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屠老六摆摆手:“现下最紧要的是合临兵马,得想想如何脱困。”
仇七当即站起身道:“我今日与他们交过手,都是些愣头青,不足为虑,寨主若信得过,我只需五千弟兄,就能将谢燕平赶出猴子山。”
仇七的本事,屠老六当然信得过,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招揽了这些弟兄,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啃硬骨头。
“用不着,要我说,这事容易得很。”
“寨主有何高见?”
“谢燕平这么卖力气,只因楚谢两家有姻亲,我们大可以从根上把这桩姻亲拆了。”屠老六说完,看向仇七,那双小眼睛精光乍现,像蛇,又像鼠:“正好仇七也没个媳妇,就叫他娶了那少城主,整个安阳城不都是咱们的了,弟兄们觉着可好?”
土匪们果然喝彩。
“寨主这主意妙极了!”“当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七哥娶了她!洞房花烛好好收拾她一顿!给她弄服帖了!看她还一会要点心一会闹衣裳的!”
土匪们话越说越下流,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唯有仇七不笑。
屠老六一抬手,厅内静下来,他问仇七:“怎么,你觉得不妥?”
“她……”仇七全然没了方才的神气,束手束脚地坐在椅子上,憋了半晌才道:“这样,她怕是也会寻死觅活。”
“瞧你这点出息!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寻死觅活!”屠老六打定了主意,就容不得旁人再反驳:“就这么定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早起来拾掇拾掇!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寨里的土匪娶媳妇,一根麻绳,一铺被窝也就完了,还是头回要大张旗鼓地办喜事,众土匪很乐意凑这个热闹,自告奋勇地帮忙张罗。
楚熹大概是寨里最后一个得知自己要成亲的。
“少城主,醒醒!该起来换衣裳了!”
“我又不上班又不上学,这么早起来干嘛,滚开。”楚熹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打算再睡一个时辰。
只听那小媳妇说:“别睡了!都等着你拜堂呢!”
楚熹那一瞬间真没反应过来拜堂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是熬糖之类的活计,还在心里想,拜个屁糖,你们这破寨子里哪来的糖。
等另一个小媳妇进门唤“新娘子怎么还没起来”,她才猛地醒过神。
拜堂?新娘子?
楚熹掀开被,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什么?再说一次?”
“拜堂啊,你耳朵聋了不成?”
“和谁拜堂!”
“这少城主不必管,快来人!给少城主换衣裳!”
这些小媳妇虽知道了楚熹的身份,但仍对她怀有敌意,毕竟同样是被捉进寨子里,差不多的年纪,她们得给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暖床,楚熹却好吃好喝,无忧无虑,整日有人伺候,叫她们如何能不嫉妒。
眼下楚熹也要成压寨夫人了,她们心里自然是有点痛快的,可也有不痛快,放眼整个蟠龙寨,论模样,论体魄,论品性,那仇七都算拔尖的好土匪了,她们只恨楚熹投生了个好人家。
因屠老六发了话,便是把她五花大绑也要绑去拜堂成亲,所以下手半点不客气,几个小媳妇,两个老婆子,按着楚熹就给她换了衣裳梳了头。
“啊啊啊啊!”
楚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隔着八百米传到了聚义厅。
比起楚熹那赶鸭子上架的惨状,仇七更像上刑场,虽穿着一身红衣,胸前戴着大红花,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楚熹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让他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他也不明白自己,死都不怕,这会又怕什么。
屠老六拍拍他的肩膀,冲着土匪们哈哈大笑:“瞧咱这新郎官,还紧张上了,不用慌,甭管脾气多硬的女人,上了炕保准都跟小猫似的听话。”
小猫。
仇七想喝口水,可尖叫声离他越来越近,他身体仿佛冻僵了,竟一动也动不得。
楚熹被捆了手,堵了嘴,蒙了盖头,两个老婆子一边一个擎着她胳膊,生将她拖进了聚义厅,粗粝的嗓子做出一种恐怖的尖细:“寨主!新娘子来了!”
一听老婆子喊寨主,楚熹真以为自己要嫁给屠老六那臭不要脸的,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老婆子的桎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盖头,拽出嘴里的红布。
拽得太狠,一下给自己整干哕了:“呕……”
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布!分明要塞到喉咙里!才说不出来话!
老婆子见她这般,又上前来抓她,楚熹眼疾手快,一脚踹过去,将那老婆子踹翻在地,末了,抬起头,狠狠瞪着屠老六:“你他娘的几个意思!不想活了就直说!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屠老六先斩后奏,就是怕楚熹寻死觅活闹出什么幺蛾子,可没想到都这情形了她还能闹一通,多少有点尴尬,沉思了片刻,笑道:“少城主这是哪里话,我屠老六一片好心啊。”
“你放屁!你今日要不给我个说法!到阴曹地府里我都不会放过你这狗娘养的!”
真的,强抢民女的事屠老六没少干,楚熹这种“我嫁恁娘我是恁爹”的阵仗,他还是破天荒的头回见着,他真觉得楚熹不做土匪都对不起这人才。
“咳,少城主千万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屠老六被楚熹骂的,用词都文雅了许多:“楚城主心存顾虑,不肯送粮草和火药来,我又不忍心,让你这么一个年纪如花一般的女子缺胳膊少腿,那怎么办呢,你嫁到我们蟠龙寨,就是我们蟠龙寨的人了,我们俩家从此共进退,共存亡,岂不妙哉。”
“妙哉你大爷!给你大爷挖个坑栽地里来年长出十八个你大爷!你说那是人话吗!”
楚熹骂人的花样实在太俏,给厅内的一众土匪憋得脸红脖子粗。
屠老六这下彻底被惹恼了,沉下脸道:“随少城主怎么骂,今日这个亲,你是非成不可!仇七!过来拜堂!”
楚熹这会儿才瞧见那戴着大红花的仇七。
讲道理。
有松一口气。
可她也不能跟仇七拜堂啊!
“我不干!”
“容不得你不干!”
楚熹见屠老六铁了心要逼她和仇七成亲,咬咬牙道:“你以为你们强逼着我在这拜堂,这婚事就能作数!三书六礼明白吗!倘若拜个堂就算成婚了!我有病啊冒这么大风险去合临接谢燕平!”
屠老六狞笑着道:“不作数?我倒要看洞房之后这婚事作不作数。”
“呸!”楚熹很不客气的啐他一口:“照你这么说,西北王薛进,合临谢燕平,沂都陆家的双生子,都和我洞房过,怎么着,都共进退共存亡?那半个辉瑜十二州都是我楚家的了!区区蟠龙寨算什么!你看仇七够不够资格给我做妾!”
“……”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屠老六率先反应过来,手直哆嗦地指着楚熹:“你,你少在这,在这胡言乱语!”
“哼,爱信不信。”楚熹刚被布塞了嘴,又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口渴得厉害,大摇大摆走到仇七跟前,伸出被死死捆住的双手,颐指气使地命令道:“解开!”
仇七灵魂出窍一般,愣愣地解开了她手上的麻绳。
楚熹冷哼一声,端起长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屠老六算是被西北和沂都一对王炸砸晕了头,等楚熹喝完水才醒悟过来,她是空口无凭,怎么说都行,何况事情到这个田地,也没得退路可走,便挺直腰道:“若真如此,倒是我们蟠龙寨高攀了!仇七!还愣着做什么!拜堂!入洞房!”
楚熹没想到自己扯谎扯到这份上,还是逃不掉拜堂成亲的命运,便也不闹腾了,猛地一扬裙摆:“你们甘愿做妾,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拜就拜!”
给吹锣打鼓的乐师整不会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要拜天地成亲还是要拜天地结义啊!
屠老六哆哆嗦嗦地坐到虎皮椅上,真是一百个想杀了楚熹的心,强强忍住,催促仇七:“快!”
楚熹也催:“干嘛呢,还不快点,早完事早利索!”
仇七这才缓缓起身,站到楚熹身旁。
土匪们面面相觑,虽弄不太清眼下是谁强迫谁,但总归是一桩喜事,不能各个哭丧着脸。
怎么办,起起哄吧,道声恭喜吧。
还没等嘴张开,那新娘子又作妖了,瞪着堂上的屠老六道:“你滚一边去,喝多少酒啊敢在这充高堂!别说你不是仇七他爹!你就是仇七他爹,他爷爷,也没资格坐在这!按我们府里的规矩,妾室的爹娘充其量算奴婢。”
“你!”
“怎么着吧你!拜还是不拜!”
屠老六不是那么意气用事人,可他这会真就要跟楚熹赌口气,气抖冷地问仇七:“你是个哑巴啊!不会说话啊!”
仇七已然木住了。
他心想,这是小猫吗,这难道不比老虎还老虎。
屠老六想一刀杀了楚熹,楚熹想嘎嘣一下气死屠老六,愈发变本加厉:“还不赶紧起来!屁股长椅子上啦!别耽误我们拜堂!”
屠老六只感觉自己脑仁疼得厉害,胸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堵着,喉咙里冒出一声怪响,竟倒头昏死过去。
“寨主!”“六哥!”
楚熹可太开心了,就是把薛进追到手那天,她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转过头,眉眼弯弯的朝仇七笑道:“还拜堂不,给屠老六冲冲喜。”
听到“冲喜”二字,仇七终于灵魂归位,三两步奔上前去看屠老六。
楚熹大获全胜,功成身退,对那几个叹为观止的小媳妇道:“饿了,吃喜酒去。”
此刻楚熹还不知道,自己大闹蟠龙寨,气昏屠老六的事迹,将在辉瑜十二州广为流传,她与西北王薛进,合临谢燕平,沂都陆家双生子之间的感情纠葛,更是这辈子都没有洗清。
后话且不提,只道楚熹气昏了屠老六,美滋滋吃了顿喜酒,正准备回去休养生息,迎接下一场战斗,却被那几个小媳妇领到了贴满喜字的仇七住处。
小媳妇声音细的像蚊子叫,很勉强地说出那……原本合理的台词:“少,少城主,往后就在这住了,祝,祝你们夫妻和睦,早生,生贵子。”
楚熹道:“你放心,我肯定给屠老六生个爹。”
小媳妇们撒腿就跑,再没有一句废话。
“哼。”楚熹噘着嘴一扭头,抬脚踹开了门,只见屋内一方小炕,上头铺着还算干净的被褥,一张小桌,摆着对大红烛,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楚熹打死都不想到,老爹为了给她选婿,惊动了整个南六州,耗费钱财无数,兜兜转转一大圈,她的结婚初体验居然是这种情景,估计老爹看到了也要瞠目结舌。
折腾累了。
楚熹拆掉头上那两个破发簪,无力的瘫倒在炕上,长叹了口气。
救命啊,再这么下去,她真要在土匪窝扎根了。
不过……屠老六这一通骚操作,倒给她提供了搞定仇七的机会。
亲父子尚且会生出嫌隙,她就不信,仇七和屠老六是坚不可摧的。
在楚熹憋着劲要让蟠龙寨起内讧时,屠老六醒来了,他像极了那撺掇儿子和媳妇打架的恶婆婆:“仇七!你今日要不去狠狠给她两耳光!你都不算个男人!”
仇七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我早说,她会寻死觅活。”
“她这哪里是寻死觅活!她这是寻摸着气死我!好叫她自己活!你要不把她收拾明白了!都死!弟兄们都得死!”
“……”
屠老六说的不是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