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偃师宗坐席上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位护法。
少年懒懒地向无量宗长老道:“谢仙君是神君堂弟,谢氏只剩下这点血脉,神君剑法若神,若是有心庇护……在下无意冒犯这位长老,不过说实话,十个你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无量宗长老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道:“神君身为昆仑君,惩奸除恶义不容辞,想必不会被一点俗世血脉亲情羁绊,老朽相信,只要罪证确凿,神君定会清理门户,大义灭亲。”
本来还只是“严惩不贷”,怎么惩罚却有余地,一通话赶话,眼下已变成“大义灭亲”。
若米从主人袖口中探出头来,瞧这大拇指奉承道:“论煽风点火,神君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谢爻如何不知那少年是有意为之,他无动于衷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冷意,任谁被那样的目光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但那少年没有半点惧色,微抬下颌,眼中满是讥诮。
谢爻看了眼堂弟,谢汋冲他满不在乎地一笑,但他看得出那笑容中已有了一丝勉强。
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他们已落入了对方的罗网中,偃师宗那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们。
“神君,你说是不是?”无量宗长老步步紧逼。
谢爻撇开视线,冷冷道:“自然。”
谢汋一早料到他会如何抉择,但这两个字还是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令他遍体生寒,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竟然还是有些许期待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郗子兰看看谢爻,又看看谢汋,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用秘音道:“三师兄,你是无辜的,分明是偃师宗那女人重伤了你又杀了宋峰寒嫁祸给你,阿爻哥哥一定有办法还你清白。”
谢汋一哂,随即叹了口气:“小师妹,我有没有真的杀死宋峰寒并不重要。”
不等郗子兰弄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又道:“不过你三师兄也不会束手待毙。”
他看向萧逢君:“你有什么证据便赶紧拿出来吧。”
萧逢君道:“证据便在家师的灵柩中。”
说着向姬若耶一揖:“给姬道君的继任大典添乱,在下委实过意不去。”
姬若耶正色道:“无妨,若有误会,能及时澄清也好。”
萧逢君跪下向棺柩叩了三个头,接着起身向门人道:“开棺!”
沉重的棺盖缓缓打开,一股白气从棺中冉冉升起,寒意弥漫开来。
萧逢君哽咽着道一声“冒犯师尊”,便即捏诀施咒,宋峰寒的尸身慢慢从棺中浮起,乍一看与活着时无异,只是失了血色。
萧逢君向上座一揖:“请诸位尊长验明师尊喉间的伤口是何路剑法。”
众人自有一番退让,最后推举出四位德高望重的大能上前验伤,验罢,无量长老面色凝重:“是重玄六十四卦剑法中的坎为水。”
宾客再度哗然,“坎为水”正是谢汋最得意的剑招之一。
无量宗长老看向谢爻:“若是神君信不过老朽,可以亲自验过。”
谢爻道:“方长老一言九鼎,既然长老验过为真,在下无需多此一举。”
方长老道:“既然神君已承认宋掌门命丧贵派独有的六十四卦剑法之下,想必已有决断。”
谢汋冷笑了一声:“伤口只能证明宋掌门是被六十四卦剑法所杀,并不能证明是被在下所杀。”
归元的长老道:“阁下这便说不过去了,谁都知道贵派六十四卦剑法中除了几招之外概不外传,宋掌门即便不是阁下所杀,也是阁下同门所杀。”
谢汋道:“长老此言差矣,据在下所知,这里便有一人熟谙六十四卦剑法。”
归元长老道:“哦?是谁?”
谢汋向偃师宗坐席一指:“便是这位偃师宗宗主。”
归元长老也看向那玄衣女子:“宗主当真会使六十四卦剑法?”
女子言简意赅:“不会。”
她身旁的少年一哂,向谢汋道:“贵派未免有些敝帚自珍了,以为人人都稀罕你们那套剑法呢。”
冷嫣从未在众人面前使过六十四卦剑法,这种事情自然无法查证。
萧逢君道:“在下这里还有别的证据。”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菱形的水晶:“这凝影石中有谢汋当日来过敝派的证据。”
话音甫落,光影自他掌心中涌出,却是谢汋在蓬莱岛附近海域破坏凌虚派护阵的经过。
谢汋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知道那层不堪一击的阵法并非叠加的护阵,而是用了什么法子与凝影石相连,将那段经过留了影。
归元长老道:“谢仙君去找宋掌门,不光明正大拜访,却突入别人家的护阵,莫非一开始便有别的目的?”
谢汋道:“我倒是想去拜访,奈何向宋掌门传信皆石沉大海,只能出此下策。”
萧逢君冷笑道:“贵派是天下第一大宗,随便哪位仙君都可对敝派一派之长呼来喝去,说家师敢对贵派的书信传音置之不理,有人信么?”
自然没有人相信宋峰寒有这个胆量,即便真的转投归元,他也不敢这样得罪重玄。
谢汋道:“凝影石不过证明我那日去过贵派,我若要杀你师父,怎么会那么傻用六十四卦剑法,留下证据给你?
“再说我有什么必要杀宋峰寒?只是谋财何须害命?我看是有人知道我当天去过,故意栽赃嫁祸,萧道友在尊师死后顺理成章代行掌门之职,我看你的嫌疑也不小呢。”
他顿了顿:“倒不如将尊师魂魄唤出来问一问,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萧逢君咬牙切齿道:“你不但杀害家师,还毁他魂魄湮灭证据!”
谢汋一哂:“真相究竟如何,想必诸位心里都有计较,在下便不多言了。若是这样的所谓‘证据’也能将人定罪,未免太过儿戏了。”
话音未落,宾客席间传出一道声音:“宋峰寒没有留下魂魄,这里却有吾儿的魂魄!”
众人循声望去,有人认出那是凤凰一族崔氏的坐席。
一男一女两人站起身,女子怀中竟抱着一颗火红的蛋。
谢汋看清两人模样,脸色终于一变,那是崔羽鳞的父母。
众人都不知那对道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听蛋中传出瓮瓮的声音:“弟子崔羽鳞给师尊请安。”
那声音像是淬了毒,满满都是恨意:“弟子只想问一句,师尊为何杀我?”
第77章
听见崔羽鳞熟悉的声音, 谢汋嘴角那抹微笑终于消失不见。
凌虚派会勾结偃师宗,但崔羽鳞的父母绝不会,因为重伤崔羽鳞的始作俑者便是偃师宗,他们真的是来寻仇的, 崔羽鳞的魂魄也不会有假。
石红药, 崔羽鳞的魂瓶是石红药送去转生台的, 那蠢物出了纰漏。
这回来姬氏他也带上了石红药, 眼下她就在他身后,同别的弟子坐在一起, 他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张蠢钝的脸。
他当然没有回头,他生怕自己看她一眼会忍不住当场杀了她。
他早该想到她妇人之仁,又是崔羽鳞的徒弟,或许会于心不忍——直到此刻他也没有怀疑石红药会背叛他,这女子太简单, 太愚蠢,还在憧憬着与他同赴桃源、长相思守。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背叛他的。
不过蠢人容易惹祸,却也比聪明人更好摆布,以她对他的痴心, 一定不会将他供出来。
谢汋心念如电转, 崔羽鳞只是凭那瓶灵药和那段功法推断出是他杀了他,但只要石红药三缄其口, 他一径否认, 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正思忖着, 他不经意瞥见谢爻在看他,便抬起眼向他一笑, 堂兄的目光立即冷了下来, 冷得像寒刃上的霜花。
宋峰寒不是他杀的, 即便真是他杀的,也和戕害同门、残杀弟子完全不同。
想到残杀弟子,谢汋眼中浮现出讥诮的笑意。这抹笑意没逃过谢爻的眼睛,他的脸色微变,眼里的寒冰碎了,露出空洞,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谢汋转向崔氏夫妇:“羽鳞是被偃师宗所伤,其后急于恢复功力,误入歧途,这才不幸殒命。”
他叹了口气:“在下身为师长,有失察之责,其咎难辞,两位迁怒亦是人之常情。”
崔母怀中那枚红彤彤的凤凰蛋里又传出声音:“阿娘休听他狡辩,儿子千真万确是叫他害死的!千真万确!若是有一个字作假,便让儿子再也见不到阿娘……”
说着嘤嘤地哭起来。
宾客们面面相觑,心道扁毛畜生果然不太聪明,头小。
若木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传音给冷嫣:“这烧鸡怎么回事?”
冷嫣道:“大约吃错了药。”
崔母一手抱着蛋,一手指着谢汋,恨声道:“直到此刻你还在砌词狡辩!吾儿在离火珠里强撑着不去转生台,便是要当着众道友的面说出谁是杀人凶手!你这脏心烂肺、人面兽心的凶手!”
众人:“……”原来那玩意是珠子不是蛋。
崔父抚了抚道侣的背,向谢汋道:“羽鳞所服丹药,所练功法都是谢仙君所授,仙君打算如何解释?”
谢汋一哂:“羽鳞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们师徒情如父子,关系一向融洽,我有何理由害他?”
崔父道:“这理由难道不该问仙君自己?”
崔羽鳞止住了哭,离火珠红光闪耀,仿佛他的怒火:“功法是谢汋传音告诉我的,丹药是谢汋让石红药送来的,我死后她悄悄将剩下的药藏了起来,你们不信就把石红药拿来问问!”
谢汋冷声道:“我知你经脉受损,故此命人送益气的丹药给你,没想到你自己行差踏错,却一味推卸责任,说到底是我教导无方。”
崔父冷笑了一声:“既然谢仙君不肯承认,那便唤那送药的弟子来问一问。”
说着看向重玄坐席:“敢问座中可有一位姓石的弟子?”
众弟子都看向一个着天青色绣银道袍的女弟子,她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头几乎垂到了胸前。
良久,她终于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但仍然低着头,似乎很害怕。
谢汋心头掠过一抹疑云,石红药虽有些驽钝,但平日并不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他感到一切又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这种感觉犹如一群蚁虫啃啮着他满是孔洞的心脏。
他瞥了一眼堂兄,谢爻始终冷冷地看着他被众人围攻,带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在云端俯瞰苍生的真神。
不过一个用阵法和人力造就的半神罢了,谢汋一哂。从他心脏的空洞里,丝丝缕缕的黑暗慢慢渗出来,涌入他的魔脉中,吸血藤一般的魔脉贪婪地汲取着从他心底深处涌出的黑暗,迅速充盈、蔓延,仿佛要撑破他的骨骼和皮肤。魔脉在他体内疯狂蔓延,几乎让他生出一股无所不能的错觉。
“红药,”他看着怯懦不安的女子,心中满是轻蔑,语气却格外温柔,“我可曾让你送毒药给你师父,事后又支使你毁灭证据?”
他仍旧十分笃定,石红药这样的女子,也许会因为良心不安而拖泥带水,但绝不会忍心背叛自己倾慕之人。
正思忖着,却见石红药缓缓抬起头来,眼含热泪地望着他,随即跪倒在地:“师祖,请恕弟子不能再替师祖遮掩下去……”
谢汋刹那间如坠冰窟,直到此刻,他方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石红药背叛了他。
石红药接着向崔母手中的离火珠叩首:“弟子送药时一无所知,无意间害死师尊,弟子最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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