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 第116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重生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萧晏尤觉心头被压着块石头。

  他没想到小姑娘想来是这副模样。

  竟是这般无助,求他别打她。

  他垂着眼睑看自己一双手,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小姑娘寻着眸光,撑起身来,“您是不是也想要这个?”

  “那、给您吧。”她竟是将叶照的骨灰放到了萧晏手中,见他不接,还抓着他的手握上,“我以后不会惹您生气了。”

  萧晏神思混乱,一点点触上那个白色的罐子,轻轻抚摸,慢慢握住。

  案头高燃的烛火,映照在甜白釉罐壁,清晰映出女童带笑的面庞。

  萧晏猛地清醒过来,只豁然起身,道,“她是你阿娘,理应陪着你。我、我同她萍水相逢,如何可以占着她?”

  这是去岁四月里,小叶子说过的话。

  到今天,他认了。

  再不敢同她争。

  小叶子便不再说话,搂着罐子躺下去。

  至此之后的每一夜,她都抱着阿娘睡觉。

  萧晏很怕她着了心魔,怕她会神志不清。

  但是都没有。

  一个月后,她能下榻。

  早春二月,料峭时节,她披着厚厚的缎面斗篷坐在窗边读书,练字。写完了,便交给陪在一旁的萧晏。

  她手下无力,握不住笔,却还是一日一张的地写着,认真又上进。

  两个月后,她身子大好。

  便开始走出寝殿,在院子里晒太阳、荡秋千。萧晏来的时候,她亦会起身向他行礼。宫中的规矩,天家的仪容,她秉持地很好。

  又半年,她舒展了筋骨,恢复了精神气。

  十一月底,跟着萧晏去骊山冬狩。整整两月,辞旧迎新,在骊山上又长大一岁。

  她骑在马背上,射来野兔,麋鹿,棕狐。鹿和兔,她取了肥嫩的部位,生火烤炙,送去萧晏佐酒,狐狸剥了皮让司制给他做护膝。

  建安四年,小叶子九岁。

  诚如她一年前在床榻所言,再不任性,不惹萧晏生气。

  甚至,从这年的春日开始,她将学业搬到了勤政殿。

  萧晏早朝时,她便在偏殿暖阁给他做膳食。他下了朝回殿开加议会,她便在一旁完成功课。

  散会,她将煮好的汤水奉给他,自己在旁边与他一道用下。

  除了话少,沉静,萧晏寻不到不好的地方。

  阳光洒下来,将隔案几对坐的两人身影并在一处,担得起岁月静好。

  甚至,他觉得阿照若是泉下有知,大抵也能安心的。

  只是深夜里,萧晏时不时去承乾殿看她,见她搂着骨灰梦靥,到底心有余悸。

  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改了称呼,再不唤他陛下,只肯称殿下。

  萧晏不是不爱听,实乃每一声从她口中唤出的“殿下”,都会将他拉回旧日时光。拉回到秦王府,和叶照在一起的时候。

  他从未忘记过叶照,只是害怕孩子还在恨他。

  他看着她认真书写的字,回想她分毫不差的礼仪,抚摸她送给他的护膝……

  孩子也想对他好的。

  怪只怪自己,当年那一巴掌,打退了她。

  他安慰自己,时光漫长,只要他努力,还是有机会将她养得肆意活泼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年秋天,落了第一场白霜后。

  小叶子改了胃口,当是吃腻了司膳处的点心,破天荒再次扯住了他全部的袖角,“殿下,能寻点旁的点心给我吗?”

  她的眼睛亮的晃人,盛满秋日午后的细碎日光,模糊笑意。

  萧晏很是高兴,她终于又开始主动开口。

  有了一点撒娇的样子。

  于是,宫外朱雀长街上的百年老字号“甘华斋”里的掌勺,被萧晏整个拎进了皇宫。

  霜方糕,两色豆黄,水晶椰蓉,贵妃红……三个掌勺并着整个司膳处,轮番做了□□日,流水般给小公主试用。

  小叶子趴在案桌上,自己尝一口,再喂一口萧晏。

  眉间松开又皱起。

  萧晏揉着她眉宇,“还不满意?那且等等,朕已经下了诏令,下月外邦进贡,且看看他们有何新鲜的吃食。”

  小叶子拨下他的手,两只小手拢上一只大掌,摇头,“阿娘给我做过枣泥米糕,可惜吃不到了。”

  被她细嫩十指揉搓的掌心,生出细汗。

  萧晏深吸了口气,反手握住她,“可记得怎么做的?朕给你做。”

  小叶子抬眸看他,笑着告诉他烹制的方法。

  红枣风干,碾碎成瓣,和入米团中,上架蒸熟即可。

  若有细糖,撒些更好。

  听来容易,只是萧晏还是红了眼眶。

  阿照给她做的,定然没有细糖。

  细糖是稀罕物,寻常人家都是拿来作佐料的,平素根本舍不得用。

  何论她们。

  萧晏入了小厨房,让司膳备足了细糖。

  想定要让女儿甜个够。

  只是想归想,做归做。

  大叶皇朝的皇帝陛下,撸起袖子却有些发憷。

  他的一双手,尸山血海里握过长剑,楼台亭阁中绘过丹青,偏不曾在这阳春之水中泡过。

  于是,第一回枣子去核不甚干净。

  第二回水太多没有和好面。

  第三回水太烫醒不出面。

  第四回火太大没出锅先出了焦味。

  ……

  小姑娘等得昏昏欲睡,趴在案桌上软绵绵合上眼。

  他看见,擦干手,拣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抱着送去寝殿,回头继续开灶再做。

  从来聪慧的男人,但凡悟了技巧,剩下便是孰能生巧的事。

  这年入冬之时,他做的枣泥米糕已是香糯软滑,入口即化。

  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包饺子,做面片汤,熬粥炖小菜。

  时光匆匆,他还能养她几年。

  等她嫁了人,同桌用膳的机会就更少了。

  建安五年,小叶子刚到十岁,萧晏便已经在想她婚嫁的事。

  其实也不算早,按风俗,女子十三可定亲,到了十五便可出嫁了。然放眼整个大叶朝,他觉得无人能配上小叶子。

  又是一年秋风催落叶。

  他端着微微放凉的枣泥米糕,颠颠捧给承乾殿中的小公主。

  然入殿的一瞬,心中莫名生出一层惧意。

  去年虽是头一回做,但后来反复练习,做得也算成功。只是小叶子没有吃,只轻嗅过,弯下新月一样的眼睛,道了声好香。

  然后喂给他吃。

  夸他厉害,竟然真能做出来。

  甚至道,阿娘都没您手巧。

  她一块块的喂给他,他一口口咽下去。

  整整两盘,一点都不曾剩下。

  “会不会有点撑?”她问。

  萧晏无奈笑了笑,“左右不用晚膳便好。”

  根本不是撑不撑的事。

  萧晏幼时用药常吐,后来又连遭打击,叶照两次离别,生离和死别,都让他自我糟践过一段时日,三餐不规整,杯酒不离身。如此彻底伤了脾胃。

  用不了这般黏腻的点心,更别说整盘整盘地用下。

  回到自己寝殿,苏合赶来时,他已经吐得发虚,到最后胃中出血,从口鼻喷出。

  这一年,依旧未能幸免。

  糕点一方方喂入,萧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她依旧如此恨他。

  他强忍着难受,伸手摸她面颊。

  她也不抗拒,由着他摩挲。

  小叶子的额上,自左边眼角至眉间朱砂,顺着眉毛的弧度,绘着一簇待放的牡丹,金粉作底,朱色绘瓣,映着霜雪面庞,自是另一番娇妍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