情也查了,他养外室的事也瞒不住了。
大梁律法规定官员不许置外室,不过王洪不是官员,又是陆远未来的女婿,大家都一句“年少糊涂”过去了。唯有左仆射笑着祝贺了一句陆远,平白得了两个外孙,是大喜之事。
陆远涵养好,没跟左仆射计较,但是陈国公府的小郎君却跳了出来,指责王洪仗势欺人,强行抢走了自己爱妾贺氏。
陈国公府是勋贵世家,而王家只是一个没落世家,王洪所谓的“仗势欺人”到底仰仗的是谁的“势”不言而喻,这事一下牵扯到了陆远身上。
陆远也淡定,态度诚恳地跟陈国公府道歉,随即表示这事他并不清楚,莫说王洪只是自己外甥不是儿子,就是亲儿子他也不会包庇这事。
别人听了陆远这话,都觉得他是大义灭亲,但王高听到了妹夫的话,受得打击却比自己被摘了乌纱帽还大,他知道儿子和莲娘的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他若是识趣点,以儿子不成器为由主动上门提亲,家里好歹还有妹妹的情分,他要是拖着不肯退亲,非闹得陆家翻脸,恐怕连妹妹都不会给他们脸了。因此才有了陆远接王夫人回家一事,王家要来退亲,家里总不能一个女主人都没有。
第44章 退亲(下) 买|凶
陆莲是在回家的马车上, 才知道她要跟表哥退婚了,要是换在之前她肯定接受不了,但这些天母亲和祖母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让她沉默了。
朱太夫人握着孙女的手说:“莲娘别担心,这事不是你的错, 是王洪他先负了你。”
陆莲乖巧地点头:“我听祖母和爹娘的吩咐。”她确定自己之前祖母和母亲确实私下说起表哥了,母亲一向疼爱表哥, 连她都放弃表哥了,那肯定是表哥做错了。爹娘和祖母这么疼自己,他们肯定不会做对她不好的事。
朱太夫人看着娇憨听话的孙女,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好孩子, 祖母一定给你相看个更好的人家。”
陆莲脱口道:“祖母, 我不要低嫁,我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些天她跟夭夭一起玩, 听夭夭说了不少世家的家风,再联系家中情况, 陆莲惊恐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出嫁后的日子大概率是没有出嫁前好过的。
即便是像夭夭这样, 找了一个十全十美的表哥, 将来也能面对一大堆糟心事, 更别说其他不熟悉的人家。陆莲想着自己外家里本来就比不上自家, 她出嫁后生活可想而知。
现在王家来退亲了,她不低嫁的想法再次浮起,她不要高嫁,夭夭就是高嫁,可她德容言功没有一样是自己能比的,夭夭高嫁能嫁到好人家, 她肯定不行。
她也不想低嫁,嫁个门当户对、家中规矩跟自家差不多人家,这样她才能更好适应婚后生活,日后也不至于让父母为自己操心。
陆莲的话让朱太夫人和王夫人又心酸又欣慰,孩子长大了,可她们宁愿她不要长大。王夫人盘算着,也不知道沈津到底何时回来?要是他儿子真不错的话,他儿子也算符合女儿要求了。
朱太夫人和王夫人回家时,不意外地听到了王家老太太和女君登门拜访的消息,朱太夫人轻拍儿媳的手说:“我同你一起去。”
王高识趣,他老娘媳妇不一定识趣,儿媳可以应付她长嫂,亲家母只能她亲自来接待,好容易儿子见王家都扯干净了,朱太夫人可不想再生波折。
王夫人难堪道:“多谢母亲。”
朱太夫人安抚她说:“她也是你母亲,你孝顺她是理所当然的。”王家对不起他们家是一回事,但陆家也不能打脸太过,毕竟这是儿媳的娘家,儿媳没脸,她儿子就有脸了?
王夫人偏头对女儿说:“莲娘,你先去带夭夭去内院玩。”这是大人的事,跟女儿这小辈无关。
沈灼这时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她是舅母、莲娘一起回来了,莲娘没有同胞姐妹,沈灼跟她感情最好,这时候她总要陪在两人身边。
莲娘摇头道:“娘,我陪你一起去,我——”她本来还想说,她还想见见表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意思,表哥连外室都娶了,她还有什么好问的?问他后悔吗?他现在大约是后悔了吧?毕竟他这一闹,什么前途都没了。
“你一个孩子参与这种事作甚?”王夫人蹙眉说:“快回去。”
倒是朱太夫人想了想说:“你想听也行,就和夭夭坐在隔间听,记着不许出来。”孙女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她想听就听吧。
陆莲见祖母松口,生怕母亲继续反对,拉着沈灼一溜烟地跑到了偏房去。王夫人无奈,朱太夫人笑着对媳妇说:“她总要长大的。”
王夫人苦笑了一声:“母亲说得是。”
她跟着婆母走进了堂屋,堂屋里王夫人的嫂子方氏见两人进来,一下站了起来,哭着对王夫人说:“小妹,你大哥、你侄子现在可都只能靠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夫人之前因女儿跟王洪订婚的缘故,对大嫂一直很客气,可现在王洪做的那些事,她气不打一处来,她淡淡道:“大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哥、大郎不是好好的吗?”
方氏急了,“你大哥现在官职都没了,你说该怎么办?”
王夫人听了心情更不好:“我能怎么办?是我让大哥不每天去衙门点卯的?”她大哥这官职本来就是他自己做没的。
方氏哭哭啼啼地说:“衙门里又不只有他一个人不去点卯?大家都不去,为什么圣人就夺了他的官职?”
王夫人冷笑一声:“谁让他太‘出挑’,引起御史的关注了。”连干正事都如此懒散,她这大哥这日子过得比她这内院女子还舒服。王夫人心中暗忖,若是女人能当官的话,她才不会跟大兄这样,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只可惜女人不能。
方氏想说夫婿会这样,不就是因为陆远被人盯上才如此吗?但想到以后王家还要依靠陆家,她硬生生的忍下,“他以后不会了。”
方氏还在跟王夫人说关于王高被免官的事,这边朱太夫人和谢老太太也在说儿女的事,跟儿媳的胡搅蛮缠不同,谢老太太上来就没提儿子,而是尽量想为孙子挽回亲事。
谢老太很清楚,孙子和莲娘的亲事,才是王家最好的护身符,她跟儿媳一起来,也是希望能打亲情牌,让女儿继续坚持两家婚约。
至于那个外室,谢老太太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外室罢了,给些银子打发便是,莲娘是大家闺秀,难道还跟一个连名分都没有外室计较不成?
谢老太太想得很好,奈何接待却不是王夫人,而是朱老夫人,她道行不知比王夫人高了多少倍,谢老太太还没提孙子的婚事,朱太夫人就客气地说:“老亲家,还没恭喜你当祖母了。”
谢老太太听到这句话,脸皮抽了抽,“亲家母,您这不是寒碜我吗?不过一个奴婢生的孩子罢了,哪里能当我孙女?我的孙女就只能莲娘的孩子。”
谢老太的话让朱太夫人笑了笑,“我就莲娘一个孙女,也舍不得她太早嫁人,说来也是这两个孩子没缘分,当初你们送来的聘礼我都让人整理出来了,一会你看看单子对不对。”
朱太夫人压根没接谢老太的话,就王洪这货色,做了这种事还妄想娶莲娘?他们王家莫不是心窍被米糊了?若不是看在儿媳的份上,朱太夫人早就不想理会这对儿媳了。
谢老太太脸皮抽了抽,退亲的事儿子做主,儿子坚持要退婚,她跟儿媳无论怎么反对都没用,她来陆家是想用母女之情软化女儿,哪里想到这老虔婆居然都不让自己跟女儿说话。
这时陆远和王高从外面走了进来,陆远今天没去府衙,他特地请假在家等王高过来退亲。王高皮相很好,王家人长相都好,加上他平时万事不操心,跟儿子站在一起,就像是兄弟俩而不是父子。
可这些天王高憔悴了许多,向来挺拔的身量也佝偻了,他看到王夫人和朱老夫人时,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太夫人、妹妹,是我家对不起你们,耽搁了莲娘。”
王夫人看到向来潇洒的兄长变成这样,也心酸不已。朱太夫人叹息地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朱太夫人看似话语软和,实则没接受王高的道歉,她家莲娘的损失是他们王家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
王高见朱太夫人没接自己的话,泪流得更急了,他这次来就是求陆家原谅的,哪怕没了姻亲,还有妹妹,只要陆家消气,他们王家总有机会的,再不济自己还有几个漂亮女儿可以给外甥。
可如今陆远和太夫人不接自己的话,这是不准备原谅他们了?王高扭头喝道:“孽畜,还不进来给你姑母道歉!”
随着王高的怒喝声,王洪垂着头缓步走了进来,王高俊美出众,王洪相貌也不差,不然当初也不会被王夫人看上,这会他跟他父亲一样,神情憔悴。
坐在隔间的陆莲看到王洪,蓦地站了起来,她想去质问王洪,可她走了几步路,又突然坐下了,她苦笑地对沈灼说:“我是不是很傻。”她看到表哥,居然第一反应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灼摇头:“不傻。”她不过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本来是满怀期待地想嫁给王洪,结果遇到了这种事,她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已经很好了。
她看着在客厅里,看似态度温和实则掌控全场,不动声色地让王家收回了聘书、取消了这门亲事的舅父,心中暗暗感慨,真不愧是跟爹一样成为文官顶峰的人。
借着这件事,将妻族大半包袱都卸了,还趁机将家中的毒瘤也清了一遍,日后万一舅父官途出什么问题,至少王家这些事是牵扯不到他了,可惜这样的人,前世依旧只能让莲娘忍着王洪、忍着王家人。
陆莲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洪熟稔的跪地求饶忏悔,她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没有任何波动,她微微苦笑的说:“夭夭,我一点都不想原谅他。”
沈灼柔声道:“没人让你原谅他,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得到原谅的。”她也不想让莲娘原谅王洪。
陆莲看到客厅里,依然跟外家虚与委蛇的父母祖母,她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明明是王洪的错,结果家里为了自己名声,连退亲都要如此婉转,这世道对她们女子太不公平了。
沈灼握住了莲娘的手,轻声说道:“就是因为世道对我们不公平,所以我们更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将自己的幸福依托在别人身上。”
陆莲回头望着沈灼,沈灼对她微微一笑,“我最崇拜的就是我姨母,她一辈子都过得很潇洒。”哪怕她嫁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是负心汉的夫婿,她依然过得很快活。
陆莲若有所思。
沈灼也是点到即止,她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恐怕比她之前十四年都多,这些事需要她慢慢消化,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她看着舅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们对儿女们都很好。
只可惜有时候他们把儿女保护得太好了,这反而对孩子不好。大部分普通人都是父母走在子女前面的,不可能为子女遮风挡雨一辈子。
与其什么都不跟孩子说,还不如在一定范围内,给他们讲一些成年人世界的险恶,让孩子有个心理准备,日后一旦遇上也知道怎么处理。
王高收回了聘书,取消了两家的婚姻,正垂头丧气地想带着老娘妻子儿子离开,却不想陆家的大管家引着一人入内,“老爷,京城尹来找舅老爷。”
京城尹?所有人皆微微一怔,他找王高做什么?
京城尹穿着官服,笑着对陆远拱手说:“下官见过陆仆射。”陆远是右仆射,但京城尹把这“右”字去掉了。
这一字之别,让陆远眉头微扬,这位是来找王高的?陆远倒是不在乎底下的官员是否去掉“右”字,但很多时候这个字叫不叫,代表了他们本身的一种态度。他含笑拱手说:“王府尹安好,不知你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王府尹道:“下官是来找王郎君,有人状告王郎君其母、其妻□□,还请王郎君跟我走一趟吧。”
第45章 私奔(上) 王家的事跟你又没关系,你……
买凶杀人!
京城尹四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王高不可置信地望向妻子、母亲,她们不会蠢到这地步吧?
王洪摇摇欲坠地望着母亲,阿娘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碰美娘的, 她不是说只要自己愿意来贺家道歉,哄表妹回心转意, 她就把美娘接回家吗?
偏房里陆莲也惊呆了,外祖母和舅母买凶杀人?她蓦地打了一个寒噤。沈灼悠然的喝了一口茶, 抬眉看了一眼庭叶,庭叶屈身退下。
陆莲将沈灼和庭叶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又瞄了一眼自己的丫鬟,见她正满脸震惊地听着堂屋的动静, 她摇头轻叹一声, 暗忖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调自己丫鬟了, 她们才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属。
京城尹看着瞬间安静的众人,心中无奈轻叹, 他也不想来这一趟,就算现在王高树倒猢狲推, 可人家还有身为陆仆射的妹夫, 还有四个外甥, 除非陆家也一起倒了, 不然京城尹真不想得罪王高这本家。
可奈何王家做得也太过了, 凶杀良民不说,还愚蠢到让人跑到府衙来告状。众目睽睽之下,王府尹也只能来这一趟了,毕竟陆家还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
大梁杀人犯法吗?当然。别说是杀良民,就算是杀奴婢都犯法,但身为贵族总有种种特权。比如说主人杀自家奴婢, 顶多杖责,这种惩罚还能用钱款抵押,因为奴婢只是主人家的财产而已。
或者是前世沈灼逼着萧毅出手把自己侄子和大嫂杀了,这种私下进行的行为也可以。哪怕将来被人发现了,对萧毅来说也无伤大雅,他已经是规则制定者了,而且他是萧家族长,宗法大如天。
但普通贵族公然杀良民,这事就不一样了,要么没闹大,一旦闹大会有什么后果谁也说不好。莫说是王高、陆家这些人不敢相信,就是王府尹都很想问谢氏和方氏,她们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外室而已,想让她消失也不至于这么急吧?把人接回家,好吃好喝养上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让她来个病逝不好吗?非要做这种蠢事?
王府尹将长叹压在心里,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当京城尹?他对呆若木鸡的王高说:“王郎君走吧。”
王高一个激灵,蓦地回神,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府尹,您稍候片刻,我能问问我妻子是怎么回事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怎么可能去公堂对质?他去了公堂,王家就彻底没脸了!
王高和王府尹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两人虽没私交,也没说过什么话,但看在同为本家的份上,王府尹颔首说:“请王郎君快一些。”
陆远也含笑说:“我们府上景色还不错,府尹若没什么事,可否陪陆某喝几杯薄酒。”
王府尹本就没打算得罪陆家,他痛快地答应道:“下官打扰仆射了。”
“不打扰。”陆然也不希望王家去对质公堂,这跟自己在朝堂上把王家丑事揭露不同,王高上了公堂,王家固然没脸,可陆家就有脸了?
陆然跟母亲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朱太夫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一定会处理这件事的。
王氏立刻安排母亲、长嫂、长兄去陆远的内书房说话,她跟朱太夫人也跟了过去,这已经不是一家的事了,众人一入书房,王夫人就焦急地问:“母亲,您真派人去杀贺氏了?”
谢老太太若非时机不对,谢老太太真想反问女儿,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她怎么可能去杀贺氏?她面沉如水,死死地瞪着儿媳:“这件事是你做的?”
方氏被婆母瞪着心虚,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目光不敢对众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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