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乔且中路
船上不管是厨娘还是水手都是那鹿家人安排的,早前公孙无音就见了个遍儿,如今多出这三个女人,自然是让人不得不防。
不过公孙无音疑惑得很,如今人人都逃往这北上,她们却偏要去南边?这是个什么道理?
反正要说这几个女人是不小心情急之下上错船,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沈羡之才洗漱完毕,正捧着清茶,瞧见着满身都是锅灰的三个女人,虽是满身狼狈,紧紧抱成一团,瞧着也是被惊吓得不轻,但沈羡之怎么瞧,也不觉得这就是三个普通农女。
“家在何处?可晓得我这船只是去往哪里?”她漫不经心地问着,目光似乎并没有在这三个女人身上,一直关注着这茶水里飘浮着的茶沫。
这让原本还紧张不已的三个女人因她没有过多关注,而暂且松一口气。三人暗自相视了一眼,最终那最边上的女人开口道:“我们就是附近的渔家女,因父母才去,便被村上的乡绅盯上,可我们都是良家女子,断不可去与他人做妾,这情急之下便误打误撞上了船只。”
她说这话之时,眼角已经含了泪光,口音也与本地无异,几乎已经让人确定了她的身份。
哪料想,她那俩妹妹也跟着附和点头,说着对。
这一个‘对’字说出口,沈羡之倏然抬起头,朝她三人看了过去,有些为难道:“哦,是么?那可怎么办?我们这船是要往南边去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送她们回去的意思。
那姐姐却道:“不管去哪里都行,只要不与人做妾便是。”一面朝沈羡之求道:“小姐一看便是面善之人,留了我们姐妹三在身边吧,什么苦活脏活我们都做得来的。”
沈羡之答应得很爽快,“好啊,正好这次我出门着急,身边也没个丫鬟,不如你们三就留在我身边吧。”
这让公孙无音反而担心起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三姐妹已经再朝沈羡之谢恩了。
沈羡之当即只叫了个厨房里帮手的粗使婆子过来,招呼她三姐妹去洗漱。
三人刚被带走,公孙无音便自责道:“此事是属下思虑不周,小姐身边的确是不能没人。”她以为沈羡之留下这三姐妹,真的是缺丫鬟使唤了。
不想沈羡之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掩唇笑起来,“你有时候挺聪明的,有时候又有那么点迟钝了些。”
公孙无音不解地看着沈羡之,一下没反应过来。
沈羡之这才道:“这姐妹三人虽满身的锅灰,容颜是挡住了,可是仪态却是在的,更何况那双手匀称,也没什么伤口,哪里像是渔家女。”
听她这样一说,公孙无音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不过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然又听沈羡之说出最关键,“那两妹妹虽没怎么说话,可一开口就是京城的官腔,我如今细想,那姐姐虽然也是本地乡音,但回味起来,还是有些官腔。”
而这京城的官腔,又分宫里宫外的。
宫里的最是纯正,宫外的到底是与这天南地北的人交流,多少有些被带偏了的意思,可宫里的却一直没有变。
但是沈羡之想不通,三个如今年轻美貌的宫女,怎么可能出得了宫?因此只朝公孙无音道:“仔细瞧着些,像是宫里出来的。”
这话着实把公孙无音给吓了一跳。
等着沈羡之这边用过了早膳,听下面的人禀报,这一路所遇到的尸体,那姐妹三便进来了。
公孙无音也正好在,瞧见这三个女人虽是穿着最为普通的粗布衣裳,但这仪态的确是骗不了人,只怕真叫小姐猜中了,是宫里出来的。
而且容貌也是上乘,说是花容月貌也说得,而且各有千秋,与沈羡之行礼时更是给人一种端庄的感觉。
他便想,这宫里的宫女,如今都这水平了么?不是听那谢东临说过,不过尔尔?还是谢东临活的时间太久,见过的女人太多了,所以瞧不上眼?
沈羡之对于三人的态度却是十分寻常,只例行问了名字后,随意安排了些手上的轻巧活,便没再多问了。
而这三人,姐姐叫阿蒿,妹妹阿竹,小妹松儿。
名字没毛病,听起来的确是寻常人家给姑娘取的名字,但公孙无音还是有些怀疑是假名字,趁着几人不备的时候,叫了几次。
但人家一次没出错,好像这名字本来就天生的,而并非假名一般。
待又在河面过了一日,仍旧没瞧出什么端倪,倒是昨天路过一处小岛的时候,被岛上石滩上堆积如小山的尸体吓得吐了个天翻地覆。
如此,也只能给她三人定义为娇弱了些罢了。
待船继续行驶后,得了飞信,连忙给沈羡之送来,却见沈羡之那桌面写着三个字,高、逐、宋三个人。
三个字要说姓氏也不全是,反正姓逐的,他五湖四海也走遍了,是没听过。但想着沈羡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这三个字写下来,便多问了一句?“小姐这是何意?”
沈羡之没抬头,只微微笑道:“我自打从山里出来,一开始见到的除了我沈家的姐妹之外,便是这宫里的殿下公主们。”她是没全都见过,但架不住那夏侯巽整日眼前晃悠,夏侯绯云也算是熟面孔。
虽说各自相貌不一,但架不住这血脉相连,多少那眉眼间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加上这三姐妹的口音,以及名字,沈羡之一下就想到了三个人。
只是自己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又觉得巧合,甚至是充满了阴谋之味。
“小姐的意思,她们不是宫女?”而是宫里的主子?这好像不大可能吧?宫里好端端的锦衣玉食,干嘛非要逃出宫来,更何况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高月、逐月、宋月,你说她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专门来为自己的小舅舅报仇?还是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沈羡之觉得,当日杀那刘菩萨,天时地利人和自己都占了,还有夏侯翼那个现成的背锅人。
他们该是和夏侯翼龙虎相争,哪里有闲工夫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公孙无音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这高月公主不是前阵子才要下嫁给那平月秋么?怎么会在这船上?
他从沈羡之船舱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那蹲在甲板上擦地板的阿蒿,仍旧觉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阿蒿本就兢兢战战的,总是担心身份被发现,戒备之心自然是强盛得很,如今被公孙无音这样一看,立即就察觉到了,扭过头朝公孙无音看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哪里做得不好么?”
公孙无音连忙收回目光,“没事。”竟觉得有些窘迫,又觉得这哪里有什么公主的威仪?这奴婢说得如此顺口。
河面的日子过得有些缓慢,加上这河面总是隔三差五看着飘浮的难民尸体,烈日之下更是臭气熏天,河里的鱼也捞不得了。
沈羡之几乎都没出船舱,好不容易到了又熬了一天,终于要到岸上了。
只是上岸却成了大问题,这岸边多的是想要往云湖对面求生的老百姓,只怕不等船只靠岸,就已经爬满了老百姓。
所以找这停放船只的地方,又多耽搁了大半天的时间,沈羡之一行人才得以从一处光秃秃的山峰夹道里上岸。
不难看出,这整个夹道以前只怕都是被河水淹没的,可随着此处干旱,临靠着此处的水位也急速下降,使得这一处夹道露了出来,他们才得以有了这么一个停放船只的好地方。
出乎意料,沈羡之本来是打算将这高月个公主三人留在船上的,也好方便看守的,却没想到她们居然主动下船。
沈羡之想了想,这样也好,三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更让她放心些,也就允了。
下了船,河滩浅岸,这小船也行驶不得,只能踩着这沾满了尸臭的水上岸。
沈羡之倒是会武功,滴水不沾身就直接凌波漂渡上了岸边,余下的护卫们也是各有看家本领,谁也不愿意去沾上这已经发臭了的河水。
最后只剩下那阿蒿三姐妹俩捏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踩着淹膝的河水朝着岸边的石滩缓缓走过来。
公孙无音本是要打算让人将她们带过来的,但是沈羡之给拦住了。
无他,只因这三人身份若是没差错的话,那她们就算没有什么江湖绝顶的武功,但是渡河这点本事却是有的。
她们不愿意暴露身份,执意要走,那就走呗。
于是等她三姐妹干呕着上了河,忙解下裹在双腿上的皮革,便听得沈羡之说道:“这才是个开端而已,往里走,只怕浮尸遍地,早些适应吧。”
她说着,那公孙无音递过来了前面打探得来的消息,“往前不过大半里就是襄州城的北城门,不过城门已经锁了快一个月了,城门口等着进城的人仍旧不少。”不过即便是城外的难民没有进去,那城里的老百姓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谁也没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天灾,便是官府粮仓里也空空如也,寻常老百姓家更不可能闲时存粮了。
沈羡之还没开口,三姐妹便齐齐朝沈羡之望过来,“那我们要进城么?”说来也是可笑,她们已经在船上待了几天,硬是没能打听出这沈羡之到底是什么个身份,姓甚名谁也不知晓。
下面即便是烧火的老婆子也三缄其口,阿蒿也不敢多问,怕反而引人怀疑,所以到了现在,不知道沈羡之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她来这江南到底诉所为何事了?
因此也就好奇,她是否要进城。
若是能进城,就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阿蒿带着两个妹妹来这江南的缘由。
她们想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又怕沈羡之多疑,阿蒿连忙解释道:“大部份的干粮和水都留在了船上,咱们没带多少……”她想表明,进城不过是想补给。
不料那公孙无音忽然朝她看了过来,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襄州城地处这江南腹部,繁华富足的中心,极少出现天灾,于粮草储备之上,一直都未曾上心。而城门已经关闭将近一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城中的物资也快要耗尽了。”即便是边关的城池,所储备的粮食也不过是半年左右罢了。
二小姐不是说她们是宫中的公主么?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情,关闭城门,只怕城里人也是恐慌不已,不排除哄抢的可能性。
所以他的意思,还是不要进这襄州城浪费时间,还是直接去往莫家所在的良州城。
沈羡之也是这样打算的,“既如此,直接去往龙凤峰。”越过龙凤峰,便是良州城,这江南大部份的粮食,都产自于良州。如今出了灾情,没准老百姓们都认为良州城的老百姓没加丰腴富足,都往那边赶呢。
可是事与愿违,这襄州城临着水岸边,其余之地便是高峰阻拦,想要去往良州,还真只能从襄州城门口过,而且还没有像样的路,得围着城墙走大半圈。
而自打这城门紧闭,每日都是有费尽心机想要进城之人,城门口走不得,便把心思放到别的城墙上去。
反正到底是抱了侥幸之心,总觉得不至于每一段城墙都有人看守吧?那看守的人难道就没有半点私心?没有半个亲人朋友在外面?
也正是如此,早关闭城门那几日,便有人偷偷在城墙上用绳子放下箩筐,将自家被困在城外的亲人朋友拉进去。
如此一来,也有那心机之人借此生财。
便是到了如今,城中已经乱成一片了,但是外面想要活命的人却不知晓,还是愿意花去所有身家,想办法进城。
好巧不巧,叫他们这一行人给遇到了。
第138章
原本最好是化整为零的,不过这样的环境中,流民如今都成了规模,有帮有派,所以沈羡之他们自然也一起走才会更安全,这样流民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杀人抢夺。
她自己和阿蒿三姐妹,也换上了男装,混迹于队伍之中。
这才沿着城门走了不过小半里路,就已经遇到了几伙流民,见着他们行囊饱满,也是起了抢夺之心的,奈何刚出手便不敌,只能忍气吞声退了。
只是如今,这箩筐才拉到一半,上头的人临时加价,对方实在是给不起报酬了,上头的人便一个狠心,直接松开绳子。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从那数米高的墙上掉下,若不是他们的手脚快,只怕是要被直接砸死在跟前了。
沈羡之抬头朝上方看了一眼,上头的人以为他们这一行人也要上去,忙着比划价钱,哪料想沈羡之冷冷瞥了他一眼,示意赶紧走。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路所遇到的流民太多,以至于沈羡之心中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那些明明已经放弃了的流民,如今又开始尾随在身后,心中就越发不安了。
方才他们的抢夺行为如今想来,好像反而更像是试探一样。
如果这些队伍里真的全都是丧尽天良的流民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不少孩童,一双饥肠辘辘的眼睛就那样盯着自己。
沈羡之身上是有干粮,可是却也不足以他们来瓜分,所以自然是不可能拿出来。
但这不拿出来,就好像是鱼饵一般,将这些流民们从四面八方引过来。
如今人越聚越多,便是公孙无音也担忧起来,与她出着主意道:“小姐,一会儿我让人引开他们,您趁机走。”
沈羡之走是能走得了的,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何,明明上一世自己也试图将这上上世的武功重新捡起来,可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入门,可是到这个世界后,反而奇妙,才短短的时间里,武功到达了上上世的巅峰也就罢了,到了现在甚至还已经超过。
所以她要走,那是轻而易举的,反而是担心手下这些人。
而也是在这时,忽然有人吹响了哨子,也是随着这一声哨响,那原本朝他们聚集而来,蠢蠢欲动的流民们,就像是忽然疯了一般,朝着沈羡之这一队人冲击而来。
一个个虽是瘦弱不已,目光却凶如饿狼,即便是那些看起来削瘦如骨的孩童也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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