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属下明白。”
若薛军想突围奔逃,战马是最不可或缺的,薛进宰杀战马,无疑是告诉底下兵士,他绝无弃城保帅之意,势要与常德共存亡。
既给一条生路,又断绝了一条生路,兵士岂能不拼死御敌。
两道命令传下去,薛军一反消极之态,豁出性命与帝军厮杀,两兵混战,片刻不停,入寅才稍作休整。
虽是久攻不下,但帝军寨内一派轻松,甚至有大笑声传出。
“那荒蛮子还惦记着亳州援军,殊不知他派出去的那几波人早被咱们赶尽杀绝了!”
“提及此处,不得不敬燕平公子一杯,若非燕平公子神机妙算,事先料到薛进会有这一招,买通马贼在亳州截杀,我们此刻怕真要被捣了老巢。”
朝廷一众官员纷纷起身共饮,待饮尽杯中酒,有一人问道:“卑职斗胆请燕平公子解惑,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薛进会使出这招釜底抽薪之计?”
谢燕平笑道:“薛进自入月山关以来,徐徐渐进,步步谨慎,可谓小心到了极点,春汛之际更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江北两处要隘,他自负善于谋略,不打无胜算之仗,在兵士沮丧消极时,却不想着振奋军心,反而拱手送了城外营寨,一路退回常德,此举反常,必有蹊跷。”
“难怪,难怪我们能轻易烧了营寨,他是想诱敌深入,声东击西,给帝军做一个死局。”
“可笑可笑!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给自己做了一个死局!”
谢燕平无法像这些官员般笑得肆无忌惮,只扯着嘴角,提起杯道:“明日是最后之期,夺回常德,不论能否擒获薛进,安阳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届时诸位便可坐拥那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了。”
“说得好!”官员将领们听了这话更有力气:“明日天黑之前!大军定能杀进城内!”
营帐里热火朝天,酒肉香甜,营帐外疲乏的伤兵拖着恶臭的尸首,苦寻掩埋之地。不埋不行,不埋会生瘟疫。
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
帝军再度起兵攻城,助阵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城墙上的薛军也严阵以待,等着和帝军死战到底。
“杀啊!”
“都给老子上!谁敢退后一步军法处置!”
薛军兵士期盼着亳州军能快些打下沂州,咬紧了牙根,坚定了信念,死死守着城池。
可慎良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他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已有能预言胜负的本事:“薛帅……照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三五个时辰,帝军就会攻破东城门,还是要早想对策为好。”
薛进紧抿着唇,良久才道:“帝军气数将尽,一定要守住,只需再守两日,最多两日……”
说完,薛进抽出长剑,率领卫队快步朝东城门走去。
守军一看主帅亲自上阵御敌,丝毫不拖泥带水,招招杀人技,更添了几分士气,又将那源源不断攀上来的帝军打退。
双方打到这份上,别说火药弩箭,连石头都已然耗尽,全凭着手里的兵器拼杀。
薛军三年懈怠的报应全在这节骨眼找上门来。
打不过!挡不住!杀不尽!
帝军终究是在傍晚时分将城防撕开一条口子,如满眼绿光的饿狼般冲进城内。
“薛帅!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薛进浑身是血,一脚将张坚踢翻在地:“别忘了你妻儿都在安阳城!”
军中将领在生死关头,都抱有一丝幻想,以为楚熹惯会做交易,又极看重安阳城里的百姓,肯定有办法保住他们的内眷。
薛进也有这样的幻想,可他不敢赌。
到这一刻,他才忽然理解了那倒在月山关下,再也站不起来的父亲。
明知前方或许是死路一条,但身后有挚爱的妻子,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几十万命悬一线的西北百姓,他退无可退,纵使万分之一的生机,也要放手一搏。
“援军!援军来了!”
“薛帅快看!是东边来的援军!”
薛进偏过头,落日余晖下,黄沙滚滚,万马奔腾,他看不清楚残破的旌旗,在一片沸腾的高呼声中皱起眉头。
廖三来驰援,朱科必会进军安阳,楚熹如何能守得住。
张坚从地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是常州府的旌旗!常州府哪来的这么多兵马!”
常州府,听命于常州郡守。
薛进想起那句“常州子弟为常州,殒身碎首又何妨”,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对了,他差点忘了,楚霸王背地里还招揽了一批子弟兵。
作者有话说:
我写的太好了!淦!
第141章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田地难以耕种,收成也不好,百姓们赋闲在家,整日翘首盼甘霖,又赶上烽火四起,兵荒马乱,那帝军眼看着就要杀进常州,令百姓更添一层忧愁。
时至今日,他们早不在意什么周氏皇族,什么西北荒蛮,百姓的心思实在简单,只想过那安居乐业风调雨顺的好日子罢了。
帝军美名其曰要收复江南四州,让百姓早日脱离苦海,可自打战乱兴起,冻灾,豪雨,大旱,祸事接连不断,百姓们简直苦不堪言。
而从前在常德挖掘水渠,修山筑田的子弟兵更是倍觉窝囊。
各个乡里年轻力壮者凑到一块商议,是否要一同去薛营之下投军,不然等帝军打进来,他们照样是要遭征兵遭劳役,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也省得日后悔恨。
不过乡里村落无数,领头人众多,皆有一番自己的道理,总是不能齐心。
待帝军围攻了常德城,子弟兵们以为贻误时机,大势已去,纷纷扼腕叹息。
偏巧这时安阳传来消息,楚熹欲重金买马,召集十万常州子弟兵,前往常德解围城之困。
楚熹不仅是安阳少城主,常州郡守,西北王薛进的妻子,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常州人,她举旗捍卫常州,各方子弟兵无有不响应者,忙背起行囊自带着干粮上了路,十几个人汇聚成上百人,上百人汇聚成上千人,上千人汇聚成上万人。
家有饲马之户亦不吝啬,管它骏马老马拉车马耕地马,皆不求回报的送到常德乡里。
短短几日的功夫,十万常州子弟兵便集合完毕。
有以诡计多端著称的楚霸王为主帅,有名震四海从无败绩的战神仇阳为主将,子弟兵们纵使手持镰刀,也存着万夫莫当的胆色,只厉兵秣马,扛起常州府旌旗,声势浩大的奔向常德城。
帝军日夜不休的攻城,早就筋疲力竭,全靠着一股要打胜仗的执念支撑,好不容易破城而入,还没等稍作欣喜,忽见远处神兵天降,心猛地凉了半截。
而守城薛军一看常州府大旗,得知是楚熹仇阳率兵来援,浑身顿时充满了力气,军中不断有人振臂高呼,要将帝军杀个片甲不留。
如此一来,帝军更为丧胆,全然乱了章法,朝廷官员眼见日暮穷途,再无转机,一个个吓得脸白如鬼,顾不得身兼职位,只想着保全性命,速速逃离险境。
兵士一看上峰都跑了,他们在此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便也丢盔卸甲的落荒而逃。
薛进抹了一把手心的血,扬声说道:“众将听令!驭以快马!务必赶上!若得朝廷官员首级!赏百两黄金!官升一级!若生擒谢氏兄弟!赏千顷良田!千两黄金!官升三级!”
楚熹刚到城下,就见两兵浩浩荡荡的往江岸奔去,稍微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仇阳问:“咱们要追吗?”
楚熹想了想,点头:“追,免得帝军掉头又打。”
仇阳领命,率兵向北追击。
帝军步兵疲乏,脚力有限,既追不上自家将领,也跑不过敌兵铁蹄,四处散逃,多遭生擒,而骑马奔走的官员将领亦有许多被急于抢功的薛军将士当场斩首,唯有谢氏兄弟带领十万残兵败将登船逃脱。
看似是反败为胜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惨胜如败,无力再战。
耗时半年有余的沂江之战终以玉石俱焚而告终。
余晖将尽,天际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湛蓝,城墙石级两侧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伤兵和尸首,被鲜血混染,分辨不出生死。
楚熹俯下身,双手拾起脚边的残臂,轻轻放到那断臂的尸首怀中,再抬起头时,只见薛进满身是血的站在石级顶端,那双总是泛着红的眼里闪烁着微光。
他就站在那里,既不上前,也不开口。
楚熹笑笑:“傻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来拜见你的救命恩人。”
薛进几乎是有些不情愿的走到她面前,轻声说了句:“多谢。”
楚熹从来没见过薛进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好像有阵子没沐浴更衣了,袖口除了深浅不一的血渍,还有许多斑驳的污垢,味道嘛,略微刺鼻。
“怎么,吃了败仗,没脸见人了?”
薛进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拿脏兮兮的手往楚熹洁净的衣襟上用力蹭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算什么。”
楚熹抿唇,忍着笑道:“嗯,你说得对。”
一旁的张坚极有眼色道:“剩下的事有属下和崔军谋处置,薛帅两日没合眼了,尽早回去歇息吧。”
薛进微微颔首,扯着楚熹的衣袖走下石级。
“你之后有何打算?”
“我累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楚熹瞧他神情疲倦,的确是两日没合眼的模样,当下不再开口。
回到常德府,沐浴更衣后,薛进才稍微有了点精神:“你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到常德来,就不怕被困在常德。”
“什么叫冒冒失失,没有把握的事你以为我会做吗。”
“哪里来的把握?”
“常州境内到处都有老爹的眼线,我听闻帝军一连几日没有送辎重的船渡江,估摸着是要弹尽粮绝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到雄赳赳气昂昂的十万大军,还不得吓破了胆子拔腿就跑。”楚熹很是得意道:“你当我傻呢,真让这些手持镰刀的常州百姓去和帝军厮杀,我不过装腔作势吓唬吓唬他们,嘿,他们还真不经吓。”
薛进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楚熹晓得他心中的郁结在何处,谢燕平曾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轻易得来的俘虏,甚至他成婚时的陪嫁,如今险些和关二爷一样败走麦城,能不憋屈的慌吗。
“嗳。”
“嗯?”
“还要打吗?”
“你以为呢?”
“我来之前先生同我算了一笔账,西北那边今年虽能送来一百万石的粮草,但仅仅够军中兵士日常餐食,若再生干戈,恐怕就不够了。”
这笔账薛进也算过:“没错,想继续征讨江北,必定得增加百姓的粮米赋税。”
楚熹拨弄着瓷碟里的核桃,叹了口气道:“整个亳州今秋产粮不足四十万石,丘州不足五十万石,合州凑十万石都勉强,百姓生计尚且成问题,如何能拿出粮米赋税,何况去年才敲定的种种税额,今年就要往上涨,还赶在荒年涨,我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