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他拧着眉头,转头看向那因缺氧而渐渐发紫的面容,显出几分犹豫之色——顾休休为什么不挣扎?
那张美丽的脸庞,不该是她最珍重之物,怎么刀尖都抵在脸上了,她也没有分毫反抗挣扎之意?
……难道是怕他再对她祖母下手吗?
“铁牛哥,大当家要我们带活的回去,要不然交给大当家处置吧?”
有个瘦高的山匪走了过来,看着顾休休的脸,迟疑一下,劝道:“若是这样死了,倒便宜了她,没办法跟大当家交代了。”
被称作铁牛哥的彪壮山匪,或许在瘦高山匪出口前,便已经有了些悔了——至于为什么后悔,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顾休休似乎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算死也该死得体面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毕竟就在刚刚,他还恨不得划烂她那张惑人的脸。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有了台阶下,铁牛就顺势放下了砍刀,松开了桎梏她颈间的大掌:“那就依你所言,交给大当家处置好了。”
顾休休被丢在了地上,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护在被勒得一片通红的颈间,止不住咳着。
顾家老夫人连忙上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好在铁牛收手较为及时,脸上没划出伤口来,只是刀尖落下之处,戳出了芝麻大小的血点子,像是一颗血红色的小痣,面色缓和下来后,倒显得她容颜更甚了。
这一幕,令士族女郎们都松了口气,哪怕是顾佳茴,此刻也吓得够呛,没心思胡乱想了。
唯有温阳公主,见到铁牛放下刀,忍不住嚎了起来:“孬种!你为什么不杀她了?”
铁牛:“……?”
“你叫谁孬种?”铁牛三两步走了过去,扯着温阳公主的头发,动作粗暴地将她提了起来,拽得她头皮生疼,下意识挣扎着乱踹乱打,四肢在空中不断挥舞着。
“放开我,我是温阳公主!你不要命了,竟然敢这样对我?!”
铁牛哪里管她是不是什么公主,左右大当家没有提过她,只说进了行宫后,绑一个也是绑,杀一个也是杀。
反正他们都豁出了性命去,北魏权贵将他们当做猪狗一般看待,那他们便也如此对待权贵们的女郎。
对他们来说,多杀一个士族女郎都是赚的,便全都劫走带去虎头山上,交给大当家发落处置。
公主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比旁的女郎多个脑袋吗?
铁牛随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温阳公主的脸上,直将她扇得鼻血横流,腮帮子肿起了老高。
但铁牛仍是觉得不解气,还没有人敢叫他孬种,更何况她实在是太过聒噪,又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由让他想到了洛阳城中那些高高在上,将百姓都当做贱种的贵族们。
他掐着她的后颈,蹲下身子来——铁牛身长七尺,在北魏此处一尺足有三十厘米,算起来就是两米多高。
在铁牛面前,温阳公主就像是个小鸡崽子。他抬手将她的脑袋,一下按进了汤池里,原本还张着嘴喊叫的温阳公主,一进汤池中,再也喊不出来了,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水泡,只有她的双臂仍在不断拍打着。
这样反复了三五次,温阳公主已是鬓发散乱,脸色煞白起来,从鼻子里流出的血色在汤池中浸开,滴得到处都是,连眼神都显出几分涣散。
她呛了不少水,犹如一滩软泥似的被铁牛扔在了地上,此时的她再没有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了,只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大口大口喘息着。
想不到方才她还在看顾休休的好戏,此时自己却比顾休休还要狼狈落魄。
不仅如此,行宫内的士族女郎们没有一个同情怜悯她,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爽——若非是温阳公主刚刚喊叫那一嗓子,顾休休已经逃出去向行宫外的侍卫报信了。
被山匪折磨也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铁牛向着同伴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汤池里的士族女郎们都提起,依次从暗道中离开。
刚缓过来一口气的顾休休,被铁牛扛了起来,像是扛麻袋似的,将她搭在肩上。他威胁似的,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若是想逃跑,我绝对打断你的腿!”
顾休休被掐得喉咙直痛,此刻又脑袋朝下被扛着走,颠得她肺腑生疼,半天才从嗓子里咳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不,不逃。”
那条暗道很长,不知是通往何处的,铁牛一只手拿着蜡烛,一手扶着肩膀上的顾休休,烛火在漆黑的暗道中跳跃着,不时传来女郎们小声啜泣的声响。
他对顾休休没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一心想为虎头山的一当家报仇。
她体重很轻,抗在肩膀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又不哭不闹,十分乖巧,走了一段路后,铁牛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扛着个女郎。
“喂,你怎么不哭?”他微微低哑的嗓音,在暗道中响起,似是嘟囔着:“蛇蝎美人,长得好看,心肠却坏透了。”
顾休休咳了两声:“……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什么时候心肠坏透了?
铁牛听她这样说,还以为她是不想承认,眉头拧了起来,冷声道:“我们虎头山一当家,还记得吗?”
“一当家好心饶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转头回了永宁寺,便叫人挑断了一当家的手脚筋,如今浑身伤痕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有些充血的脑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低低道:“我没有……”
铁牛打断了她,并不想听她解释,反而有些恼火:“大当家说得对,好看的女人都有毒,就跟山上的毒蘑菇一样。”
说着,他向上掂了掂肩上扛着的毒蘑菇,压低了几分嗓音:“快住口吧你!你休想迷惑我,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喜提新外号的顾休休:“……”难道不是你先开口跟我说话的吗。
铁牛说到做到,在暗道里竟真的再没有跟顾休休多说一句话了。
而她感受到他一根筋的执拗,大抵猜到有人害了一当家,栽赃到了她身上,就算她再怎么解释,这铁牛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万一说多了,不知道哪句话触到铁牛的神经,他再掐她脖子,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等出了暗道,顾休休脑袋上就被套上了黑布——虽然她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毕竟铁牛方才已经说出来了虎头山,罩不罩头又能如何,她也不是不知道虎头山在哪里。
她看不见黑布以外的画面,但眼前的弹幕却在不停刷着——
【地上路不平,抬腿啊休崽】
【休崽这算不算毁容啊,应该不会留疤吧】
【这些人是虎头山的山匪?那他们怎么知道行宫的暗道,是谁告诉他们的】
【一当家又是怎么回事,休崽什么时候也没有让人报复他啊,冤枉死了,跟铁牛解释也不听,男人真是一种任性又无理取闹的生物】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那个温阳公主有什么毛病吗,气死我了,干脆把她淹死算了】
【突然觉得顾佳茴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只能算得上第三讨厌,第一讨厌是温阳公主,第一讨厌是贞贵妃和四皇子】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原文被先帝授命修行宫的人,是谢家本族的人,这么说,贞贵妃和四皇子肯定知道行宫里有暗道吧?】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看着弹幕。
……贞贵妃,四皇子?
其实不管修行宫的臣子是不是谢家人,以贞贵妃受偏宠的模样,皇帝肯定也将行宫暗道告知过贞贵妃。
但贞贵妃肯定不会做出这样蠢笨的事情来——勾结虎头山的山匪,绑走士族女郎们,将整个北魏权贵的家族都得罪干净——更何况其中被绑走的女眷中,还有陈郡谢氏家族的老夫人,贞贵妃的母亲,四皇子的外婆。
这行事作风,倒有几分像是四皇子的手笔,顾前不顾尾,只想着报复她,却完全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他大抵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的,一视同仁将自己外婆及陈郡谢氏的女郎们一起绑走了,到时候真闹大了,还能借此洗脱嫌疑——谁会勾结山匪,让山匪把自己外婆都给绑了。
不知贞贵妃此时醒了没有,若是醒了,知晓了此事,约莫是要将四皇子这个不肖子孙的天灵盖都掀飞了。
思忖之间,铁牛已是将她带到了一辆马车上,虽然动作依旧粗暴,却没有再折腾她了,将她和几个女郎推上了车舆,那马车就晃晃悠悠在小道上行驶起来。
铁牛应该是在驾车,顾休休透过弹幕得知,车舆内还守着一个山匪,便是方才在行宫里喊铁牛哥,又说了一句‘大当家要我们带活的回去’的瘦高山匪。
马车行驶到半途,顾休休忽然察觉到那瘦高的山匪朝她贴靠了过来,他实在靠得太近,叫她有些不适。
刚刚在行宫内不反抗是因为没必要反抗,左右逃不掉,他们手里又有顾家老夫人作为人质,她反抗或挣扎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更惨一些。
此刻她以为那瘦高山匪意图不轨,顿时警戒起来,若是他敢做些什么,她先是要喊叫,若是喊叫不应,便要琢磨着如何攻他下身,大不了同归于尽。
瘦高山匪就坐在顾休休右侧,在离她还有几寸距离时,贴近的动作倏忽顿住,抬手摘下了蒙在她脸上的黑布。
她眼前恢复了明亮,那山匪将手指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摘下自己脸上的黑布巾,让她看清楚了他的脸。
顾休休愣了一下,蹙起眉头。
那天虎头山一当家去追杀四皇子后,便吩咐这个瘦高的山匪,驾马车将她和顾佳茴送回了永宁寺。
倒不是她记忆太好,连个陌路人都要一直记得,实在是这瘦高山匪长得比较有个性,那张脸神似朱元璋,看一眼就能让人记很久。
见她认出了自己,瘦高山匪压低了嗓音,在一旁耳语:“我知道,一当家肯定不是被你报复了……”
顾休休耳朵听不太清楚,有些模模糊糊的,示意他靠近她右耳边再说一遍:“我左耳有疾。”
山匪愣了愣,应了声,又靠在她右耳边,重复了一遍。顾休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声道:“你怎么相信不是我?”
“一当家那日回去的路上说了,你兄长是定北将军,未婚夫是太子殿下……”
瘦高山匪停住,顿了一下:“呃,大抵女郎是不清楚,半年前隔壁山头的山匪曾在永宁寺的小道上,劫持了一辆马车。”
“不知劫杀的是哪位贵人……但那贵人应该是与太子殿下有关,总之太子率着率着几十号人,冲上去把山头都要劈翻了,山上几百山匪无一活命,死状极惨。”
顾休休:“……”
瘦高山匪还以为她不信:“我说得是真的,不然一当家上次怎会将女郎直接送走。”
说罢,他又继续推理道:“女郎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若女郎想要报复一当家,只要找殿下一说,那殿下必定会直接剿灭了虎头山,怎么能只伤了一当家一个人?”
“其实……”顾休休抿了抿嘴,轻声道:“半年前被山匪劫杀的人,也是我……”
见瘦高的山匪一下呆滞住,顾休休的神情略显复杂。
她当时受了些伤,在府中养伤,也没怎么出门。只是听说了,劫持她和母亲马车的山匪被尽数剿灭了,而她父亲给四皇子送去了谢礼,她便理所当然以为那些山匪是四皇子派人去剿杀的。
倒是没想到,剿灭山匪的人原来是太子殿下。
她觉得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她在永安侯府老夫人的院子里装晕时,他将她抱了回去,却像是认路一般,都无需指路,便找到了她有些僻静幽远的住处。
而且他还知道她的闺名豆儿,又知道她轻功不佳,曾脚滑摔下过屋顶。
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仿佛他一早就开始关注她似的。
原本她还只当他跟她兄长关系好,所以兄长就什么都告诉了他,可假若这瘦高山匪所言不假,那太子为何要带人去山上剿匪?
倒像是,他有多在意她似的……
“原来是您,那就难怪了。”瘦高山匪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这一句话来,他挠了挠头,又道:“看来我说得没错,此事的确与女郎无关……”
“不瞒您说,我有些怀疑大当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道:“大当家是一当家的兄长,但两个人同父异母,关系一向不合……主要分歧在大当家贪财好色,每次他率弟兄们去劫车,从不顾虑后果,只要钱财给够了,无论什么人都敢动手。”
“而一当家则是思虑更多一些,性子小心谨慎,向来劫财不劫色。偶尔接些□□的活儿,但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若是得罪贵人,会牵连弟兄们的活儿,那是一概不碰的。”
瘦高山匪看了一眼车外,将声音又压低了些:“一当家出事前的一晚,便是昨夜,我跟一当家在山脚下的酒坊里喝了几坛酒,觉得有些微醺,就一起回了虎头山。我明明看着一当家回了房间,可今早上一当家就浑身是血躺在了山头底下……”
顾休休闻言,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她就说上次怎么提了太子的名号后,一当家就立刻变了态度,要给她松绑,送她离开。
大抵是怕得罪了太子,让虎头山的山匪们受到牵连。
这样看来,瘦高山匪说得不错,一当家确实心思更为缜密,眼光也放得更为长远,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沾也不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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