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廖三心里有些不情愿,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他亲自去,大过年的,他还想跟弟兄们喝几口呢。
不过既然薛进都这么说了,他跑一趟也不是不行。
拱手领命,退出堂屋。
廖三的弟兄们一听,大过年的薛进还吩咐廖三去跑腿,都心生不满,追着廖三说:“三哥,凭什么啊,你如今到底是统兵一万的大将军,比那慎良差哪了,干嘛让你去,不让那慎良去,这太欺负人了吧。”
“少废话!把酒温好了!等老子回来!”
廖三是一员猛将,在沂江做水贼那会就很猛,沂江上百支水贼,难免有个磕磕绊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太常见了,别看廖三手下人少势微,他向来谁都不服,靠着一把刀杀出一片天来。
可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逃出蟠龙寨,跟着一众水贼投奔薛军后,他就让薛进给捋顺了毛,那个听话,那个老实,都让他的这帮弟兄觉得不可思议。
问过不下百次,总也问不出个名堂。
那等丢大脸的丑事,廖三当然不会告诉弟兄们。
当初,西北义士率领沂江水贼,杀进蟠龙寨救他逃出重围,他自觉人活在世应当知恩图报,便跟随西北义士来投了薛军。
本以为能在薛军主帅麾下大显身手,做出一番事业,不承想一见薛进,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哥,那脸比女子还白嫩,那手比女子还纤细,也就是个高腿长,眉眼英气太重,不然穿上裙衫准能充个女子。
这廖三能服吗,当即断定薛进是个只会耍阴招的奸诈小人,绝对称不上英雄好汉。
英雄惜英雄,英雄厌小人,廖三奉自己为英雄,如何能在薛进这小人麾下当差,想走,又不好走,便对薛进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一遍,擎等着薛进忍不下去对他动手,他就好理直气壮的走人了。
薛进确实没忍多大一会。
也就忍了一刻钟吧,将他领到无人的深林里一顿胖揍。
真的,廖三长到这么大岁数,就没挨过那种拳拳到肉的打,根本就不是打在他的肉上,是打在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上。
不过廖三也并非被打服的,他比较喜欢薛进这直来直去的脾气。
做水贼的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想招揽廖三,软招子呢,就送他金银财宝,美人美酒,硬招子呢,就是像屠老六那样关着他,想把他的棱角磨没了。
薛进痛快,一句话,服我就跟我干,不服我了,知会一声,你尽管走。
左右大批水贼都投了薛军,沂江彻底成为沂都水军的天下,廖三想走一时也没地方去,便和一众弟兄们正式编入薛军,薛进没有薄待他,稍微立下一点功劳,就让他连升三级,还将他视作心腹。
廖三不愿受制于人,薛进倒也从不用主帅的身份压他一头,薛进在他跟前就是薛进,他打不过薛进,没话说,按道上的规矩,就只能听从安排。
快马奔至安阳城外,远远望去,只见城楼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灯笼上浓墨重彩的写着喜字。
过年只见贴福字的,哪有贴喜字的。
廖三大笑一声,勒马回首,返还白岗庄禀报薛进,随后高高兴兴的与他手下弟兄们举杯痛饮去了。
……
今年安阳府的团圆饭改在了子时。
仆婢们觉得挺合适,忙忙活活一整晚,到深夜了还能吃顿好的,为明日喜宴补充体力。
“哎,府里二十来年没办过婚嫁大事,这好不容易有一回,竟这般的仓促,老娘的腿都跑细了。”
“这算什么呀,恐怕再过不久二少爷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紧接着就是少城主的,行啊,二十年不忙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眼看快到时辰了,赶紧的,把酒菜端上去,伺候完里面,咱老姊妹几个也好喝一口。”
为了除夕夜这顿团圆饭,厨房忙活的热火朝天。
而前厅里的气氛就稍显尴尬了。
那么一张大圆桌,楚熹还没来,老爹上座,左边给她留了一个空位,祝宜年坐在右边,四个兄弟分别在两侧,对面则是四个姨娘。
尴尬就尴尬在祝宜年身上。
谁不知道祝宜年是最重礼法的人,他身为帝都祝家的嫡长孙,在庞大的祝氏宗族里,地位何等之尊贵显耀,便是他生父的妾室,庶出的弟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下人罢了,至于旁系的,估摸着都不能入他的眼。
关起门来,楚家的妾室庶子活的比谁都滋润体面,可在外人跟前,尤其是祝宜年这种出身名门的贵族跟前,他们自知是上不得台面的,难免露怯,拘谨,不敢吭声。
不能怪他们没胆识,更不能怪他们多心,谁让祝宜年自打来了安阳就足不出户,整个安阳府只有老爹和楚熹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自会给人一种他祝宜年高不可攀的意思。
老爹再善谈健谈,也没本事凭着一出独角戏玩转整座大戏台,少不得尬笑干笑:“这战乱旷日持久,货船都不来往,安阳城姓一应吃穿用度只是勉强供应上,再多的,就匮乏了,府里下人好不容易凑了这一桌酒菜,肯定远远比不上帝都的宫宴,贤弟可别见怪。”
祝宜年淡淡道:“怎会,这很好。”
老爹清了清嗓子,发出几声不甚动听的闷笑,随即扭过头去打发身边伺候的婢女:“少城主呢,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叫先生在这等她。”
婢女早得了楚熹那边的回话:“少城主说迟一刻来,要给城主,先生,少爷姨娘们备一份大礼。”
“大礼?她又搞出什么花样?”老爹偏过身对祝宜年道:“去年这小祖宗说送一份大礼,变烟花戏法,诶呦,好悬没把这屋子烧了。”
“老爹!不许在先生耳边说我坏话!”
众人齐齐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楚熹一袭束袖收腰的暗红丹纹深衣,外面披着金线绣云的紫红沂纱袍,乌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脱去稚气,明艳动人的脸庞,快步行走之间衣摆翩飞,薄纱浮动,竟是不曾见过的英姿飒爽。
老爹都不禁“呦”了一声:“恁这是什么打扮?”
“如何?好不好看?”楚熹随手捋了一下马尾,藏在其中的红色发带显露出来,垂于乌发鬓角旁,衬得肌肤细细白白,侠气里又添几分妩媚。
饶是老爹早不将她当女子看待,这会仍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好看。”
少爷姨娘们也忙夸赞:“好看的很,一眨眼就像是大姑娘了。”
楚熹得意的仰脸笑,又问沉默的祝宜年:“先生觉得呢。”
“少城主说准备了一份大礼。”祝宜年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是何大礼?”
“看来你们都迫不及待了,好吧,今年还是戏法!”
“恁嫌上回不够丢人呀?”
“这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可是辛苦准备了很久,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老大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闲空准备戏法?”
楚熹道:“就晌午那会,哎,这不重要,来人!上道具!”
几个小厮合力抬上来一个大木箱子,那木箱形状奇怪,底下八条腿,像桌子似的又长又宽。
“慢点慢点,放中间就行。”前厅足够大,知道楚熹又要变戏法,好些仆婢都来瞧热闹,门外窗边聚了一堆,楚熹抬手招呼他们进来,笑着说道:“有没有人愿意配合我一下?”
“……少城主,不会再着火吧?奴婢愿意配合,可不想,火烧旺运。”
“不会,就你了,来吧。”
楚熹把木箱盖子打开一半,这时众人才发觉木箱前后有两个洞。被吊足胃口的老爹问:“恁这什么戏法,咋从没见过。”
“见过还有什么意思,我这招叫大变活人。”楚熹拍了拍那小丫鬟的肩膀:“你躺进去吧,脑袋和脚伸出来就行。”
“哦……好。”
小丫鬟懵懵懂懂的躺进木箱里,脑袋卡在外面,缓缓伸出一双脚。
楚熹戳了戳她的脚底,小丫鬟忙道:“少城主,疼。”
“没事没事,待我施法之后,恁就感觉不到疼了。”
“少城主到底要做什么呀?”
“不要急不要急。”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曹姨娘都忘了席上的祝宜年,开口催促道:“三姑娘,恁就别吊胃口了,快一些吧。”
楚熹笑道:“我还需要一个人。”
老四老五高高举起手,争着抢着说:“我我我!姐姐!我帮你!”
楚熹的视线绕过他们俩,落在祝宜年身上:“先生,咳……先生方便出来一下吗?”
祝宜年笑了一声,走到楚熹跟前:“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瞧见这把刀没有,先生用刀切下这块肉试试。”
“嗯。”
祝宜年提起刀,划过凳子上的猪肉,那刀无比锋利,猪肉瞬间就成了两半。
楚熹歪着头问他:“怎么样,是不是真的。”
祝宜年点点头,眼底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探究:“所以呢?”
看出他是真的好奇,楚熹心中不仅得意,觉得自己这戏法非常成功:“先生可以回去坐着了。”
老爹嬉笑道:“恁这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呀。”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都睁大眼睛看着。”楚熹拎着刀走到木箱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把刀从箱子中间切了进去,直接把人拦腰截断的切法。
“哎呀!”姨娘们被吓的喊出了声,赶紧捂住双眼:“这是干什么啊!”
相较之下老爹等人就镇定多了,只惊讶的瞧着那好像无事发生的小丫鬟。
周遭仆婢反应过来,也接连惊呼。
楚熹低头问小丫鬟:“现在感觉如何?”
小丫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很疑惑的模样:“好像,好像感觉不到下半身了……”
众人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果然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
楚熹笑笑,双手抵着箱子,用力往外一推,那箱子竟然也一分为二了。
姨娘们尖叫的更大声,胆子小的丫鬟们更是吓得脸都一片惨白,瑟瑟的抱成一团,连老四老五也有点害怕了,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偷瞄。
楚熹想看看祝宜年的反应,视线旁移,正好与祝宜年撞个正着,在所有人都在盯着木箱,盯着丫鬟看的时候,只有祝宜年很专注的盯着她,而在与她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偏过头去。
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楚熹来不及细思那眼神当中的含义,心下却有一些茫茫乱,莫名失了彩衣娱亲的兴致,可她若忽然转变态度,这一场戏就白演了。
要过年,要吃团圆饭,不热热闹闹的怎么行。
抿唇,呲牙,又笑起来,继续表演她的大变活人:“不要怕!不要慌!诸位!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就是把木箱归于原位,让一个活生生的丫鬟从里面爬出来罢了。
但这对不知内情的众人而言绝对是个奇迹了,小丫鬟双脚落地那一瞬间,前厅内掌声雷动,几乎要把房盖给掀开。
楚熹往下压了压手,故作漫不经心:“小把戏,小把戏,不至于,不至于,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就到此结束了,咱们明年再见。”
有她活跃气氛,席上顿时没有方才那么尴尬了,众人自自在在的说起话,头等要事无非是明日老大的婚礼。
曹姨娘拉着老大嘱咐不停,其他三个姨娘也在旁边出谋划策,杂七杂八一大通,都够出几本书了,譬如《论夫妻相处之道》《论如何讨好岳父》《新婚必做的一百件事》,内容虽杂,句句在理。
楚熹本想仔细听一听的,奈何老四一直缠着她询问大变活人的变法。
“直接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边去,自己琢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