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陈白起一听,便知这南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知道少年郎喜争强好胜,因此并不觉被挑衅,只觉好笑。
于是,她亦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哦~南月读的书倒是不少,在下读的并不多,这樾麓书院藏册有三千三百余卷,在下恰好只读了个三百余卷罢了,还剩三千不曾涉猎,其中便有《北阀》《南战》《故国策》等卷章,倒是惭愧了。”
众人:“……”
她读了三、三百多卷?!
还、还剩三千多卷策没读?!
成义呆了。
昌仁傻眼了。
七木与姒四都用一种怪物的目光惊诧地瞪着“陈焕仙”。
而南月在听到“陈焕仙”提到“樾麓书院”时,整个人都傻了。
那一身的傲气瞬间便被打散得萎靡不振。
对啊,他方才忘了幺马好似讲过,这“陈焕仙”是来自于樾麓书院,并且她还不是个名普通门生,乃书院山长百里沛南的亲传入门弟子。
如这般身份的人,哪里会缺书读!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已熟读三百卷名册,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幺马拿视线在所有人的面上转了一圈,然后摇头叹息。
他就说过吧……这结果会很虐的。
这边,成义眼睛一亮,他上前一步,激动地开口:“不、不知道,我等以后可否有幸入樾麓书院……一览书卷?”
陈白起心道,上钩一条了。
她微笑以道:“成义兄,书院有规定,藏书院共三层,第一层允许门下弟子翻阅,第二层允许各师亲传弟子翻阅,第三层允许书院山长与其亲传弟子入内翻阅,外人却绝无可能。”
见成义眼中的光随着她的讲述而逐渐黯淡下来,他很失望地扯了扯嘴:“既是如此,那便……”
“但若成义兄有想阅的书册,而正好书院藏阁有,我可以抄录一份赠你。”陈白起又道。
成义闻言,猛地抬起头,喜不自禁道:“此言当真?”
“书院虽有规定不可借阅,但我将内容全部记于脑中,再誊录一份,便不算违背规矩。”陈白起温言含笑道。
成义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一个劲地向“陈焕仙”道谢,并言他以后定会还她这个人情的。
另一边,南月听着“陈焕仙”承诺要给成义誊录名策,心中自然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可由于方才他对“陈焕仙”种种的不友好表现,现在让他开口要,他着实拉不下这个脸。
却不想,这时“陈焕仙”转过头对着南月道:“方才听月弟读过的书,其中《北阀》还有一册注释范本《南战》,若月弟感兴趣,我这正好有记忆,待事后我便现抄誊一份送你。”
南月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昌仁一听,忙推了南月一把,眼中亦有惊喜的光,他道:“大善,南月,还不快谢谢陈郎君啊。”
南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结结巴巴道:“这、这怎好意思。”
昌仁一看,便知道现下哪里是“陈焕仙”下不来台,分明是南月下不来台啊,如今此等机会难得,他欲再劝上一句,却听陈焕仙又开口了。
“看到这世上喜欢读书的人皆有书可读,我自也备感颀喜。”陈白起看着他,一脸佛光普照。
站在一旁的幺马看到这样的陈白起,又看了一眼激动不由已的成义与一脸羞愧的南月,还有这把岁数仍一脸颀赏与感激望着“陈焕仙”的昌叔,只觉双方的境界差距着实太远了,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不过一个轮回的较量,他们在“陈焕仙”面前,便自惭行秽了。
“南月谢过陈郎君。”南月此刻是真心诚意地佩服“陈焕仙”了。
而在陈白起身后的姒四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陈焕仙”简单地施予一些小恩惠便将一开始对她有排斥心理的两人给完全收服,心中便冷嗤一声。
他方才想错了,比起幺马墨辨等人,“陈焕仙”才是天上地下最会装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一)
感受到脸上扑洒上来一阵湿凉之意,陈白起这才从睡意朦胧中睁开了眼。
这几日睡得都不怎么好,因此眼睛有些干涩,她嘘眯着眼睛,感觉今日的日头光线有些灰暗,她透过破庙的隙缝看到远方的那一片天空乌黑沿重,似斜斜飘着一层柔纱般的细雨。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背脊,昨夜她就是靠在土泥墙角边睡着的,由于这个姿势维持过久了,所以四肢都有些麻痹了。
她见其它人都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旋目四下看向破庙中的其它人。
姒四便睡在她方才位置的一臂之外,而幺马与七木则缩成一团睡在干草垛边,昌仁与其弟子成义则找了块破烂的木板搭在两块平坦的石头上睡着,而南月也像她一样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墙角暂宿一夜。
在陈白起醒来之际,姒四其实也醒了。
他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仰目望着天空的“陈焕仙”。
少年清仪而修长的背影在一片墨黑色的背景下,前方烟雾朦胧,她负手而立,烟雨迷蒙中的松针白杉树轻轻摇曳着翠绿的叶子,在一滴滴雨珠的冲刷下渐渐垂下树枝,在一片清冷中透着几分凄凉与黯然。
“怕吗?”他忽然道。
陈白起听到声音,转过了头,低眸看向他。
“怕什么?”她问。
姒四面纱下的红唇翘了翘,眼尾勾起一抹艳丽,水湄大眼有些不怀好意。
“怕死。”
陈白起抿起一边嘴角,亦笑了。
她的笑,就像那遮于阴翳乌云后的太阳,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与祥和的意味。
她道:“在怕死前,我会努力先求生的。”
姒四漫不经心地听着檐下叮叮咚咚滴落的雨点声音,一边看着她,有那么一刻钟,他忽然没有了说话的精神,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但陈白起却转过去了身,她看到南月也醒来了。
南月方才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有出声,如今既然被陈白起发现了,便只好上前打招呼,只是他的神色经过一夜,却仍旧有几分昨日遗留下来的不自在。
“你,你醒了。”黑俊少年正面对着陈白起,眼视线却不自觉朝下滑。
“嗯。”陈白起简单地点了点,然后随意道一句:“今日天气恐怕不太好。”
南月偏过头,亦望向庙外那一片阴沉的天空。
如今雨下得不大,破庙勉强能遮挡一些,但一些角落已浸湿了一大片。
“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
陈白起微笑以对,并没有立即接话。
南月收回视线,第一次正正当当地看着陈白起,他郑重道:“你说在怕死前,先要努力求生,我觉得这句话很好。”
陈白起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她像鼓励一个晚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算是所问非答吗?”
“不。”南月摇头,黑俊少年那一双狭长的黑眼闪过一些什么:“我原本其实挺茫然的,我们墨辨日渐凋零,到了眼下根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前辈与老墨只懂一心研究学术,他们考虑不来太过复杂的现实,但我却知道,若继续下去,摆在墨辨的前是死路退亦是死路,甚至……对这次的争夺钜子令,我、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看着陈白起,少年的目光很认真,认真到决然:“可刚才,我忽然领悟了,我还并没有走到绝路,在怕死之前,我先要努力救生,而非只顾着恐惧与畏缩。”
陈白起听了他这一番话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漆黑澄清的瞳仁静静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姒四以为陈白起会趁机对着南月再多讲一些“心灵鸡汤”来给他洗脑时,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道:“四儿,你且瞧瞧,人家南月的觉悟多高啊,同样一句话,你默然以对,他对感悟颇深,你与他的悟性着实差远了。”
姒四先是一怔,莫名其妙,但接着,便怒了。
“他有觉悟关我何事?你……你拿他与我比作甚?”
还有这个“四儿”是个什么鬼!她当她在唤小猫小狗啊。
陈白起这时又转过头,又对一脸发懵的南月无奈道:“我这随侍的脾气一贯被我宠得有些大,希望月弟莫要与他计较。”
南月、姒四:“……”
喂喂,有没有搞错,他(我)是对你脾气,关(我)他有什么关系?!不带这样指鹿为马的!
——
因为离天峰山还有半日的路程,不敢耽搁时辰,破庙一众一醒来便立刻收拾一番准备赶路。
此时,风雨飘洒,虽说不大,可淋在身上仍旧湿冷,于是他们便就此取材,拿破庙内的一堆干草编织了一顶粗劣的帽子顶在头上,可用于遮雨挡风。
只是这草帽顶多遮得住头,肩膀与身上的衣服却挡不了了,尤其这雨夹着大风,是斜着飘的。
这小路一下雨便难走,坑坑洼洼的泥巴小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半露出土层的石块,稀泥裹脚,还咯脚得很,尤其幺马他们还是穿着草鞋,这一路走来风吹雨刮东倒西歪,唯陈白起与姒四是从宫中出来,穿的是一双皮质厚官靴,还稍走得平稳些。
天变得越来越黑,乌云翻滚着,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像泼,像倒,从天空倾泻而下,劈头盖脸让他们浑身都一并湿透了,眼前淋漓的雨水将他们的视线都一并模糊了。
“——还是先找个地方遮遮雨吧?”幺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身后的一众吼道。
雨声太大,说话声音小了都听不见。
昌仁仰头看了一眼,眼睛被雨水打得有点痛,他忙低下头,摇头喊道:“没时间了,再耽搁怕会被墨侠那帮人认为我们——不战而败。”
“可雨下得这么大,怎么办?!”幺马呸了一口水,急道。
陈白起亦从头到脚都淋湿透了,只是她表情很冷静,她亦觉得这样大的雨若没有雨具,哪怕勉强赶路亦容易出意外。
正在这里,雾蒙蒙的墨绿带前方好似来了一群人,雨滴如帘,黑压压地疾步冒雨前行。
“老师,前面好像有人来了。”成义扯拉了一下昌仁,他脸上都打湿完了,看人还得先甩了甩脑袋上的水。
昌仁拉了拉头上的草帽,腮下的胡须湿成一缕一缕的,探眼看去,紧接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徒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他回过头,对着成义与幺马等着叫道:“快看,是、是孟德与长云叔他们来了。”
陈白起看了他们一眼,看样子来的人是熟人,她再重新衡量这一批人,一共有十二、三人,他们都披一张蓑衣,手上还拢抱着什么,仅看其身形都矮瘦并不高,甚至大多数人都有些驼,披着一件蓑衣疾步而来时,步子凌乱而踉跄,气喘吁吁,看着就像一头头淋雨浇湿的圆滚“刺猬”。
在大雨中说话也只能靠吼了。
刺猬中有人招手,大喊道:“幺马、昌仁,快,快来,我们给你们送了蓑衣,赶紧穿上!”
一声中气十足,但却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这句话喊完,陈白起看到昌仁与幺马的神色一下便定住了。
昌仁眼眶当场便红了起来,他一把扯开头上早已凌乱的草帽,忙托手迎了上去:“这、这么大的雨,你们、嗳,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陈白起亦有些意外……这些人是来,送雨具来了?
那人在雨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中气十足地道:“这叫什么话,这本是我等墨辨共同出力的事,有些事我等虽出不上力了,但这种小事我们还帮不上忙吗?赶紧地,雨大,快、快换上。”
昌仁不知为何哽咽住了,他从他们手上拿过蓑衣递给了陈白起,陈白起则传递了一件给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