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此玉山雕若能被主公看中,并示意蔺大人上供,不知大人应当如何是好呢?”陈白起眉眼轻弯,温和得似不带半分锋芒。
可实则,她已逼得他无路可走了。
这玉山雕若是五色氲,那拥有者短时间内便会为其着迷,其程度应当不亚于吸食过量的毒品,迅速成隐导致无法自拔,严重时甚至会失去理性六亲不认,因此陈白起断定,于这个阶段的蔺渠成而言,若让他交出玉山雕无疑是在他心中剜肉。
蔺渠成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看向她,心脏跳动得过快,血液一下便冲向脑袋,面皮都给涨红了,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方才不是这样讲的……”
陈白起挑眉,看着他气极败坏的面庞,她气定神闲地手背相叠,假装回想了一下:“那焕仙是如何讲的?”
蔺渠成像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似的,急吼吼地道:“你方才分明讲你只借这玉山雕一览,然后向主公叙述什么事实!”
“哦。”陈白起恍然道:“的确,主公是何许人,何等奇珍异玩不曾收藏过?虽有些意动,可到底不打算兴师动众,且焕仙那日只匆忙一眼,主公再三询问焕仙却无法讲清这其中妙处,于是主公便让焕仙再来蔺府仔细一观,事后再向他禀明详情。”
这便是有兴趣了,若陈焕仙此番再天花乱坠地向主公讲述一遍,那……
蔺渠成汗湿了掌心,他搓了搓手指,眉头紧皱,看得出来他眼中的焦虑,他拿眼神小心翼翼地觑着陈白起,道:“那你打算如何讲?”
陈白起朝他软和地笑道:“不知蔺大人希望我如何上报?”
蔺渠成瞠大眼睛,嘴唇不住地颤抖,眼中的挣扎与急切呼之欲出。
但亦是呼之欲出……他终究不曾完全失去理智。
陈白起决定再加把火,她意味深长道:“其实各花入各眼,同样的一种东西亦并非人人都能喜爱,端看……”她笑睨着他,稳稳吐出:“如何观赏了。”
蔺渠成一震,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然明白她此番说话的用意了。
他拱手向陈白起弯下腰,声音咬合而出:“大人,大人,此玉乃渠成心中所好,请、请帮我!”
蔺渠成低下的额头青筋突起,背背上亦是,他僵硬的背脊抑不住地轻颤绷紧,看得出来,他眼下并不平静。
陈白起轻易能窥探出他的“不平静”来自何处,向一个他一向藐视不屑之人求助,向一个明知是在威胁他之人妥协,这令他感到屈辱与难甚,同时亦有愤怒。
愤怒她的小人行径。
陈白起心中好笑,难怪丞相讲他这人聪明,能屈能伸于此处可见一斑。
到底不好将人得罪狠了,陈白起忙托起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她道:“切莫如此,虽明白君子自不可夺人所好,然主公的命令焕仙亦不可不从,此事倒是焕仙多嘴了,替蔺大人惹了事,所幸主公不曾亲临倒也不置于念念不忘,尚有圜转余地。”
蔺渠成一愣,又有些摸不准她的打算了,他抬起头:“那你、你要如何回?”
陈白起想了想,道:“苏丞相与焕仙还算有交情,此事我与他道歉,便算揭过一页,即便主公问起我亦可与苏丞相统一口径,好了却了蔺大人这一桩烦事。”
这是不打算向主公力荐这玉山雕的“美”,她若向苏丞相致歉,便是表明她又重看了一遍,认为此玉不过如此,方向与她争执过的苏丞相认错。
蔺渠成惊喜,再次拱手:“那便谢过陈大人。”
“只是……蔺大人还先得借这玉山雕让焕仙带回府上观赏几日,到时若主公问起我方能不露破绽地回话。”
什么?!
蔺渠成表情徒然一僵,瞪直着眼盯着陈白起,却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借玉?这……这莫不是“陈焕仙”耍的什么把戏吧?
陈白起见他犹疑,一声不吭,脸色一度黑沉似水。
她摆手:“罢了罢了,看来这玉山雕如今可甚得蔺大人欢心,焕仙亦不强人所难,这样吧,焕仙只拿这玉山雕走个过场,明日一大早便遣人将其送归还。”
蔺渠成算是被她这一出又一出的“浪头”打得晕头转向了,一时紧一时松,乍听她将不定期的数日变成了一日,他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声道:“那好……一日、一日便一日吧,明日你且莫失约!”
陈白起失笑道:“蔺大人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焕仙家在哪儿蔺大人是知道的,焕仙倒不置于为了这么一块玉而举家迁逃吧?”
蔺渠成却没心情开玩笑,他郑重道:“老夫不知你是何目的要借玉,但陈焕仙,你莫要欺骗老夫!”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浑浊又充满血丝的眼睛,内含青色,似刻着一圈一圈的年轮,既老迈却又包含世间刀斧加身的经历。
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儿,不过是人便有弱点,而陈白起正好蛇捏七寸。
“说话算话。”陈白起道。
离开蔺府,魏腌双手捧着用木盒装好的玉山雕,走边走问陈白起:“这东西瞧着便有些古怪,你真打算拿回府上?”
他伸手掂了掂,这玉山雕不轻,少说也有二十来斤重量吧,托在手臂上沉澱澱地,好在魏腌气力大,倒也没派车来送。
陈白起闻言看他,她好似不曾与他详细讲过这玉山雕的事情吧,那他又为何会觉得这东西瞧着古怪呢?
是随便猜的,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碰着什么事情了?
“方才是什么情况,你与蔺渠成怎么争执起来了?”陈白起看着前面的街道,悠哉问。
一听陈白起问起这事,魏腌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脸愤愤不平地向她讲述了一下之前发生的情形。
与陈白起分开后,典门便带着魏腌去厅堂等候,没等多一会儿,蔺渠成便一脸神色颓靡、精神不振地过来了,他双手费力捧着一个玉山雕,脸色不是很好地与他打了招呼。
魏腌与他扯话讲,却发现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时不时地瞥向放于桌案上的玉山雕,好似一眼不瞧见它便会消失似的。
魏腌看着这情况便觉得奇怪,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却见蔺渠成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让他离开,然后他又回到案台,目不转睛地盯着玉山雕,双眼虽疲惫黑沉,但眼神却发亮,跟中了邪似的,他一直抚摸着玉山雕一面喃喃自语。
说到这,魏腌打了个冷颤。
他看情况不对劲,便打算将那玉山雕抢过来瞧个仔细,却见蔺渠成跟护什么似的一下爆发起来,与他激烈争吵了起来。
听到这,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叹了一声:“其实这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详说,其实这玉山雕有问题。”
魏腌一愣:“什么问题?”
陈白起挑眉,道:“回府再说吧。”
——
回到府上,陈白起便让魏腌与她一道来到书房,将玉山雕放在案几上后,她倒没着急打开盒子,反而与魏腌讲起来玉山雕的可疑之处。
魏腌听完久久不能平静,他着急道:“那你将这东西带回府上,那岂不麻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什么血什么虎的?”魏腌没听懂,他挠了下
脑袋,皱起眉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白起刚要回话,便听到叮——系统提示音。
系统:支线任务——月下飞蝶(一),你料定夜里会有情况,便打算夜不入寐,等候来访者,接受拒绝?
有访者?
来者是善是恶?
陈白起话转一个弯,便道:“今夜得劳你守在我书房门外,若有任何动静即刻通知我。”
“怎么了?”魏腌问。
陈白起道:“心觉不安,或许不一定有事,以防万一。”
魏腌点头,道:“这事包俺身上,可还需要人手,俺即刻调动一支队伍埋伏于你府内四周?”
陈白起脸上露了丝微笑:“那倒不必,好了,你赶路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到时候我唤人叫你过来。”
“那记得随时叫俺啊。”
——
重返入书房,陈白起看向案几上摆放的盒子,信步走近,然后弯腰揭开了盒盖。
系统:警告!检测为危险物品!
陈白起对警告充耳不闻,待盒盖揭开之后,玉山雕便完整地呈现在了陈白起的面前。
她的眸光瞬间深沉幽暗。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主公,掉马(一)
玉山雕是一座以峻峰山型为模板的雕塑作品,两座笔直山峰,有树、有溪、有径、有亭,树上有果,径上有牧童,亭中模糊有一名着士袍的男子,整体打眼看去并不多细腻精致,雕工较雄浑。
经不起琢磨的细节,远看方有线条轮廓,不过它巧妙地运用了五色玉石的俏色,其走势随着玉色转动,山水能分得出来远近之趣,亭径亦能具现浮云闲逸之情。
陈白起仔细看了一会儿,忽觉鼻翼处飘来一丝香味,很淡,若隐若现,她眼神一亮,不自觉凑近了再用力嗅了一嗅,下一瞬,脑袋似夜空一下炸开了火花。
不对劲!
她脚下打了个踉跄,一只手撑于案橼勉强站住,她脑袋如今是烟火炽热,撞得她眼花缭乱,她晃了晃脑袋,只觉整个口腔仿佛分泌出甜蜜的汁液,腻人得紧,心脏亦跳得疯狂,像乐鼓上蹦跶得欢快的玻璃珠子……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就好像刺激过度,或者酒精上脑兴奋过度时的面红耳赤,她瞳仁一紧一放,呼吸一喘一吐,好像是在难受又像是很舒服的状态……
艹……这玉山雕别人拿到手可没她这么大反应吧,这玩意儿发起疯来难不成还分人区别对待?!
陈白起一时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错误,她揪着衣襟,感觉身体有些发烫了,热得她像临立于酷日之下,她想瞥开眼,想不再看那玉山雕一眼,但奈何她的眼睛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地粘在了它身上,她甚至想伸手触碰一下,想用它冰凉的玉身来解渴她身上的滚热之意……
可她却又知道只怕这一“摸”又会“摸”出更大的问题,所以她的强大“理智”死死地拽着已经开始放飞自我的“感性”,不让它彻底奔放。
而这样的僵持正在迅速地耗尽她的精神力。
就在陈白起与自我斗争得水深火热之际,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从唇边轻嗌而出来的叹息,像飘在云里,像揉在风中,空气之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偏爱与无奈。
一双比白玉精雕细琢成艺术品更完美的手伸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陈白起,并将她拉后轻靠于他的胸膛前,他约比陈白起要高上大半个头,陈白起后仰依偎进他怀中之时,却莫名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契合。
“还真是胆大妄为呢……”
比大提琴更低沉磁性的嗓音噙着两分笑意,三分恼嗔的声音在陈白起耳边响起。
陈白起如今脑袋几乎已经成了浆糊,或者豆腐渣,只剩本能的反应,她抬头,正好撞入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但这张脸并不是什么天人,而是她熟悉的容貌,甚至还是经历从小看到大的过程。
“后卿……”
陈白起迷噔噔地喊他。
这一声喊出,她方惊觉她的声音竟软绵无力到这种程度,像猫喵一样。
来人正是后卿,他低垂下脸,额间的血玉坠衬得他肤色如昆仑山最无垢的雪一般净透白皙。
但他那一双浸染着俗世乾坤玲珑的墨玉双眸偏又拉扯着人与他一道入魔。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面颊,微凉的掌手触碰到的肌肤是温热细腻的,他又笑了一下,并轻捏了一下。
“亏你还记得我……从魏国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如此的避之不及,还真是令人伤心啊……”
而他因为不愿“打草惊蛇”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亦不回地离开,心情该是如何的难受只怕她是体会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