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可江北多处绝粮,百姓靠啃树皮食草根为生,如今不趁势攻打,等朝廷恢复元气,不知又要折腾几年。”薛进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是发自内心的想尽快结束这乱世,好能陪在楚楚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
“话不能这样说,眼下兵士们倦怠疲乏,粮草火药一应军资都紧缺,江北不乏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若朝廷真就豁出去了拖着你,一步一步退,一城一城守,你能撑得到来年秋收吗?”
薛进放下手,眉头轻挑:“还有呢?”
楚熹笑道:“依我的意思,不如主动与朝廷求和,江北正闹旱灾,闹饥.荒,闹流民,闹匪患,一时半刻摆不平这些麻烦事,咱们对外就宣称不忍江北百姓受苦,所以求和,息事宁人。正所谓救乱为民,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以后再征讨江北,也理直气壮了,不用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还有呢?”
“还有,不会寒了江南百姓的心,这点才是最紧要的,民心所向,胜之所往的道理你该懂吧。”
薛进点点头,也笑了:“这些话,都是祝宜年和你说的?”
楚熹是怕他不肯,才谎称是自己的意思,既然被他看破,便不再隐瞒:“嗯,我觉得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你看我哪回遇险不是靠着民心才得以逃出生天,咱们不能老做那大逆不道的反贼吧,连瑜王都知道要扶持弱主登基,好名正言顺的摄政。”
“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先与舅舅商议。”
提起李善,楚熹道:“你这回翻车可翻的太狠了,舅舅一定不会轻饶你,趁早,收拾收拾回安阳去,在楚楚跟前,他兴许能给你留几分情面。”
夜里闷热,蚊虫极多,薛进快准狠的握住一只飞蚊,摊开手一瞧,掌心有血:“你被咬了吗?”
“应该没有吧,我带了驱蚊的香囊,挺管用的。”楚熹说完,又问薛进:“你到底回不回安阳?”
“十日以里还脱不开身。”薛进合上一只眼睛,声音愈发慵懒无力:“我太困了,要睡一觉。”
“好,你睡吧,我去外面瞧瞧,看看有没有哪里能帮得上忙。”
薛进握住她的手:“我要枕着你睡。”
楚熹禁不住笑出声:“干嘛,学楚楚撒娇呢。”
“不行?”
“楚楚娇嫩,你如今几岁?”
楚熹不过忽然想起现代的网络热梗,随口调侃那么一句,未曾想薛进竟当了真,一下睁开眼睛,沉着声道:“你嫌我年纪大?”
“……我还嫌你不洗澡。”
“我每日都洗。”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事出有因。”
若非了解薛进那脆弱敏感的幼小心灵,楚熹真的会以为他在卖萌:“年纪大不大,那得看和谁比,和楚楚比,你年纪确实不小了。”
薛进没再说什么,轻轻放开她的手:“你去吧。”
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后续数不清的琐事等着人处置,若不出手相助,薛进还得一日难眠。
出了门,没走几步,一种本能的直觉促使楚熹转头,看向卧房那半敞着的窗户。
只见薛进举着烛灯站在梳妆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脸。
到底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两日不合眼面色顿显憔悴苍白。
楚熹单从他的背影都能看出无尽的忧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完的比较早,所以早点更新~
第142章
薛军此番能反败为胜,楚熹和一众常州子弟兵乃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可薛军将士并不晓得常州子弟兵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只当他们寻常常州百姓,在楚熹的号召下自发性的赶来增援,心中感激不尽,态度也是极其友善。
而常州子弟兵心照不宣的放下镰刀,转换回老百姓的身份,对替他们捍卫常州土地的薛军更是友好,不仅与将士们分食自己带来的干粮,还帮着打扫混乱不堪的战场。
放眼望去,穿长靴甲胄的,穿草鞋布衣的,亲亲热热处在一块,当真是一副军民一家亲的和睦景象。
楚熹本还犯愁两伙人马凑到一起会闹矛盾,现在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她将最紧要的事吩咐给张坚:“旁的先不要管,将士们的尸首一定得安置妥当,如今天儿热,最容易生出瘟疫,驱除瘟疫的草药灰务必用足了,若不够赶紧来报,我再设法去筹。”
张坚拱手领命:“是!”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小将:“少城主!崔军谋!还有近万俘虏没处关押,这该如何是好?”
楚熹从前在常德住过一阵,对城内环境有一定了解,她转过头询问崔无:“北城那边有一片窝棚,我记得之前勒令拆除,要外包给窑场是不是?”
崔无应了一声道:“窑场只建了一半,尚未完工,倒是可以用来关押俘虏。”
“那就先关押到窑场去,若还是挤不下,明日早起押送到安阳,至多两三千人,怎么也能腾出块地方。”楚熹说完,又皱起眉对小将道:“切记不要伤了他们性命,好生看顾,兴许日后还有大用处。”
小将看楚熹的眼神充满敬仰,忙不迭地点头:“末将明白!”
崔无问:“少城主要这些俘虏有何用处?”
“这个啊,我不能跟你说。”
“为何?”
楚熹仰头看他:“我晓得你一直信不过我,总觉得我别有用心,那我干嘛还要费口舌同你解释?”
崔无一怔,随即说出那熟烂的客套话:“少城主三番五次救薛军将士于水火,崔无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对少城主的用意妄加猜测。”
楚熹笑着问道:“既如此,崔军谋觉得,这些百姓是怎么在短短几日间聚集到常德的?”
“想必是少城主素日常行善事,百姓极为爱戴,这才能一呼百应。”
“哦。”楚熹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蒲扇,用力在脸旁挥了两下,额前的发丝被吹的东支西翘:“这天可真热啊,要是能吃一碗凉面就好了,是吧崔军谋?”
“……”
“做什么用那副表情看着我。”崔无不坦诚相待,一味虚与委蛇,楚熹也不傻,自然不会与他掏心窝,只笑眯眯地说:“你所言极是呀,就是这样的。”
崔无从前的确对楚熹有所戒备,可那是因为楚熹先留了后手。
而今时今日,她既为着薛军动用了这批暗地里招揽的常州弟子兵,崔无心中的戒备便随之减轻了,犹豫片刻,主动向楚熹示好:“城中虽粮草紧缺,但一碗凉面还不难,少城主若想吃,卑职这就差人去准备。”
“哪有杀鸡问客的道理?”
“章云!”崔无扬声唤手下:“去伙房给少城主弄一碗凉面,尽快。”
“哎!别去,我还没馋到那个份上。同你说笑的,你竟当真了。”
“……”
“走吧,这边没什么事了,去司其那瞧瞧。”
通常薛进不在,崔无是可以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不过有些事唯有楚熹能拿主张,就比如军中缺少驱除瘟疫的草药灰,她一句话便能到别处凑来,帝军俘虏无关押之所,她一句话亦可在安阳腾出个地方。
崔无很有自知之明的退居二线,跟在楚熹身后处置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放眼军中能让他这般鞍前马后的,也就只有薛进一人。
待薛进一觉醒来,战场已然清扫完毕,破损的城门城墙皆得以修缮,常德城仿佛在一夜之间重归宁静。
“你睡醒啦?”
“嗯……”
薛进仍是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他昏昏沉沉地拖着把椅子坐到楚熹跟前,有气无力道:“帮我束发。”
楚熹轻笑了一声道:“若是还困,再睡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这会睡,夜里该睡不着了。”薛进想了想道:“我不熬夜。”
关于熬夜这件事,要从楚楚刚出生没多久那会说起。
楚熹分娩遭了大罪,自是想好好修养一阵,不顾薛进坚持让楚楚喝母乳的诉求,每晚都让奶嬷嬷把楚楚抱走,薛进因此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情绪低落,噩梦连连,有点小事就要掉眼泪。
楚熹没办法,只好把楚楚抱回自己屋里,当时她便郑重其事的向薛进声明,楚楚的吃喝拉撒睡,除了吃这一项,其余她一概不管。
薛进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的答:“我必须要得到充足的睡眠,决不能熬夜,科学证明熬夜会使人变老,变丑,甚至脱发,你得理解脸和头发对女人的重要性,生楚楚已经伤害了我宝贵的身体,难道还要再进一步伤害我的美貌吗?”
但凡涉及科学二字,不管这事对薛进而言有多离谱,多不可思议,他都会习惯性的选择相信,因此凡是喂奶之余,楚楚是哭是闹,是拉是尿,都由薛进一手操持。
他昨晚才刚忧虑自己的年纪,今早就开始杜绝熬夜,可以说是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楚熹一边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忍着笑道:“我估摸着舅舅已经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你想好怎么和他交代没?”
“还能怎么交代,是我决策有误,任他责骂就是了。”薛进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他说什么我都没感觉,不过装作羞愧难忍而已。”
楚熹真是憋不住,噗嗤笑出声:“哈哈哈,我猜也是,换做谁在舅舅眼皮子底下待久了,都能练出一身铜墙铁壁,这么多年,着实难为你了。”
“呵。”薛进又开始阴阳怪气:“他可很看重你,从未说过你的不是,还总是让我多和你学。”
“那是舅舅慧眼识人,我本来就完美无瑕。”
“恶心。”
楚熹手持着木梳,用力往下一扽,薛进立即倒吸了口凉气,扭过头瞪她:“别扯我头发。”说完紧接着夺过木梳,细数上头挂着的断发,无奈中带有一丝委屈道:“你看,扯掉十多根。”
“……”
“你的头发珍贵,我的头发就是野草吗?”
“薛进。”
“嗯?”
“我发现你记性是真好。”若非“熬夜”“头发珍贵”这些话一听就是楚熹说过的,楚熹自己都想不起来那四五年前的事:“我头发珍贵,那是因为我头发本来就不多,你看你,一个毛囊里得有三根。”
“何为毛囊?”
“你腿上的小汗毛是从哪长出来的,尽问废话。”
“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说过吗,等你临死前再告诉你。”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你是楚楚吗?”
薛进意识到自己的口吻的确很像楚楚,也不禁笑了,把木梳还给楚熹,重新转过身:“楚楚眼看着就要到五岁了,你想好取什么名字没?”
在古代,不满五岁的孩童极易夭折,为着好养活,便混叫些上不得台面的贱名,等到五岁身体结实一些,就算长大了,长成了,要记入族谱,须得有个正正经经的名字。
楚熹拾起发带,将薛进的头发尽数拢在手里,随口说道:“楚解,解困解惑那个解。”
薛进闻言,字正腔圆的念叨:“楚解,楚解……”
“好听吗?”
“尚可,就是不太像个姑娘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