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他知道,有人来救他,他听到了他们喊她的名字。
陈蓉……
一个在记忆中封尘,但被提起却如此清晰悲喜的名字。
他知她为救他,投鼠忌器,被虚一芦此等龌龊小人反复地折磨。
他想醒来,他想告诉她,他不需要她救!
他让她走!
可他喊不出来,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垂下眼,他视线在她的脸与手处流连,他看得到,她伤得很重,而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为了救他。
这一刻,齐王卑劣又自嘲地发现,他既心痛又欢喜,像被一根线左右地拉扯,分不清哪一面更多些。
他抱着她,胸口像塞满了湿澱澱的棉花,抬头望天。
天昏蒙蒙地,压得很低,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下雪了。
若不找个能遮风避雪的地方,只怕他们两个人连一晚上都熬不过了。
齐王站起将陈白起背在了背上,他身上也有伤,但至少比陈白起轻些,还能动。
他想,她救了他,他哪怕还能喘上一口气,也该护着她的
两人一路沿着渺渺覆冰的河岸前行,枯草萋萋,四野寂静,直到找到一个暂时适合歇脚的地方,齐王才放下陈白起。
不知过了多久,陈白起醒了过来,但她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痛醒的。
“啊——”
脑袋像开裂般的痛楚,令她根本受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直想砸破自己的头。
“陈蓉!陈蓉!住手,你冷静点!”
“你怎么了?你告诉我。”
“痛,头好痛……”
“头痛?哪里痛,头顶还是额头,别再打了,你醒醒,你告诉我,究竟哪里痛,是受伤了吗?”
齐王蹲在她跟前,抓住她的双手,不停在她耳边焦急地叫喊着。
可陈白起此刻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想将脑袋砸破,看能不能减弱些头内蹿动的痛楚。
齐王眼见唤不醒她,只能一只手抓住她的双腕放在身后,只一手将她环抱住,不让她再自虐式的捶打自己的脑袋。
他看着面色惨白,嘴唇乌紫,整个表情都痛到扭曲的“陈蓉”,眼眶瞿红,颤着眸心,像发誓一般低语轻哄道:“忍忍,陈蓉乖,莫再自残了,你再忍忍,孤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的。”
叮——
系统:即将到达任务点三,鉴于人物主线任务未完成,系统特意将精神力反噬的痛感调低50%,恢复其意识清醒,直到任务完成失败。
系统的提示音刚完毕,效果便是立竿见影的,陈白起等脑袋的痛意稍减,才像窒息的人重新获得空气一般,大口且贪婪地喘着气。
虽然此刻脑袋依旧痛得让她有种想要吐的感觉,但好歹不至于像先前那样要生要死那么严重。
这一次的精神力反噬比任何一次都严重,这既是她自己该受的,也是系统对她作出的提醒。
她对这具躯体的过度使用,这种透支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导致了它的损耗超出正常数值,如此一来,先前契合的灵肉将出现排斥行为。
换句话来讲,那就是她再继续不要命的硬刚上,那么“陈焕仙”这具身体等不到寿终正寝,便会变成破布娃娃似的骨骼俱碎经络尽断,最多支撑个三次,到时候她的灵魂就会被强制弹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身死(十九)
在系统将痛感调降了50%后,陈白起才逐渐恢复了神智。
她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她身体汗津津地冰冷着,却被另一具烫帖厚实的身躯紧紧地环着,以一种守护安抚的姿态。
他的头与微凉的发丝轻轻地依偎在她肩耳旁,身上的温度与气味也一并熏染在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不自地动了动,却被更加温柔又不失力道地重新抱紧。
……她眼看挣扎不了,便干脆停了下来。
她并没有被传送门送走之后的记忆,醒来只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陈白起睁眼一双透着疲惫血红的眼,看着前方。
他们待在一个算不上天然的山洞、只能算是个人为挖掘有遮头的地**,位置很狭窄,两人需屈膝半蹲方可抬头,地面铺着泛黄的蔺草还算干燥,四周很黑,外面也不见月亮星光,唯隐约在不远处的起伏轮廓处渡了一层光。
凭着这丝微弱的远光,她看见地穴外簌簌地下起了雪。
雪花若隐若现,飘落入地静谧无声。
叮——
系统:请人物注意任务时效!
陈白起听到了系统的警示声,她闭上了眼睛冲缓了一下心绪,便双手抵胸,轻轻地推开了抱着她的齐王。
外面天已大黑,这表示她至少昏迷了一个下午,离任务完成的时间十分紧凑,虽然她一面盼着不那么快完成任务,可以靠着系统的暂时庇佑来减轻痛苦,但一面又知道这样做也是无济于事的。
“主线任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有长有短,有急有缓,而这一次她接了任务,由于任务点与她的定位相差甚远,为保证任务有足够的时效性,系统便会开启“传送门”进行位移。
从接下任务开始,便计算时效,超过时效即便任务完成亦算失败,会降临相应的惩罚机制。
陈白起,以她现在的这种身体状况,若再任务失败,只怕会撑不过任务失败的惩罚。
“我已经好多了……”
陈白起开口讲话时,声音像破锣般沙哑,在寂静的空间内忽然响起,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抽了一下嘴角,估计是之前精神崩溃时歇斯底里地喊叫将声音被喊岔了。
齐王任着她推动的动作,有些怔然与紧张地看着她。
见她满头虚汗,面色晄白,但没有像方才那样莫名一直喊着头痛,无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他痛惜地捧过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里。
眼白中的红血丝有些明显,但眼神清明若月,分明已是冷静正常了。
“不痛了?”他放低声量,抚着她汗湿的鬓角问道。
陈白起感觉他此刻看她的眼神有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深意,顿时勉强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骗人,实际上这种软绵撕扯的痛意根本止不住。
可她能忍。
人比动物残酷之处在于,人除了能放肆天性任意妄为之外,更能自控到纹丝不动的地步。
陈白起抓住他在她脸上不住“骚动”的手,问道:“齐王,我们如今在哪里?”
齐王睨了她抓着自己的手一眼,感觉挺舒服的,便任她抓着没动,他心里藏着些事,便漫不经心道:“应当是弱水附近吧。”
其实他并不辨四野,但之前他们在天线一险之中,若论脚程变故,大抵也没走出多远才对。
可事实上,他们早偏离轨道许久了。
陈白起暗地里打开地图,见系统地加载新的“区域地图”,便又重新关闭上了。
她猜测这应该是在大溪泽,“传送阵”不会无的放矢,他们投放的位置必定在第三支辎重部队的行径路线。
陈白起方才在思索事情,所以没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这会儿回过神来,自然立即松开。
却不想,她刚松开,又被人抓了回去。
陈白起诧异地看向齐王。
她不动,偏拿眼神看他,而齐王权当没瞧见,他的手有自主意识地揉捏了一下那仿似无骨的柔荑。
陈白起还在看他,但眼神明显开始有了力度。
齐王惯来脸皮厚,亦不脸红,但在“陈蓉”那漆黑认真的眼眸注视下,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不能在此处久留,我们继续走。”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起身。
齐王见她一刻不停地要出发,抓住她垂落的手,便问:“如此心切,是何缘故?”
陈白起站了一半被拉住,她如今状态不好,头痛跟牙痛一样,是整个脑袋的活动,简直能折磨死个人了。
所以她也编不了什么好理由,也没耐性去编段子,便诚实道:“这次我付了些代价侥幸从虚一芦手中逃脱,但他与楚国孙鞅私下笃交,尔又因兄长之故害了孙鞅之命,必是会迁怒与我等,追杀之举必不罢休,倘若被他们追上,恐……”
她顿了一下,没有将话讲完,但她相信齐王会懂得。
齐王听到这么大个消息倒也是沉默了一下,他知道了她的顾虑,也颔首道:“虚一芦这人来历不明,但却也是手段了得,目前他掌握了楚国大军,手上人手充裕,倒是不宜对上,谨慎潜夜而行倒也妥当,只是你的身体?”
他颦眉地盯着她,他不傻,自然知道她说的不痛是假,看她连讲话都轻颤着音便知道,她是克制忍耐着去考虑事情。
陈白起不敢再摇头了,怕会吐出来,所以她只能木着脸,轻音吐字道:“无碍,我还能走。”
“可这黑天瞎火,连方向都辨不清,若是迷了路只怕会更危险。”
“你若信得过我,便由我来带路。”
见陈白起执意如此,他也没再坚持。
“还是我背你吧。”
齐王越步在前,便撩袍蹲下。
陈白起愣了一下。
齐王偏头,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他夜下的轮廓减少了平日的棱角,变得柔和了起来:“上来。”
陈白起有些迟疑,她道:“你是兄长主公,这般纡尊降贵之举,着实……”
齐王闻言似笑了一下,邪魅的眉眼像钩子一样,透着别样祸水。
“不过背你一段路,我还嫌抵你那救命之恩不足,你莫不是想让孤欠你欠多了,最后还不上,便只能以身相许?”
见他连这样的歪理都扯来讲了,再推辞好像有些不知好歹,于是她缄默着趴了上去。
陈白起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道:“失礼了。”
齐王将她背起,只觉这重量着实太轻了,之前见过她那么多机智彪悍的一面,但真正将人背起来,才觉得她远不如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齐王辨不清此刻心底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他不懂感情,也觉得感情其实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但这样廉价的东西已经干始干扰起他的思绪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措而无力。
走着时,他问:“你兄长焕仙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