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墨辨有些弟子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真的,是真的,焕仙真的做到了,她真的登上了墨台了!”
“哈哈哈哈……我活这么大,从不曾有过像今日这般畅快淋漓的痛快之感啊!”
底下墨辨的人一时之间那激昂兴奋的声浪几乎将风云台都给掀了,而其它墨者却并不见怪,因为在看到陈焕仙登顶时,他们也都哗然震撼了。
而墨台上感慨了一声后,陈白起便放下手,举目而视,只见墨台之上那宽敞以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有一座石雕阙楼,而“钜子令”正是被供奉在这阙楼之上。
四周围很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了。
陈白起负手在身,压下狂风下猎猎而飞的下摆,便这样一步一步地踏了上去,然后取下了“钜子令”。
“钜子令”并非一块令牌,而乃一柄剑,说是剑却又不尽然,它双刃未开锋,剑面厚钝,约有成人一臂长,剑身并无任何纹路与装饰,通体发黑,瞧着并无什么出彩或独特的地方。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墨家重要道具——“钜子令”。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钜子令”,然后转身后,举步走至阙楼的阑干边缘,朝着风云台下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钜子令”。
那一刻,风在她身后绕行,云在她身后翻涌,天地仿佛瞬间风云变色,而她于云谲波诡中岿然不动,凛然而立。
而底下的众人,也在看到她的举立动作之后,都不由得怔然失神,心中有感慨、惊疑与敬佩。
要说这些年来登上墨台的弟子亦不少,可却没有谁能给他们如“陈焕仙”一般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她以弱克强造成的反差着实太强烈了,将他们从一开始的不看好,到后来的改观,再到最后的期待……
这个“陈焕仙”给他们的色彩太浓烈了,令他们难以磨灭其印象深刻。
“她拿到钜子令了。”雌女仰着头,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
梁公此时的脸色已十分可怖,他胸膛起伏得厉害,狠狠瞪了雌女一眼。
他又不瞎,他难道看不到吗,需要她多此一言!
他冷冷一拂袖便拔地而走,飞跃至风云台上,再蹬梯而上墨台。
而枭部首领则感觉自己像一下被掏空了似的,整个人苍白无力起来。
“雌女领统啊,那个陈焕仙她真不懂武功,可我怎么觉得她比一群高手的存在还更可怕呢?”他别扭又郁卒道。
雌女无语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便招呼身后弟子一同登上墨台。
身后的枭部首领见此,心道,完了,雌女这家伙历来是认钱不认人的,双方的赢输她在乎得少,若以后墨辨一方兴起,只怕她掉转头便投入对方的怀中去了。
而风云台下的
其它墨者也在这一刻如同雕塑复活了一般,一并动身了。
有人用轻功休迅飞凫,有人疾奔似电如豹,有人从旁甩钩攀爬……总之,只见墨台一千八百阶下,诸人各凭本领疾登墨台而上,唯有墨辨一小众不谙武艺者一脸激动地如蚁搬造爬步蹬蹬而上。
依墨家之规矩,当确认哪一方弟子取得“钜子令”后,则表示责权戡定,所有见证墨者皆需上前见礼听令。
等所有人都前后赶至墨台顶之时,皆列队而立,先前空荡的广场一下变得人头攒动,一百多名墨者齐齐朝着阙楼的“钜子令”抱拳行礼。
“墨家弟子在此,谨听墨家钜子号令。”
百人声量齐喝雄壮,那宏量的声量一下便振荡于上空之中,久久回音难散。
陈白起一早便知,当她取得“钜子令”后,可暂代墨家钜子颁布三条令律。
这三条令律陈白起一早便想好,并与墨辨一众商议过一番,最终征求得他们的同意,方拟词示下。
陈白起双手托举手中“钜子令”,神色认真而严肃,道:“择令有三,请诸墨倾耳听之。”
“喏!”
陈白起漆黑眉眼在和煦的阳光下如渡了一层柔光,她眸色极静,庄严如同佛庙中不容侵犯的诸天神佛一般:“其一,墨辨从即日起将重新参与进墨家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
如今“钜子令”已归墨辨掌权,自然能重新参与墨家重要的决策议会,想当初墨侠便是三律令之一剥夺了墨辨对于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令墨辨无法插手墨家的许多事议。
“喏!”
陈白起再道:“其二,墨侠将停止一切对于秦国新王赢稷的猎杀行动。”
梁公闻言,冷戾地抬眼,与陈白起互不退让的对视。
“那赢稷杀父弑兄登位,如此为君者,我墨家侠者仁心,岂能容他高位在座?”梁公声叱如雷道。
陈白起却平静回应:“据我所知,这其中另有内情,再者,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难辨是非曲直,此事墨辨也非一言之堂,等稍时,我们不妨开一次七部十二堂议事来解决。”
墨侠一众虽心生不愉,然其它墨者却觉得此事如此行当的确更为妥善,皆颔首应可。
“喏!”
梁公盯着陈白起,心中的不安与疑虑越来越重。
上面的“陈焕仙”看起来远远比肱老与丘老等更有主事能力与风范,一个集团的发展,历来便是需要一个稳重、可靠的领导者来支撑,很显然,目前墨辨式微,她不固执已见兴一言堂,虽律令之下仍尤留商议的余地。
但却更是因为这样,梁公对“陈焕仙”此人的忌惮更深,有时候退一步并非坏事,墨辨出现一个严于克己,一个有威信、有人格、有影响力的领导者,并非他乐见的。
只是一切演变至如今的情形,已非他一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主公,灭顶之灾(一)
陈白起见梁公没再吭声,便旋开视线,继续讲出第三条:“其三,接下来墨家将不得干预六国会盟之事!”
此话一出,着实令下方的墨者都愣了一愣,许多人首次听闻“六国会盟”一事,听后皆一头雾水,两目茫然而视。
其实目前为止“六国会盟”乃一个军事秘密,在场墨者知道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墨家最高层的元老才知晓此事,而陈白起偏在墨者中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是因为她已察觉到墨家刺杀秦王一事或许并不简单。
以防万一,她需让墨者之间相互监督彼此,借此达到墨家的平衡。
本因秦王赢稷一事梁公已然选择了忍气吞声,如今闻言,却是脸色当场便变了,只是他掩饰得好,眨眼间便恢复如常色,唯一双眦裂充血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心情。
而一直暗中观察着梁公的陈白起眸色一深,却并没有错过他的变化。
难道……墨侠真与诸侯国之事有了牵扯?那他此番刺杀赢稷,究竟是为了他口中的大义锄奸还是……另有谋算?
心下百思岑转之际,底下一位墨者却抬头,不解问道:“此事为何?”
“六国会盟?什么时候的事情,此事我等皆不知啊?”
“六国会盟的事情与我墨家何干,便是不参与便不参与。”有人无所谓道。
“我听着这话好像有深意啊,为何墨家干涉不得六国会盟之事,而这六国忽然私下会盟又所图何事?”有人意味深长道。
墨者因不确定而迟疑不定,都想让“陈焕仙”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时,肱老与丘老他们见情势不对,便携弟子一同簇拥着登上了阙楼,他们纷纷站在陈白起的身后,目视下方不言亦不语,却用行动向所有墨者宣告——墨辨与“陈焕仙”言意为一致,她之言便是墨辨之意。
陈白起见底下人心浮动,怕兴起波澜,却不料不必她多费口舌,墨辨便义无反顾地跑上来为她作盾,她略讶地左右环顾了一眼,心下感动,知道墨辨一众虽肩弱却亦愿与她一同扛起众人的压力。
于是,她神色更定,并不与底下的解释更多,只声铮如铁道:“此三令,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百姓,三不损害墨家之利益,此乃钜子三令,不知诸墨可否遵行?”
清朗明亮的声音在阙楼下被扩放了几位的声量,清晰地传入了广场上每一位墨者的耳中。
众人闻言,却觉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无言反驳。
无论六国会盟这里面有着什样不可告人的内情,只要不违背墨者教律,他们都不能违背钜子之命,虽说这句是从一个毛头小子口中说出,但有墨辨为其辩证,有机关城为后盾基石,他们便只能信服。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深意,朝着阙楼的方向纷纷抱拳:“喏!”
而墨侠这一方却一时僵峙着没动,直到其它墨者都奇怪地用异样眼神看过去时,梁公已知眼下大势已去,他目光巡视,这才咬紧了牙关,率先低头道:“喏。”
其弟子见梁公低头,亦带着负气沉喝一声应喏。
取得“钜子令”后颁布的三道指令乃墨辨代钜子颁发的执权三令,一为指示方向,二为实现方计,三为警示提告,但属于陈白起私人的三件事情则可钜子令为掌印,令天下墨者为其奔走。
这是当初钜子为奖励获胜弟子而许下的承诺,不过这三件事亦有限制条件,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民众,三不损害墨家弟子安危利益。
而这三件事情,陈白起暂时将其保留。
其实,她已经以公挪私地将秦王这件事情给办妥了,哪怕梁公眼下不肯放弃刺杀赢稷,但如今钜子令在手,再加上墨辨这方极其信任与感激她,她总有办法逼得他不得不放手的。
陈白起在终于完成墨家任务后,不觉一身放松了下来,而腰侧与肩膀处的伤因僵尸丹的效用过后,便隐隐作痛起来,这其中还有手上与脚上的旧伤发作,不过从她脸上任谁都很难察觉到她的不舒服。
她迈前一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意:“诸墨辛苦赶来一趟墨台见证焕仙取得钜子令,墨辨无以为报,唯请大伙今夜一块儿到同民盈坊处一聚,昼时饮酒用食焕仙尽付资,只求诸位尽兴!”
若说之前文绉绉的讲话是一种文明的领导发言,但此后的话便属于纯粹江湖气息十足了,而正是这样的语气跟说话腔调却一下便挑动了底下诸墨的高昂情绪。
这世上令人最快活的江湖生活便是快意江湖,且有肉食有酒饮,大伙儿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聚一块儿。
之前整列排序的队伍一下便散乱,虽说墨家是一个有规模的组织集团,但实则却不如军队那样规矩严厉,除了有机关城的墨辨,风雷城的墨侠,其它墨者大多都混迹于江湖各处,另一部队则是解械回归于平民生活,或为镖师或为瓦匠,或为石匠或为木匠等手艺人……
“哇,还有这好事,那便多谢陈郎君了。”朴实憨厚的大嗓门立即笑声应道。
“哈哈哈……如此大方的钜子令掌者,我却是第一次见啊,老夫便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你这朋友老夫交定了。”
陈白起听到这话,便朝人群中看去,却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大汉,长得圆头圆肚十分喜感,头上发量较少,扎了一条竖辫子,腰间挂的那两个天雷捶却尤其醒目。
大汉见陈白起看向他,当即便朝她乐呵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南月走过来顺着陈白起的视线看下去,嘿了一声,便笑道:“焕仙,你瞧那个人是狂怒大汉,他在咱们墨家里可是十分好人缘啊,平里日那性情最为豪爽义气,唯有怒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大肆破坏,你瞧他现在乐呵宽善的模样,可生起气来模样可完全变了个样,甚是吓人,所以江湖人称狂怒大汉。”
正义也凑过来,他认出那个人来,便跟陈白起讲道:“方才他在底下却是一直在替你加油,我觉得交他这个朋友亦不错。”
陈白起表示点头,同时对狂怒大汉露出一道温和交善的微笑。
对方向她释放善意,她自然温和相待,而其它保守或者观望的人亦没有拒绝,唯有墨侠一众面容冷肃,无动于衷。
然后一回欲下楼,却见身后一大群墨辨的年轻弟子都用一种嘿嘿古怪奸笑的模样盯着她,陈白起愣了一下,还来不及搞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时,便见所有人一窝蜂地将她围拢住,然后一手一脚抓住了陈白起高高抬了起来。
接着二话不说,便将她使劲朝上扔去。
一面唔呼欢叫一面大声笑喊着。
“焕仙,你方才的英姿简直迷煞我等,你为我们墨辨狠狠地争了一把光啊。”
“焕仙,我等方才的加油你可听到了?”
“焕仙你这小子,登个墨台跟表演似的,将我等的喜怒哀乐都给整出来了,现在不吓吓你,简直对不起我等方才那被吓得快停止心跳!”
“哈哈哈,今儿个咱们不扔她个二百几十下绝不将人放下来……”混在弟子中已然兴奋过头的南月哈哈大喊道。
而其它的墨辨弟子:“……”还二百几十下呢?兄弟你有这么好体力吗?这到底是吓陈焕仙还是吓他们啊?
陈白起的身体被抛高失衡,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相信底下的人定会接住她的,在抛高处时她不经意看到了飞狐统领在底下,他面貌重绘了一张黑白面谱,眼神平静而呆然。
也看到了人群之后更远处的莫成,他依旧戴着帷帽,瞧不出表情神色,但陈白起看到他朝她这方示意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瞬便再度消失不见了。
陈白起微微一笑,等他们闹够了,便将她放了下来。
陈白起便先后与一众墨者一块儿下墨台,但半途却突见林间一阵雀鸟惊起,前方榆林那静谧的树叶哗哗震动,似有雷鸣震动之声轰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