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而她在他的怀中僵硬而怔然。
“陈三,陈三,陈三,陈三……孤心悦你,你可知?陈三,你可知,得知你遇险而生死未卜时,孤有多担忧,你万不可离开孤,否则……否则孤亦不知道孤究竟会变成怎样。”
楚、楚沧月?
“娇娇儿……”
陈孛从远处一边喊着她,一边跑了过来,他含泪而楚楚可怜地瞅着她。
“娇娇儿,你怎地如此狠心,你若丢下为父一人在世,为父以后要怎样过活,孤零零在世,还不如随了你去呢。”
陈白起看着陈孛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干涩后,双眸颤动,哽了许久,才轻喊了一声:“父、父亲……”
这时,巨也走了过来,他看着她激动地喊了一声:“女郎!”
“巨……”陈白起看着一如当初在她身边当随扈装扮的巨。
“女郎,巨回来了。”巨虽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像浇注了一生的全部感情般凝注着她。
这时,姬韫亦跨步而来,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四个字:“无事便好。”
姒姜紧随其后,他面上覆着面纱,一双如流萤烟火般的眸子闪动着柔情,他软嗔道:“早知你命大,绝死不了的。”
他们为何都一脸幸庆又失而复得地看着她?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推开了楚沧月,然后她发现她身上带着伤,她环顾四周,她好像回到了当初被追杀至死的楚宫中,而如今地上满是尸体,这些人都是当初在她身上割肉流血的人,而在这其中最明显的一具则是孙鞅。
他是被人割掉了头颅,身首异处而亡的。
陈白起怔怔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沧月揽过她在怀,一脸冷酷嗜血道:“若非姬韫来报信,我却不知原来孙先……不,是孙鞅竟瞒着我联合了一些部队布下杀阵,而我也中了他的惑毒,险些便铸下错事,所幸……所幸一切都来得及,我已将其与一众叛逆者斩于剑下,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于你我之间了。”
陈白起闻言仰首看着他,而楚沧月也低下头凝视着她,他眼聚清波,曼曼有情,就像她便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我……”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的一双手,这是一双娇嫩但指腹却又有一些刀茧的女人的手,并不属于“陈焕仙”,而是属于……陈娇娘。
那么……她现在是陈娇娘了?
陈白起恍然:“我还没死?”
楚沧月按住她的双肩,然后对着她的眼睛严肃道:“当然,虽然你受了一些伤,但最终我们还是救下了你。从今以后,你会与我等一块儿好好地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想当楚国第一的谋士吗?如今我为楚王,你便将是孤此生唯一依仗与信赖的谋士,我亦会为你的理想而争下一个霸途盛世送你。”
陈白起张嘴,却发现她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楚沧月所描摹的未来竟是如此美好,完全与她当初梦想的那般美好。
陈孛挤过来道:“娇娇儿,阿爹可舍不得你为国事太过操劳。不过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为父会好生打理好陈家,然后成为你的坚实后盾,为父定会好生护着你,绝不再让你涉险危难之中。”
“我们也会一直陪伴于你左右,永不离弃。”姬韫与姒姜亦一同道。
巨也沉声道:“巨不会再回族中去了。
女郎,此生你在何处巨便在何处!”
看着他们,陈白起的视线像凝滞的笔墨一般一一划过他们的脸,细细地将他们留画于心上,眼睛渐渐地红了起来。
她笑了起来,眼底却全是苦涩:“原来……当初若我不曾这样便死了,若我被救了好好地活下来,或许便会拥有这样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将眼底的湿润狠狠地逼退了回去,双唇轻颤地呢喃道:“可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再美好的未来,却已不再属于我了。”
陈白起冷冷地一拂手,那铺阵在她面前的一切景与物都如镜花水月被击破,尽数龟裂开来化成了碎片弥散于天地之间。
这时遥远的天际国度仿佛又传来了那悲凉、苍茫的吟唱:“黄泉路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遗忘吧,逝去吧,醒来吧……”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她又回到了墨台。
她此番已郎心如铁,头亦不回地继续朝上登梯,五百阶、六百阶、七百阶、八百阶……
她再次停了下来。
这时,风中呜呜送来一道哀怨凄厉的歌声:“彼岸花开开彼岸,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尘世忍离谁再念,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这一次陈白起已经有了预感,她一“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又入了阵。
先前是“生”情阵,这一次便是“死”情阵。
她此时此刻被捆于一座石碑之上,四肢与颈都被粗铁链子紧紧地捆绑住了,动弹不得,她好像处于一片混沌而灰暗的天地之中,天空乌云密布雷光电闪,而她的面前站了一个被黑雾包裹住的施刑人,他(她)手持着一条赤红色的荆棘长鞭。
在陈白起“睁眼”的一瞬间,他(她)便举起长鞭啪了一下甩在了她的身上。
陈白起本以为在这个幻阵中被施刑是不会真的有感觉的,毕竟这并不是真实的,但她想错了,这痛却是实打实的。
嘶——MD,痛死人了!
这一鞭痛得她脸一下便白了,并且如论如何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幻觉都不能。
一鞭后,又是一鞭,陈白起挣扎不能,逃脱不能,便被这个施刑人一直鞭笞着。
“啊——”
痛意在不断地重复着,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不知年岁不知日月日复一日,陈白起已被鞭笞得遍体鳞伤,她血已流尽,声音也喊沙哑了,就像一块破烂的布一样挂在石碑上,此时的她神智已被摧残得所剩无几,她耷拉着脑袋,任脸上的血不住地朝下滴落。
“陈三,白起,醒醒……快与孤走!”
“陈三,别睡,别睡了,醒来,快醒来啊。”
耳边,一道熟悉又悲怆的喊音一直在陈白起的耳旁响起,她虚弱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视野里的一切先是模糊不清,渐渐地,她定了定焦,方看了一张俊美如天神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怎么样了?”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恍惚地扭了一下脑袋,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虚弱苍白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啊。”
这一声感叹颇有些无奈。
这时,另一道男声亦响起:“陈焕仙,本君来救你了,快与我走!”
陈白起偏头望去,却见一身玄光铠甲的孟尝君威风凛凛地出现了,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含担忧与痛心。
“陈氏,与孤走!”
赢稷一身锈龙黑袍从天而降,刚毅雄伟的身震撼天地,他一只手欲拽过陈白起,却被一人挡前。
“放开她!”楚沧月勃然大怒,蟠龙剑疾刺而去。
“放开?你以为她会跟你走?”赢稷面色阴沉,如同深渊般的双眸迸射出寒光。
“她的主公乃是我,你们休想抢走她!”孟尝君面盛炽怒,冲入两人之间抢人。
“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
这时,之前那个一直鞭笞着陈白起的施刑人再度出现,他(她)的声音男女莫辨,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他猛地一甩手中长鞭,道:“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若答错,鞭刑将再次降临。”
一看到他(她)手中那条长鞭,陈白起脸色本能地一白,她抿紧双唇,隐了隐眸色,然后转向前方看着正在打斗的三人。
“心中的答案……若答错了,便得继续之前的生不如死。”
“可是在这样连死都是一种奢侈的极度痛苦的地步,我究竟想要不顾一切地与谁走?”
陈白起不由得扪心自问。
随心,随心……不固执己见,不怀挟偏见……摈弃一切的顾虑……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她蓦然一怔,忽然明白了。
她望着前方那三个人,出声道:“彼岸花开开彼岸,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我想我的确一开始是属意你,如果能够抛开一切,我想我会跟你走……”
三人之中的楚沧月倏地停下了打斗,僵硬又难过地转过头,他看着她,狭长的双眸有着琴弦破碎的孤鸣。
“只是这世上最强悍不过命运,我从一开始并非单纯陈家堡的陈娇娘,我的世界也并非那样单纯便可以决定,你要的是那个与你一路艰难相助的陈娇娘,可我却已经变成了别人,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你能认出我来吗?楚沧月,我们最终,终究只能是……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哗啦……随着陈白起这一句话说出,她面前的景与人全都一并粉碎了,而之前一直束捆于她四肢、头颈,令她不能动弹、不能前进、不能离开的锁链也一并尽数粉碎掉了。
那一刻,她觉得她好像一下便从心而自由了。
她想她有些懂了,她之前所经历的“死”阵代表着什么。
那锁住她四肢头颅的高台石碑其实便是她一直以来的躲避,而那对她毫不留情施刑之人则是她内心的迟疑与犹疑,而那三个人便是她心中的决择,而最后她的选择,则是对她目前最真实的审判。
而最后她坦诚了一切,也看清楚了一切,因此,她已能够接受自己曾经的失败与伤痛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之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墨台之上。
她仰头,望着剩下的一千阶墨梯,她倒是挺好奇,她的“悲”与“喜”,又会是这样的。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破茧成蝶(二)
要说前面的生、死二阵,陈白起能够如此顺利破阵并非因为这两阵太过普通,而是陈白起拥有一双真实之眼——麒麟瞳。
麒麟瞳除了拥有幻瞳术外,麒麟瞳天生便有甄别真伪之能,令其主能勘破幻境。
因此若是换了其它人入生、死情阵,却是没有这样轻易便能够闯过。
陈白起闯“死”关时身上的伤势已尽数幻化了,她完好无缺地继续前行,虽阵中的伤害靠意志便能够挺过,但现实的疲劳却不一定了。
陈白起看着天空那高悬正空的艳阳,额已汗湿,眼也有些被眩花了,她眼下已到达了一千阶,体力的消耗令她感到疲惫不堪,可她却不能用体力值来补充,她想坚持一下,便歇息一会儿,又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
而风云台下的一众一直观注着墨台上那抹蓝袍身影,只觉高处不胜寒,她独自一人禹禹前行,风悠纤骨映于空逸天地之间。
只是等她登至四百阶时,他们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肱、肱老,你看到没有,根本不是五百阶一阵……而是四百阶啊……”丘老一脸震怒道。
肱老老眼浑浊,根本瞧不清楚墨台上的情形,他听了丘老的话,立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使劲地朝地面跺了跺拄杖,气喝道:“若为四百阶则需足足闯上四阵,他墨侠简直欺人太甚了!”
墨台共一千八百阶,共可变换三十六阵与七十二机关,只是这种机密要事只有墨家诸位统领知晓变革方法与执行,如今墨台阵变,要说不是墨侠一方动的暗手,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由五百一阶的三阵变成四百一阶的四阵,不仅难度增强了不少,连最后的机关都密集了许多,陈焕仙不懂武功,面对解得十三十六阵中的四阵,亦难以应对七十二机关!
“那、那怎么办,焕仙怎么办?”南月急得抓头。
“就不知这四阵是三十六阵的哪几类,希望莫抽到四情阵才好啊。”昌仁望着墨台上那于悠悠白云间穿行而上的墨蓝点身影,也是一脸揪心。
肱老看了他们一眼,郑重道:“一会儿倘若感觉情况不对,吾等哪怕与墨侠闹翻,亦要登上墨台先将人给救下。”
“喏!”
墨辨上下一致同声应道。
而“风云台”的共它墨者也都看出了情况,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叹息,这四百阶出阵,便知那陈氏少年欲登墨台顶只怕更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