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你即刻率领一万骑兵,快速赶到秋铭山埋伏,倘若楚军有异动,即刻动手。”
“喏。”
暮色降临时,秦军未归,其它主将则返回营中处事,斥候再度来报:“统帅,楚军放火烧山了!”
黯淡的光线洒落,陈白起鬓角的碎风被晚风吹动,睫毛翳沉下一片阴影:“烧了那一片?”
“邱游山附近一带,正是我们之前驻扎营寨一带连及后山一片……”
斥候讲不下去了,因为王翦将军脸色已阴沉得几近下雨,气势像暴冽的暴风。
陈白起缓闭了一下眼,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斥候感受到了严峻的气氛,却自知在这也帮不了什么,便退下即刻继续去监视楚军的动静。
他一离开,王翦便恶狠狠地笑了:“好、一、个、楚、沧、月!”
是他大意了,当初他以计谋算,将庞稽与那陈患小儿耍得团团转,却不想,楚沧月人未来,却摸透了他潜藏在暗处的秘密!
“他将计就将,却一把火烧毁了我等的布局,若非早将后山人员撤离,那岂不是——!”王翦此刻是何等的懊悔气恼,眼中红血丝布满。
百里沛南也眸露震色,却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他如此沉稳得住气,不动声色,不计较秦军在暗处的一切布置,只需将一切付之一炬。”
一个心思敏锐到可怕的人。
他们种田、开垦田地,除了为掩饰邱游山中潜伏的部队,亦为安置庞大的军需辎重,他们无城补给,自然前期攒足各路送输线上送来物资,但行军走动不便负带累赘物资,便在山上挖洞留藏着粮草、箭矢、火油等军需装备,还有布置的后围陷阱,如今倒是一把火烧了一点不剩。
陈白起在来之前听过王翦的汇报,知道他放人进了军营,倒没想到这一下便留了这么一个隐患,如今爆发得猝不及防。
“王翦,现在不是懊恼过往之事,如今楚沧月动手,这代表着一个信号,他将尽全力对秦军攻击,我们该做的是什么?”陈白起厉声喝叱他。
王翦一震,攥紧拳头,脸上布满青筋与急汗,他深深地呼吸,再吐气,再呼吸,再吐气……直到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重新调整作战计划。”
“稳定全军人心,祭旗鼓舞士气。”
他一条接一条地讲述着目前要整改的军事。
陈白起豪气一笑,不灭其志,温凉的嗓音依旧沉稳:“不过是被将了一局罢了,何以丧志,我军本就打算速战速决,既然粮草断,藏箭绝,那便不回头,全力一战到底!”
“军中常有变化,如何变中求稳,方是良将之能。”百里沛南亦道。
王翦到底也是一个心性强韧之人,他垂着眼,有些粗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不拿下郢都,不灭楚国,我王翦此生绝不返秦!”
这是打定主意若这一战打不赢,他就以死谢罪的意思了。
——
楚沧月这一次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的确伤了秦军的根基,也打击了秦军的高涨气焰,高奴猛火油没有了,后备不足,余眼下只足以应对一波打战,当真是一局定生死了,再无退路。
陈白起表面上看起来依旧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情,只在暗处无人之际,才咒骂一声。
她也是人,也有情绪,平时稳得一匹,跟个料事如神的半仙似的,也不过是为了给全军做一个表率,做一个万事当头仍沉如泰山的标杆,让他们心怀信心,目标向前,永不迷茫。
但每一战,她何曾真正心安过。
天色破晓,意味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虽然今天或许会是一个晴天,但气温却很低,北风一阵阵刮来直叫人打哆嗦,秦军已没有多余的衣物跟被褥添加,若到了真正的下雪隆冬日,必将大难。
“最新的运输辎重何时能到?”百里沛南穿着一件蓝色斗篷与陈白起一同站在去云台之上。
这与其说是一个问话,不如说是一声感叹。
陈白起视线遥落在远处仅冒一个尖头莽莽的那一片黑色林地,那是被一片大火焚烧过的浓烟熏燎的土地,秋冬的草木枯萎发黄,倒真是火烧遍野不存。
陈白起忽然有兴致对沛南山长念一首诗:“山长,我以往听过两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里沛南细念一遍,道:“倒是寓意深远。”
“对啊,这一把火,只不过是来年开春草林更猛长势的助力罢了,灰烬为肥,草木更深。”
——
清晨的太阳跃出遥远的地平,厚重的云层似被金光刺成千疮百孔的漏洞,洒下的阳光将灰色的大地溶成了金红色,远处楚军的黄色旗帜飞扬如秋林萧萧炽立,山坡上号角响彻天空,只见秦军比汹涌的涛天巨浪更凶猛的气势冲来。
万骑长刀为第一道防线,弓弩队却不成排蹲射,而是机动性极强地跟着万骑兵马后,飞箭在后,他们曾训练传通的立定射击,但陈太傅也训练过他们在移动时瞄准射击,经过不断的反复练习,其准确率几乎达到70%以上。
卒士分成刀阵、剑阵、戟阵与盾阵,四组二千人为一队,这种新型的组合兼具了攻、守、防,极其考验默契跟配合性。
但这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种打法他们几乎秘密训练了三年。
总之,这一场战斗秦军已经抛开了一切,全力以赴,拿出这些年来他们不惜汗血训练出的连纵成果,誓要力量所指之处,一切障碍全数扫除不留。
第八十二章 主公,烧营
楚军这边乍一看对方这乱七八糟的拼凑对伍,不以为然,各国军队都有他们长年作战的特有打法,可从来没有哪一国像秦国一样化整为零,这一小方块一小方便的队伍,这是打算给他们的兵马切割碎了方便“喂食”吗?
“秦军这是急了?”
哈哈哈哈——前军主将的项虎一阵大笑,他下旗令,招呼着自己兵马包抄而上。
“杀一人头,升一爵。”
“吼喔——”
另一山头上,王翦领着骑兵也冲杀上前,骑兵摆阵也是有讲究的,三千锐角在前,左右一万撤出百米,敌军入围则三方合攻,若敌军增兵,则又散分股,这种打法用王翦的讲法叫——拆翼,折断对方边角兵力,中攻部分便裸露出来,再合一围剿。
将领在前,吼声被淹没在隆隆的鼓点声中,但离得近还是能听见一二。
王翦顶了顶腮肉,哼笑一声,亦高声振呼:“杀尽这群蛮楚,这天下便是我等秦人的——”
草!
口号败了!
庞稽一听怒了,越过众兵策马一路狂奔冲向王翦,王翦见对方主将要与他单挑,颀然接受,红缨长矛一舞,迎面而上。
要说秦军这一次的队伍是专门研究过楚国打法,陈白起早有称霸天下之意,自然是研究过各国的兵马,再加上她曾经在楚国待过,对于他们的一些用兵习惯跟打法了然于心,这一套制定的方案也是针对的,一开始或许不显高低,但很快楚军就会发现自己像是被圈套套住了,根本挣脱不了。
只要没有意外,没有援军的话。
一块黄亘壁坡之上,陈白起于马上纵观全局,三千墨发梳以冠束,英姿飒爽。
她神情有些疑惑。
方才楚军进攻,楚沧月却并不在主将之位。
这种时刻他缺席只有一种可能,他有更重要的安排……
忽地,心脏处好是被什么紧攥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侵入了她大脑。
是婚契。
她抬臂一勒缰绳,掉转马头便策马飞奔起来,风力吹起她的发丝飞扬,平坦广垠的黄色平原之中,她白马驰骋而过,尘烟飞腾一路。
山长!
他有危险!
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楚沧月带人去烧营寨了,她即刻带了五千人返寨,却见营寨中已是火光大作,连片的营帐烧了起来,她停在一里之外,清澈的瞳仁映出一片火舌腾空,眼神微窒。
身为统帅她并不太在意营寨被烧,反正大军已出寨,内里空荡一片,里面也根本不存在楚军以为的后备跟军需粮草,烧了便也就烧了,还可以借此麻痹他们的警惕,让他以为这样做能够扰乱军心,让秦国为此惊慌失措,而疏忽大意。
但是对于陈白起而言却不一样,因为百里沛南山长还在这里,一开始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她让他留在营寨之中,等候消息,但却因此将他困在了这一次火烧连营中。
他、他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陈白起眼中泛红,大声喊道:“山长——”
“山长——”
他应该没死,因为他们的婚契还在,但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可能受伤了,也可能被大火困住了……
“听我号令,原地待命!”
陈白起让军队等在外面,一人一马冲进了火中。
“太傅!”
大火之中待久了,连头发丝都有种被烧出糊焦的味道,她不断地巡梭在火营之中,不停地喊着,可始终不见回应,她张臂一挥,身上散开千百只光点白蝶,她令它们替她去寻人。
这时,放火的楚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只见十几匹戴着面具的军马从山中纵跃而来,一柄柄砍刀直劈她后颈头颅。
呼呼,重力的刀锋刮出冽冽的风声,将冒尖的火力压制一大片。
陈白起偏头一瞥,月白色的小脸布满森寒,矮身臂过,再双手抓住划空的刀刃,用力朝前一扯,对方便连人连马一同不受控制地撞入火营之中,一阵啪哒脆裂的木架轰然倒塌。
剩下十几匹马上楚军见此又惊又惧,马蹄开始哒哒后撤,但见对方一个背脊削纤的女子,却有如此恐怖的身手,打算呼唤周围同伴。
但陈白起却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她一伸臂,莹光如蔓藤缠绕出一柄剑,身影一闪,人已到悬至他们额后,剑起手落,已倒地上。
陈白起一路找人,一边解决着火营中的楚兵,火光映红了她一双眼瞳,鬓角的发丝因一番动作而碎落下来,飞缕飘扬,火星刺啦漫满空气。
直到一只白蝶飞来,它告诉了陈白起一直在等的消息。
她舍了马,一路狂奔到了营寨的后山坡,那里全是黄衣楚军,在云台上,她看到了莫荆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而不远处百里沛南青衣身上染血,玉白面颊惨淡冰冷,単膝跪地被一柄龙纹鳞片长剑架于脖子上。
黄沙漫漫,天地一片昏沉,侧身握剑之人穿着铺霜辉日的战甲,他仰着头,侧脸的每一顿流线巧夺天宫,举世无双,长颈优美修长,正怔神地望着那些围拢过来的奇异白色蝴蝶。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楚军立即举兵相对,目神如虎噬人,却看到是一个穿着银粼雪甲战衣的女子踏步而来。
她那一张傲雪欺霜的脸容上染着斑斑血迹,衣服上也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极静,却让人触及便感觉寒意遍体。
他们乍见姑子出现在战场时尚有些疑惑,但后来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人是谁,全都心跳如擂,手心冒汗。
在战场之上,穿着铠甲还于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女郎,除了秦军统帅陈芮,再无它人。
百里沛南不经意一转眸,便看到了楚军前方的陈芮,他脸色遽然一变,下意识喊了一声:“白起——”
陈白起没有停顿脚步,反倒是几千楚军全身紧张如石,她前进一步,他们就握紧兵器后退一步。
“山长,你别怕。”
百里沛南却摇头,着急道:“白起,别管我,去救燕祈。”
陈白起却回道:“你们我都不会留下的。”
这时视线终于从白色蝴蝶身上挪开的楚沧月,淡色瞳仁看了她一眼,手下的剑更贴近几分,喉中嗌出讥冷:“你在紧张他?”
陈白起对上他的眼睛,没有避闪:“他没有参战,不过是一个后勤人员,你杀他无疑于就是在杀一手无寸铁的平民。”
楚沧月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的臂微微抬起,却是朝后割刎的动作:“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