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沐真瞧见她那乖巧拘谨的模样,在心里暗叹。多好看的孩子,明明是公主之尊,却让萧赫给养得战战兢兢连半点差错都不敢出的性子。这么一个虎狼世道,性子软绵了,可不好活的。慢慢来吧,她都敢射杀朝廷的中郎将了,等将来底气足了,哪怕没赖瑾撑着,想必也能立稳了。
赖瑾逛完一圈,刚迈进前院便冲他阿娘嚷嚷:“我就说让萧灼华安排人过来给你们打理吧,谁还在屋子里放恭桶啊,多臭,派个泥瓦匠过来修一个卫生间,放个马……”他一抬眼,看到坐在堂中的萧灼华,吓得后面的话咽回去,打招呼:“殿下也在哈。”你不是在议事吗,跑这么快的吗?不管啦,亲两口子,直呼名字就直呼名字吧。
萧灼华头一次听到赖瑾连名带姓地叫她,不由得回头望去。所以,公主殿下只是当面喊,私底下都是直呼名字的?她听着赖瑾那熟络的语气,有点别扭,又有点受用,似乎……他没把她当外人,就是不知道是当家人还是当管事了。
赖瑾凑过去,说:“你也是喊的我名字。”
萧灼华莞尔,点头,轻轻地嗯了声,说:“喊名字好。”
沐真看人都齐了,扭头对身旁的桂婶说:“叫厨房传膳。”
桂婶应了声,当即去传膳,顺便把在后院的赖琦他们几个也叫来。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便习惯性地准备散去,赖瑾想着大家都忙,回头想要凑齐还得专程去通知,于是说:“我们喝会儿茶呗。”
赖琦对茶没兴趣,说:“吃饱了。”
赖瑗踢了脚赖琦,“让你喝茶就喝茶。”
赖琦立即意识到肯定是有事,于是默默地挪到旁边的茶桌旁。
一群人落座,仆人沏了茶端上来。
老成国公已经是久不管事,也就是意思地凑过来旁听。他端起茶,慢慢地吹开上面飘着的叶子,小口轻饮。
赖瑾说:“阿爹有七个孩子,儿孙绕膝,子嗣无忧。如今,我既承袭了清郡沐氏主支的家业,且主支只剩下阿娘和我。我当着沐氏家主,却姓着赖,不太妥当。”
老成国公的手一哆嗦,差点让茶烫了嘴,问:“你要改姓?”他有七个孩子,嫡子就这么一个。谁改姓,也不能嫡出的……
他瞥见老妻看这来的眼神,想到赖瑭干的事,再想到清郡举族迁徙,顿时默然,心却似滴血般难受,端茶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赖瑾说:“其实我觉得吧,不管我姓什么,都不影响体内流着谁的血,但……有些事,姓氏亦是传承,随着家业传承而传承。我不能得了清郡的家业,只拿好处,却不履行义务。”他看向老成国公,说:“阿爹,你有七个孩子,分一给阿娘呗?”
老成国公心痛不已,问:“定了?”
赖瑾微微点头,说:“定了。”这种事解释再多都没什么意义,他知道阿爹一定会很难受的,儿子都十五岁了,突然要改姓,不随他了,任谁都受不了。若是阿爹对他不闻不问没什么感情倒也罢了,赖瑾心里明白,阿爹是疼他的,要不然,哪能一打滚就给金子。大板子下去,起不起?不起继续打,打到受不了了,自然就起来了。他知道阿爹心疼他,才敢那么打滚,要不然,遇到萧赫那种动不动亲手弄死儿子的,打滚,算了吧,先苟命要紧。
老成国公“哦”了声,又习惯性地扭头跟沐真商量:“那就定了吧。”儿子是随发妻姓,让沐家有个后,也行吧。
沐真点头,说:“成。挑个日子,把这事办了。”
赖瑾“啊?”了声,问:“不就是改个名字的事么,还要挑日子?我回头让人把我的户籍名册更个名就成了呀,呃,再通知大伙一声。”
沐真道:“取字,都得召集亲朋好友告之,你改随母亲,自是要召聚沐氏族人、亲友见证此事,还得在族谱上,更换你的名字。”
赖瑾一想,也是,说:“我听阿娘的。”
沐真道:“你是朝廷亲封的镇边大将军,陛下是你的岳父,此事要上折子告之朝廷。”
赖瑾道:“成,我回去就写。”
萧灼华看向赖瑾,脑子都是嗡的: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公子,竟然还能改随母姓?
她又看向沐真,忽然很羡慕她能让儿子活得有如此底气。她想成为沐真这样的。
赖琦和他夫人岚玉,以及赖瑗、赖琬都傻了。
许姨娘坐在旁边,也是目瞪口呆。
有嫡子随母姓的,但一般都是嫡次子随母姓,他们从来没见哪家让唯一的嫡子随母姓的,更别提是中途改姓了。
第109章
赖瑾……如今叫沐瑾, 他看了眼呆滞的众人,留着他们继续慢慢消化,对沐真继续说:“淮郡的总人口只有二百万, 郡城最多只能容纳吸收十万人左右, 再多的话,挤大街上都住不下。虽说各县乡还能分一些去种地,但来的大部分都不是种地的人, 分不了多少出去, 军营里也只能吸收几万人。”
沐真示意沐瑾继续说。
沐瑾说:“据我所知,清郡有族学,大部分人都能识几个字。”
之前军营中扫盲的时候,清郡的人学起来比别人快,哪怕再文盲的,多多少少都能写一些字, 握笔什么的都不用现学。笔墨贵, 许多人家舍不得,孩子派去族学学上几个月, 不爱学, 就回家习武了。对他们来说,习武才是前途, 习文,除了家世好能做官的,那都是要求会写名字就成了。文化普及度广, 哪怕大部分人学得不怎么样,出人才的概率也比别人高。
沐真受不了沐瑾的啰嗦, 道:“你就直接说要做什么吧。”
沐瑾说:“有学识, 脑子灵活, 安派去乡县当地主种地,过于浪费人才。我的打算就是把他们都留在郡城开作坊做买卖,这来钱也比种地容易。倒手一匹马挣的钱,够小户之家挣上一辈子的,对不对?”
沐真抬眼看向沐瑾,心说:“我又没反对你做事,用不着说服我。”她倒是懂沐瑾的意思了,说:“明天你来一趟,我让已经到淮郡的沐氏族人来见见你,至于要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
沐瑾笑着应道:“好。”
沐真看着沐瑾就愁。他还好意思说老三是话唠,老三的话真没他多。说什么事七拐八绕的,听得她都累。她说道:“行啦,忙你的去吧。”
沐瑾说道:“我陪陪我阿爹。”得安抚下老爹受伤的心灵。
老成国公挥手,道:“你忙去吧。”
沐瑾拖着椅子挪到老成国公身边,说:“阿爹,大哥守东安关,撑了三年,想必成国公府的家底都快掏空了,已是强弩之末,必须得调整战略打法。几郡合兵,主将调兵隔着好几层,任何一环出问题都能致命。我们撤了,东安关由他一人执掌,趁着冬天两军休战,把军队整合起来,再靠朝廷支援,这场仗才能有转机。”
老成国公抬眼,定定地看着幼子。
沐瑾知道,这些道理,阿爹都明白,但阿爹不能说。因为归根到底,就是赖瑭打不起仗养不兵,抢亲弟弟的东西来续命,顺便扩一波地盘壮大实力。
阿爹面对长子抢妻子、抢嫡子的东西,嫡子回头就改了姓,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毕竟是亲爹,骨肉血亲,大把岁数的人,别落个抑郁成疾,病出个好歹来。
沐瑾愿意开解老爹,但绝不愿吃这个亏,又继续说,“我挨打是一定要还手的,所以抽清郡的血,给他下绊子,但他是大哥,一个府里出来的亲兄弟,得给他留条活路,让他能度过这场生死关。等我再强大些,必会把这笔账连本带利讨回来。”
老成国公对沐瑾的脾气一清二楚,微微颔首,倒是没话说。经此一事,便是将来沐瑾想夺尚郡,都是占理的。小七的东西,岂是好抢的。萧赫欺到他头上,发出来的皇帝诏书都得原封不动地咽回去。老大动到小七头上,虽是形势使然,却决非明智之举。做大哥的,不愿向弟弟低头示弱,不愿求助,选择明抢,自当承担其后果。
沐瑾瞧见阿爹的心情好像有所缓和,继续说:“我改姓,跟大哥这事没关系,我要收拾大哥,打他就是了。娘给我的家产是全部,你给我的是四分之一,我这冠姓权,全看你们双方怎么出资来的。”
老成国公一口老血憋在心里,真想抽他几巴掌。嗬,你就嫌弃阿爹给少了呗?他养七个孩子,跟夫人养一个,能一样吗?可他明白,老妻的心里是想让小七姓沐的,这对小七也是有利无弊。
老成国公心头的郁气散去许多,道:“成了,啰里八嗦,忙你的事去,都是掌军的人了,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沐瑾说:“那我走啦?你要是心里再不痛快,可以出去散散心,跑跑马,对了,我那有好马,要去挑几匹不?”
沐瑾打下草原,他说的好马,绝对是宝马良驹。老成国公征战半生,从小与马为伴,听着便极为意动,当即起身,说:“走!去看看。”
沐瑾又招呼沐真:“阿娘一起去看看呗。”
沐真没空,说:“你们去吧。”
沐瑾又邀请萧灼华、赖琦、赖瑗、赖琬和许姨娘,道:“一起去呗,今天我做东,见者有份。”
萧灼华忙得抽不开身,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马,那些马就养在她后院,什么时候都能看。她对沐瑾说:“我还有要务要处理。”
沐瑾上前,讨好地给她轻轻捶捶背,说:“辛苦了。”
萧灼华侧首,瞥了眼沐瑾,道:“那我回去了。”又向老成国公和沐真行礼告辞。
赖琦他们几个都有空,当即跟着一起去凑热闹。
萧灼华的宝月公主府是以前的淮郡郡守府改的,如今已经不够用的,把左右两边的宅子、后面的宅子都扩了进来,其中一部分,改成后院校场,用来安置府兵,另外有一部分,改造成马场。
马是运动型动物,得每天出来跑马溜达,养的地方得大。
从草原运来的待售的驮马、战马,在城里根本放不下,都拉到城外,圈了片庄稼地,改造成牧场。地里牧草生长的速度是供不上马匹吃嚼的,草料都是晒成干草后用马车运来的。
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不是大豪族出身的,根本买不起,不会拉到市集、牧场去卖,都是养在府里后院。想买,只有钱根本不行,还得看交情。
如今宝月长公府的后院养着好几十匹宝马良驹,比起沐瑾现在骑的那匹先太子送的马都不差。
沐瑾分外大方,让他们每人挑一匹,又对正在看马的老成国公说:“阿爹,你多挑几匹。”
老成国公扫一眼沐瑾:“我挑那么多马做什么?”
沐瑾说:“你在朝中这么多年,总有些交好的,可以送马给他们显摆一下。”
赖琦兄妹三人已经骑马跑开了,只剩下许姨娘在旁边。她刚要翻身上马,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她深深地看了眼沐瑾,心说:“有这么显摆的吗?”赶紧打马走人。这孩子的脑子转得一般人连拍马都追不上,主意大到能做他爹娘的主,不是她能置疑的。
老成国公的想法跟许姨娘是一样的,也问出了口。
沐瑾说:“显摆完以后,告诉他们,我这里有宝马良驹卖。你说,他们会不会求着你买马?”
老成国公的眉头一跳,问:“你想卖这些马?”
沐瑾说:“不卖养着干花钱。上战场的话,一般的战马就够了。这些马全放在战场上,浪费。”
马好,关键时候能救命。可千总、佰长,在战场上一抓一大把,敌人连眼神都难得多给几个,他们逃起命来,敌人也不会紧追不舍,能追得上就追,追不上拉倒。营将、都尉、主将,那就不一样了,逮着就是能立地飞升的大战功,遇着了得拼了命地追。可兵中的营将、都尉级别的将领数量不多,用不了这么多的马。
老成国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说:“成吧,帮你吆喝吆喝。”
沐瑾嘻嘻一笑,说:“谢谢阿爹。”
老成国公说:“忙去吧,不用担心我。”
沐瑾说:“那我撤啦?”
老成国公挥挥手,翻身上马。都是马厩里的马,连马鞍、马缰都没备,但以他们数十年练出来的弓马本事,骑起来自不在话下。
沐瑾看着阿爹骑马跑远,再看三哥已经凑过去陪着了,这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小院,便开始准备明天见沐氏族人要用的东西。
想让别人好好跟着他干,得让人见得到肉,能得到实质上的好处。他也正好趁机朝工业化转型,同时把商贸也开展起来。从生产力上来讲,工业化能吊打由豪族控制的半奴隶制小农经济,对他的发展是大大有利的。清郡沐氏的人过来,自带资金和人才,再是适合不过了。
沐瑾做好准备,第二天,大清早便带着萧灼华去沐府蹭早餐。
吃完早餐,萧灼华刚回府处理事务。
沐真想着沐瑾对清郡知之甚少,把他领到书房,跟他说起清郡的情况。
她告诉沐瑾:“当年我带去京城的两万兵卒,只有三千人活着回来,再加上后来守清郡,族中青壮全都战死了,只剩下没成年的孩子和伤残无法上阵的。现在清郡掌事的,大部分都是当年的战争遗孤。”
沐瑾问:“为什么是阿娘领兵去京城?”
沐真说:“因为我能打,阿兄要守清郡。爹娘刚过世不久,叔伯还掌权,总跟阿兄对着干,他不能离开。可眼看萧赫起势,聚兵往京城去,若是不投他,回头他打完京城就得来打我们。”
沐瑾知道阿娘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当年的战事,于是认真听讲。
沐真继续说:“萧赫原本是祁郡的一个山匪,祖上也曾显赫过,战功封过侯,后来朝代更迭,传到他这一代时,就剩下他和一把战戟了。先太子的外祖父是祁郡安县的县令。先太子的母亲因为招赘的事,跟父母吵架,带着家仆离家出走,遇到萧赫,随他去山寨落草为寇。安县县令知道后,气得带兵打上山寨,才发现外孙都有了。他看在外孙的份上,留了萧赫一命,把他放了,把女儿和外孙接了回去。”
沐瑾对大盛朝的地图背得滚瓜烂享,听到阿娘说到祁郡,脑子里立即蹦出了地图。祁郡跟保平郡、清郡接壤,算是邻居。他说:“陈王的外祖家就在祁郡啊。”
沐真点点头,继续说:“他们都是祁郡人。萧赫离开安县,去到郡城,当上郡兵,因为武艺高强、才智双绝,相貌更是极为出众,入了陈王外祖的眼,一路升得飞快。后来魏承德篡位,天下大乱。萧赫带兵,不仅打退了进攻祁郡的连郡、楚郡,还把楚郡收到麾下,自此,势力大成。”
“萧赫收服楚郡后,有了自己的兵马,到安县报仇,把当初灭了他山寨的县令抄了家,看在儿子的份上,留其一命,把儿子接了回去。先太子的母亲一病不起,就此过世。不久,先太子便遭到追杀,从祁郡一路逃到清郡,贺智达救下他,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还是阿兄出去狩猎遇到他们,救了回去。阿兄送信把这事告知萧赫,萧赫把先太子留在清郡,想借清郡保他儿子一条命。”
“原本,太子之位本该立陈王的,却不想,在我们跟着萧赫在京城跟魏承德打起来的时候,东陵吕国攻打清郡。打得清郡都快没人了,特别需要一个能扛事的主心骨,谁能带着清郡撑下去,清郡就听谁的,先太子勇武擅战,才识武功样样不输萧赫,在清郡要倒下的最后当头,把清郡立起来了。”
“尚郡见到双方打得伤亡惨重,出兵来援。萧彰整合兵马,以战养战,反攻东陵吕国,在灭掉东陵吕国后,俘获到的物资、战俘,让清郡缓过一口气,也让萧彰手底下聚集起二十万大军,跟京城的陛下都有了抗衡之势。”
“陈王的母亲派人追杀过先太子,先太子手里聚集的二十万大军回到清郡,直接威胁到陈王的外家。萧赫为了避免跟先太子刀兵相向,陈王外家为了保住地盘家小,双方妥协,立萧彰为太子,让他带着大军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