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这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乔庄当即让郡尉把收来的粮食拉到各城门口,在大街上生火做饭。
守城的兵卒饿着肚子,听到外面的喊话,要不是城门关着,都想出去了。他们看到有粮过来了,又振奋起来,喊着:“有粮啦,有粮啦……”
城外的镇边大军听到城里的喊声,立即禀报给赖瑾。
赖瑾一听,这是挤出点粮食拉到城墙处准备做饭鼓舞士气呢,赶紧攻城,别让他们吃饭。
他的命令一下,传令兵当即敲响了战鼓。
刚歇了小半个时辰的镇北大军,立即拿起长矛,喊杀着:“杀——”又冲了上去。
守城的人,大部分都在饿着肚子打仗,到下午的时候,城墙上的防守势头明显不如上午。
可镇边大军好几次攻上城墙,眼前就要攻破防御,却都叫人给打了下来,形势有点反常。
赖瑾听到有人来报,他们正在进攻的这面城楼上有一伙人特别勇猛,带着郡城里一群勇猛不怕死的豪族在城楼上来回游走堵住缺口,大军攻上去好几次,都叫那伙人给打了回来。那群人穿的是银色盔甲!
银色盔甲,博英郡侯府的盔甲颜色。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来郡城当说客。赖瑾之前没在意,如今看到对方这么猛,立即叫人传令:“传令各营,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在城中,谁要是斩下他的人头,赏黄金十两,立即晋升一级。”
都尉现在是升无可升,但佰长能升千总,千总能升营将,营将能升都尉!
镇边大军不要命地往城墙上冲。
守城兵卒们大多数平时只能吃半饱,长得很瘦弱,激战一上午,又渴又饿,体力透支,筋疲力尽,瞧见下方的勇猛攻势,再想到宣传兵的喊话,心里已经生出降意,抵御的势头又是一弱再弱。
镇边大军从薄弱处攻了上去,大声喊:“降者不杀——”
“卸甲归田者,分粮分地——”
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墙头,喊声越来越多,那声势越来越吓人。有悍不畏死的豪族带着忠心效死的仆从拼命抵御,也没能挡住。
敢于冲杀者,挡到最前面,纷纷倒在镇边大军的长矛下。
余下的郡兵、县兵、家兵们见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吓得纷纷扔下武器抱头蹲下。
拿着武器的没放的,叫镇边大军扑上去用长矛戳死,还有人专程负责割鼻子记战功。战斗的时候,是以什为单位聚在一起的,不仅有个人杀敌战功,还有集体战功,为了避免漏掉战功,副什长在记战功的时候,还会负责割斩杀者的鼻子。
这些穿着甲衣手拿武器不降的兵卒,一个人就是十亩地,可千万不能放过。
随着城墙上撕开口子,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城楼,又再杀向城门口。
乔庄带着府兵,殊死搏斗,杀得两眼血红。他身边的府卫见到大势已去,喊:“小将军,走啊!”赖瑾的中军在这边,这里的攻势是最猛的,如今城已破,他们只能从另一面突围离去。
乔庄知道淮郡郡城守不住了。没粮,兵又是乌合之众,饭都吃不饱,打个屁的仗!他大喊声:“走!”带着兵,朝着往魏郡方向去的城门跑去。
银色的盔甲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攻上城的镇边大军早就发现了他,许多人都奔着乔庄去!十亩地算个屁!拿下乔庄,仅赏的十两金子就够买多少地了,更何况还能立即晋升一级。
大将军按照之前的战功接连提拔了了几个营将,留下的营将位置越来越少,千总们都急疯了,大喊:“拿下乔庄,别让他跑了!”带着人拼命追击。
乔庄听见喊声,回头,就见到许多上了城墙的镇边大军连城门都不去开,杀气腾腾地朝他攻来,便知要遭。赖瑾那厮,说柴绚拿金子买他脑袋,最爱干这种事的其实是他。
他想要离开,需要先突围,身边才二百人,已经战死不少,突围已是无望。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已是走投无路。
他骂了声脏话,扭头就朝着向他奔来的千总攻过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乔庄身边的府兵,见到周围全都是镇边大军,也都拼了命。
可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
博英郡侯府的府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许多人都是身中数矛、十几矛。身上有皮甲,长矛不好戳破,便往眼睛、脖子等地方戳。
乔庄身边的府兵越来越少,镇边大军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先是腋下被长矛刺中,又再是脖子,紧跟着又是十几支长矛一起扎过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他睁着眼,脑袋无力地歪倒,身子叫长矛戳着立在原地。
围攻乔庄的千总们也都个个带伤,累得半死,身边躺了不少镇边大军。博英郡侯擅战,瞧瞧他儿子有多猛就知道了,不输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公女。
这时候城门已破,镇边大军涌入城中。
赖瑾在城外等到城里的战事全部平息,这才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进去。他径直去到郡守府,赖忠亲自带着人又把郡守府搜了个底朝天,确定没有埋伏藏人之后,这才把手底下的人安排到把各道门、屋檐下、走廊处,将郡守府护得滴水不漏。
赖瑾进了郡守府,城外的战获拉进城,战俘也押进城,跟郡城大牢里的犯人关到一起。战俘太多,关不下,又在城里的集市划了一块地,把他们看管起来。
大军还要作战,不可能现在就论功行赏。哪怕他愿意发,这些人还得继续打仗,那么重的铜钱往哪里放?赖瑾决定先安排把斩获和俘虏押送回野沟子县。那是后方大本营,钱粮物资战获运回去才放心。
第78章
傍晚时分, 伤亡情况报到赖瑾这里。两场仗打下来,死了八百多人,伤势重到没法再战的有五千多人, 相当于减员六千多人。
伤员中还有很多伤得极重, 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的,战亡人数还会再增加一些。
赖瑾收到伤亡战报,心里挺不是滋味。
于攻城战而言, 这样的战损已经是非常轻微的, 可要是不打仗,一个伤亡都不会有。
他先去到停放战死兵卒尸体的地方,查看他们的致命伤。很多都是攻城的时候被砸到脑袋造成的,有头部受伤死去的,也有摔死的。因为他们身上有甲衣保护,长矛造成的伤中主要集中在没有皮甲保护的腋下、脖子、面部等地方, 有少数是皮甲被扎透造成的。
赖瑾又仔细检查过扎透的皮甲, 都是旧甲衣,磨损非常厉害, 有些连穿盔甲的线都朽了。
这些盔甲是先将牛皮制成甲片, 再用线穿起来的。从他出京,到出征, 大军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训练,要么就是去开荒,再加上忙着搞生产, 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大规模战争,穿了一年多时间的甲衣从来没有修补过, 已经出现磨损残破。穿着破旧甲衣上战场, 防卫出现漏洞, 便造成了死伤。
这场仗打起来,长矛在身上戳来划去的,只怕又要坏掉不少甲衣。
他又去查看淮郡这边防守城门的战死伤亡。
十几万大军进城,不可能乱糟糟地乱跑,都是按照驻军扎营的分布,前军、后军、中军、辎重营等各有各的分区。他们分到地方后,大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大热天的,不能让尸体臭在路边,正在往板车上抬,准备拉到城外掩埋。
死掉的人里,有不少豪族,穿着富贵。衣服残破叫血渗透了,不能扒下来再穿,但身上的首饰都是贵重物品不能都扔了,这归为收尸体人员的的战功缴获,省得苦活累活没有人愿意干。
尸体重,抬到板车上拉出城,还得挖坑埋,很累的,也不能让人干白工。
淮郡的人,大部分人都是穿着布衣上的战场,长矛刺过去人就没了。少数郡兵、县兵穿着盔甲,但他们的盔甲全都是旧的,也磨得很厉害,而且用的是劣质皮革。按照镇边大军那些兵卒子的力气,长矛一戳就给它扎穿。
赖瑾扒开他们的盔甲,看到好多人瘦得能看到肋骨,身上根本没有肌肉,打起仗来自然就没有力气。这些都是淮郡郡城破得这么快的最主要原因。
赖瑾又去了伤兵营。
伤得较轻的兵卒,已经自行处理好伤口,正蔫巴巴地坐着躺着,伤得重的躺在板子上,疼得直哼哼,还有些重伤昏迷的,估计很难活下来。
轻伤的那些见到赖瑾过来,纷纷起身,喊:“将军。”
这些伤兵,有脸上被划破、戳破,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裹伤口的麻布还在往外渗血,有摔断腿的坐在那痛得直哼哼,还有胳膊骨折的,身上被长矛戳伤的,一个个都惨兮兮的 。
能送到伤兵营来的都是没法再战斗的,如今正是搏军功的时候,却早早地退下了战场。很多兵卒子看到赖瑾,委屈酸楚袭上心头,眼睛都红了。
赖瑾说:“哭什么呀,好好养伤。你们都是有军藉的,伤好后,还得分到各乡、各村去当乡长、村长,给我管理地方呢。养伤又不是不给发补助,不许哭!”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兵卒子抹了眼泪,说:“腿断了。”就算好了,腿也瘸了。
赖瑾安尉道:“往后你就指着自己的腿,告诉你的孩子、孙孙们,这是你打淮郡时留下的伤,那一战,你们一天就拿下了淮郡郡城,将整个淮郡的豪族都堵在了城里,俘获无数。他们现在享受到的,就是你在这场战斗中用这条腿搏来的……”
伤兵们听着赖瑾所说,想着以后儿孙满堂有地有房的情形,心里好受许多。
赖瑾又喊:“等伤口没那么疼了,抓紧时间学几个字,伤好以后,能回战场的,继续回到军营中来,上不了战场,去考乡长、村长,总还有个前程落着的。身上有残疾的没法再干活的,这次会分军田给你们,有田地傍身,总不会饿着、冻着你们。”
有田地,最是安人心。担心落下残疾往后养活不了自己的,也放心下来。
赖瑾见他们情绪都好了许多,了解完造成伤亡的主要原因就回去了。从城墙上掉下来摔伤的没办法,防不住。盔甲防护有纰漏,要改良,但是盔甲改造成本太大,现在根本没有皮给他们造盔甲。发现问题,也未必解决得了。
赖瑾回到郡守府,便将麾下的都尉、营将都招集过来,让他们回去之后便好好检查兵卒子们的盔甲,有磨损破了的,赶紧修一修。
他给他们两天时间休整,两天后,十万大军出淮郡,去魏郡打铁矿。
魏郡有一座大铁矿,离淮郡只有两个县的距离。打下铁矿之后,再往前走,就是虎啸山,山脚下就是虎城县。大军驻扎在虎城县,修建防筑工事等着博英郡侯过来。
十三万大军,减员六千多,还剩下十二万多,派出去十万,只剩下两万多人。
淮郡是打下来了,但周围还有九个县的坞堡要扒,怎么也得派出几千人。他手上只剩下两万人,还要派去押俘虏、缴获等战利品回野沟子乡。
只剩下十万人打博英郡侯没优势。博英郡侯没了一个儿子,估计会发了疯一样打他。
赖瑾问周温:“陈郡征招来的新兵,什么时候到?”
周温作为参军,虽然管着募兵营,但招兵都是下面的人跑,他得随军出征,因此跟陈郡郡守把招兵的事情定下后,就赶来跟赖瑾会合了。他估摸了下行程,说:“快了。”
赖瑾说:“再催催。”
周温应下,立即扭头吩咐身后的随从,赶紧去催。
赖瑾思量道:“秋收不能耽搁,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仗,我们得打,粮,我们得收。”他是想用商税去顶替田地税和人丁税,把经营搞起来的,但从淮郡到整个大盛朝,商贸交易都是在地主、豪族间进行,庄户、佃户连吃饱饭都难,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东西,底层是没有形成贸易市场的。
最大的交易市场就是粮食布帛,贵点的就是铁器交易,再有一些零星的首饰市场,没了。商业市场连萌芽都没有,不要说养兵,连治理一地的衙门都养不活。
野沟子县是新成立的,耕地面积不多,又卡着边贸经商要道,有作坊等商业产出,免田地税是可行的。淮郡这地方,大部分人都是世世代代在地里种庄稼,能愿意去干工拼搏的都让他招走带去野沟子县了,想到短时间把商业发展起来替代田地税根本不现实。现在打仗,还需要淮郡得保障粮食产出和稳定,不宜妄动。
赖瑾觉得,凡事不能操之过及,还得看情况来,不然容易步王莽的后尘。眼下萧灼华没在,就只能抓周温当壮丁。可他要是抓周温当壮丁,周温的手底下就只有一些奴仆,没有人手去量淮郡的地、收粮,还得给他派兵,不如就派千总们带兵去了。
守大门的兵卒进来向侍卫长阿福通报,阿福赶到大营外,果然见到十二个晒得黝黑穿着盔甲的女兵在外面,立即说道:“跟我进去吧。”
他领着人进入郡守处理公务的正堂,唤道:“将军。”
赖瑾正在琢磨事儿,便看到阿福领着女兵进来,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又想是不是萧灼华到了。
领头的女兵什长抱拳行了一礼,道:“报将军,殿下令我们来送信。”从怀里取出一个装有绢布的锦袋呈上前去。
赖瑾从锦袋里取出封好的绢布信,展开,倒是简洁,就是告诉他,野沟子县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带着一万女兵和五千男兵出发过来了。
老贾带着五千兵卒镇守野沟子县。
赖瑾把信又看了遍,发现萧灼华的胆子是真的变大了。他派老贾去保护她,她竟然撇下老贾自个儿带兵出来了。不过,她手里有兵,沿途也没有谁能打她,不用担心受欺负。赖瑾一乐,道:“出息了。”
周温瞧见赖瑾乐开花的样子,问:“可是宝月公主要来了?”
赖瑾“哎”地应了声,语气难掩显摆:“她还把老贾给扔了。”
周温无语了。老贾是你派过去的,她把你的人扔了,你还乐。不过,小夫妻俩的事,他少掺和。
赖瑾美了,萧灼华过来,粮食后勤保障立即就稳了,不需要他再操心。
他让女兵下去休息,展开绢布便开始罗列后续要安排的事情,准备把淮郡郡城交给萧灼华坐镇,自己去干博英郡侯。
前军都尉沐翔抱着一个不大点的四方形箱子进来了。
赖瑾抬眼,好奇地看过去,问:“箱子里是什么?”
沐翔说:“人头,乔庄的。他死的时候,身上扎了十三支矛,仅脖子上就扎了七支。矛从脖子上抽离时,脑袋就掉下来了。当时追击乔庄的战报已经报到了军功曹那里,就是这人头……”他歪了歪头,眼神示意。
赖瑾懂他的意思,同意了,说:“那派个人给博英郡侯送去吧,我再给他封信。”
他说完,拿起空白绢布,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句话:叫你们栽赃陷害我,来呀,互相伤害啊。
他把信给沐翔,说:“把信跟人头一起装箱子里,找人给淮英郡侯送回去。别派自己人,以免淮郡郡侯悲痛之下,拿我们的人出气。看看跟着乔庄出来的人有没有活的,放一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