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你看,天上,那那是什么?”
“我瞧瞧,是云桥架空,我曾听老一辈人说过,这是吉兆啊!是吉兆!”
“对啊可为何归墟忽现虹桥?”
“我听说啊这是因为巫族迎来了真正的巫妖王”
“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嗳,此事不可外传,不可外传啊,你们等到祭天仪式后就知道了。”
楼下收回巫力的陈白起脸色白了白,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感,反而笑意盈盈地举杯:“那便祝我们马到功成,一路长虹。”
巫长庭说不出心底的感受,他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心道,只怕过不了多久虹桥天象一事便会传遍整个归墟,或许这便是她的目的,她要让整个巫族因她而轰动,她的存在很快便不再将是秘密,而虹桥则是她为自己迈上最高处铺垫的升台。
收回繁杂飘移的思绪,巫长庭也举杯与她相碰。
“若单论心思,般若弥生当真不如你十分之一啊。”
如之前他对她的评价,她多智近妖,完全不似这个年龄段的表现,反倒是般若弥生她虽天生聪慧好学,短短数年便能掌握住比常人十数年都办不到的东西,但从她身上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这种年纪该有的缺陷与岁月年稚留下的不足,但这些在“陈芮”身上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拂去了痕迹。
归墟岛总共分为三大板块,一是族民居住的区域,月亮岛尾端,一个是内廷巫师的居所,月亮岛头尖,另外则是各类议会办公与仪式举办的场所,月亮岛中心。
巫长庭前几日带陈白起喝酒的地方便是月亮尾,这个地方也是整个归墟最热闹、人群最多的,而月亮尖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平日从不对外开放,普通巫族不得入内。
这日,天窃族老终于发来了消息,将祭天仪式定于本月三十,名为归巢日。
而时今距离仪式还剩十二天时间准备。
月亮尖
听到谢郢衣带来的消息时,陈白起对时间的快慢没有异议,只问他:“这么十几天时间,祭天仪式可会仓促?”
她曾听谢郢衣说过,一般大型隆重的仪式都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来做准备的。
“这倒不会,因为许多东西早在将圣子带回归墟时,便一样一样地开始准备起了,如今只剩布置,十几日足矣。”
他所提的圣子自然是指般若弥生,他们准备的祭天仪式一开始也只是单独为她准备的,如今多出“陈芮”这么一个意外,也不过是添添补补一些东西,倒也赶得上。
陈白起听懂他的意思,她又问道:“祭天仪式是怎样的?”
谢郢衣对她是有问必答,他道:“巫族早年供奉上古麒麟神兽,以忠义为本,而归墟是天然宝地,是以当日出麒麟仙山相映辉那一刻,巫族十二干支分族以一日十二十辰之力运阵以麒麟神兽现身择主。”
陈白起见他说得玄乎其玄,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巫族供奉的是麒麟啊”
谢郢衣颔首:“巫妖王是巫族的纯血脉,它天生便拥有巫族的最高奥义,当仪式完成后,巫妖王将会宣示巫族的未来,这便是整个祭天仪式。”
陈白起很快回过神来,她问:“这么说来,当日十二干族的族老皆会同时出现?”
“自然,还有祝巫与巫姑,内廷巫师。”
“祝巫与巫姑?”她疑惑地看向他。
知道她没有听过,谢郢衣又尽职尽责地给她讲:“祝巫是赐福者,平日里很少会出现,而巫姑则是巫族选取出来的受天者。”
他提到巫姑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受天者又是什么”
谢郢衣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她关于巫族内最隐秘的一些事情:“我们巫族背叛了祖宗对南诏国开国王立下的誓言,并与南昭国血海深仇,屠虐了白马氏一族,自会受到誓言的反噬,而族人们为了暂时摆脱诅咒带来的反噬,便想了办法从族中女子中命盘一个最适合的人成为巫姑她们则要代整个巫族受过,背负着整个巫族咒印的巫姑寿命极短,极少有活过二十,所以她们亦叫受天罚者。”
“巫姑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陈白起脸色有些晦暗,她道:“荣耀与惨痛都受过,巫族也该翻新篇章了。”
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但谢郢衣也不想多提这些代表巫族灰暗的过去,他换了种心情,有几分期待地开口:“为你赶制的祭天仪服与头冠过几日便会送过来,都是我亲自替你换的样式,你若不喜便早些开口,我再叫人替你改改。”
她的祭天仪服是他亲自去选款订制的?
陈白起有些意外。
这些琐碎之事原来该是由他这个天命族少主做的吗?
她见他像一个为丈夫打理操持家务“贤妻”,心中不禁有些不自在。
终于,她还是捅破了那一层摇摇欲坠的遮掩布。
“郢衣,我听巫长庭说,你与巫妖王之间有婚约是吗?”
谢郢衣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我”
他见陈白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一慌,便急急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婚约的事我一直没有说,只是觉得你若知道了,或许便不会这样自在与我相处了,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
第百三十六章 主公,真的假不了(一)
陈白起听着他这句“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时,心情十分沉重,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情商估计全拿去点亮智商这一块儿了,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他对她揣抱着是怎样一种炙热又一往无前的感情。
社会主义挚友情哪里不香了?
她反省,能在前世活到三十几岁还没有谈朋友结婚,本身也是一奇葩人物。
只是现在,谈感情费精力啊,她那催命的主线任务所剩时间不多,她并不想因别的事耽误了任务而再挂一次。
于是,她委婉道:“以目前的形势,我若应下与你的婚约,你难道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这话可不假,摆明了“娶”他就相当于娶了一个大金蛋,一般人十分难以拒绝这种诱惑。
谢郢衣听她这么说,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难过失望的神色,他只平静地接受道:“我只怕自己没有能供你利用的价值。”
陈白起胸口一沉:“……”
造孽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她一时不出声,却内心在捶地。
谢郢衣不知她内心如何呜呼,她虽演戏不行,但表情管理却做得很好,若她不想表露出什么来,别人也看不透。
见她自他那一句真心流露的话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谢郢衣心尖揪痛着,面色减少了些血色,可他没有再急切紧迫地说下去。
他看向她,她与他私下会面,常常会摘下那张白莹面具,并无遮掩那一张白嫩雪稚的漂亮面容,她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周略带粉晕,桃花映水水泽朦胧,眼尾微翘,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下弯,看似多情流露,实则水过无情。
她就近在咫尺,有些情难自禁,他伸手抱住了她,但怕她反感抵触,并没有用力,而是双臂虚环在她背后,她若不愿,轻轻一推他便会松手。
“阿芮,选择权始终在你手上,我除了等,除了为你奉献,我别无它法,我只求你不要……不要推开我。”
陈白起张了张嘴,她望着空气一处,一时腹中无语,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
他见她当真容忍着自己的行为,嘴角扬了扬,但很快又酸涩地掉了下去,他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抑或是悲。
有些话,他一直没告诉过别人,但此刻却想告诉她。
他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喜欢这样一桩婚约,它就像专横的线绳硬生将两人陌生的人的感情纠缠在了一块儿,我向族老倾诉反对,但族老说,这是我的命,我无法抵抗。”
“什么是命?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毫无道理的强权,它没有理由,却必须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不该是我的命,我不甘,也不愿,日复一日,我心中愈发厌烦,便也不太愿回归墟了,我向族中请命,以谢氏子弟的身份去了稷下学院读书,长年累月,在书院中我翻遍了所有书籍,可里面都没有一篇文章是教人如何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不愿意去走的命运。”
他说到这,笑了笑,似为当初那个年少叛逆又愤怒的少年感到可笑。
“然后呢?”怀中的人低低地问了一句。
谢郢衣见她在认真听他的话,一时心中柔软,便斗胆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那柔软又顺滑的发丝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舒服得令人喟叹。
“我也曾迷茫过,挣扎过,拒绝过,但时间久了,一直没有发生的事情在我心中便淡化了些,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一日族老对我说,巫族的圣主降临了,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让我结业回归墟一趟见见,我一向信服且敬重族老的每一句箴言,是以我努力劝服自己,或许该见一见圣主再下定论……”
“事实上,面对弥生圣子,我心如枯井,毫无波动,但为了天命族与巫族,我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
“我只是在心中对族老所说的,上天注定的姻缘,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他最后两字加重了语气。
也并不是当时的般若弥生哪里不好,她其实与他见面时已被教导得十分得体,言谈举止都没有什么差错,与他相处时也尽量做到亲近欢喜,但他总是没法投入。
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一种端着的大方,强撑的气质,勉强的欢喜与惶惶的野心,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思前想后,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晦暗的吞噬。
她或许天真,但已经没有了无邪。
这都是巫族赋予她的外在光鲜,而她自我生成的内在糜烂。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主动接近我吗?”他语气有了变化,似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令他沉重的语调都变得放松了起来。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却幡然醒悟。”
他有些羞涩与期待,捧起她的软呼呼的小脸,双目相对,他眼中有光,却越来越亮。
“族老说的没错,只是我认错了,原来你才是上天,赐予我的命运,也是与我注定的姻缘。”
陈白起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便能感受到他有多激动,他注视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无尽的期待,期待着她的回应。
“……”
真是造孽啊!
——
送走了谢郢衣,陈白起面无表情地坐在房中,整个人佛了。
外面天色渐暗,午后徐静的海风忽然吹得越来越大,树枝打得瓦檐啪嗒啪嗒作响,一片乌云笼罩在了岛屿上,窗棂处一丝白烟无声无息地蹿入了房内。
它并非真正的烟雾,倒是像一缕白线有目标性地从后方挨近了陈白起,然后一下射进了她的身体内,陈白起颦眉一下,似感应到什么,刚想转头一看,但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这时,纸窗被推开,有一道利落的身影跳入房中,将昏迷的陈白起扛在肩上带走了。
他一路小心又谨慎地避开所有岗卫将她带到了归墟回廊,这里布下了抑灵阵,所有巫师进入都动用不了巫力。
长廊一路延伸至一片槐松林,在松林深处有一潭瀑布,高高的水带如银瓶打落从高处倾泄而下,激起一片水雾缭绕。
在瀑布水流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伫立等候良久,直到林中传来动静,她掀目遥遥望去。
“人带来了。”
一个健壮的男子扛着少女来到瀑布前,他将人放下,朝瀑布后行了跪礼,便咻地一下闪身离开。
“这是中了魇烟了?”
“让她在睡梦中死去倒是一种仁慈。”
“她巫力深不可测,这样放任始终是个隐患,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