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而正面迎战的这半个月以来,周崇焕他们虽大半是赢的,但长期下去,只要黑木铁达不肯退兵,那对双方都是一种消磨。
宋裕在后方眼见着囤的粮食一日比一日少,殚精竭虑了几日后。望着驻扎在城门口的军队,心中冷不丁起了卑劣的心思。
“在想什么?”
周徵刚从周崇焕那里出来,因为今日军中铠甲调度有些不均,被周崇焕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头子对他从来不客气,他对老头子也素来冷脸相待,所以虽然被骂了一通,但也没放在心上。
“退军的法子。”宋裕直言不讳。
“昨儿崔邵修书来了,说今日会带周芙回来,我还以为你想着周芙呢。”周徵揶揄了两句,又很快正色道,“想要退军,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打。可仅仅是这一次将他们打出了豫州城,并不能一劳永逸。突厥和辽军的联盟都仰仗着黑木铁达,最好的法子就是…”
“是让他们自己乱,让突厥王先怀疑黑木铁达一心要攻打大梁的用心。”
宋裕目光落在不远处,漫不经心摩挲着腰间的玉牌,看似只是随口一说,但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两人正说话间,城外有兵士来报。
“宋公子,世子爷,小郡主回来了!”
“开城门,让他们进。”周徵说。
“是。”
兵士赶忙骑着马儿又去城门口。
宋裕先是怔了怔,随即迈步往城门口走。他仍旧是那副平平常常,看上去平静无波的样子,但周徵从宋裕轻轻颤动的眼睑细微神色变化里,仍能感受到此刻那被这清冷惯了的人压抑住的想念。
“芙儿,这一路受苦了。”
周崇焕比他们都先到城门口,崔邵先行下了马车,周芙紧跟其后抱着孩子下来。
她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原先的神采都黯淡了下去,但眉目间那股子温柔平和的劲儿却从未变过。
“爹爹。”
“我没事,好得很。”
周芙将孩子从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递给周崇焕,此刻人多,提及姐姐姐夫难免要落泪。她刻意让自己不去说这个话题,而是淡笑着将话茬子引到这个孩子身上,“这孩子脾气秉性都很好,特别听话,爹爹你瞧瞧他。”
藕节似的小胳膊,白白胖胖的小脸。周崇焕抱起那孩子的一瞬间,他突然“咯咯”地笑了。
“像你姐姐,也像你姐夫。”周崇焕哽咽着说完这话,偏过头去抹了一把眼角的老泪。
樊仙芝昨日听闻周芙要回来,也听闻周妘的孩子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压着蒋瑛一起点灯熬油在观音像前做了五个平安符。
其中一个早在今早就给了蒋厚,蒋厚到豫州要比周芙早个七八日,本来也是要在城中等周芙回来的,但男儿家总惦记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更何况蒋莽也不瞎,宋家那位在军营里待着,周崇焕明摆着将宋裕当做女婿。
蒋莽虽是周崇焕多年老部下,却也瞧不惯自家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所以一大清早把他叫去城外将士们扎营的地方练兵去了。
“郡主,这个给你,保平安的。”
“这个,给小少爷。”
蒋瑛拿着跟樊仙芝一起做的平安符飞奔过来,如今是乱世,他们又生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之中,不仅军中之人都戴着平安符,平民百姓也都人手一个。这算是如今这个年头的紧俏货。
适逢周徵和宋裕一道走过来,蒋瑛将手里头剩下的两个,一人一个递给他们俩。
蒋瑛贴心地给周芙和宋裕准备了两个一样的。
剩下最后一个,她抬手递给周徵。周徵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那平安符,也不知想起来什么,神色冷下来,却没有接。
“不必。”
相较于前几日两人的亲近,他的态度突然变得疏离了很多,那疏离之中还带了几分的防备。
蒋瑛不喜欢针线活。
但昨日樊仙芝逼着她做的时候,周徵的这一个是她做的最认真的,绣的图案也是最特别的。
蒋瑛没想到他会不要,手伸在半空中,硬塞给他不好,缩回去也不好。这么多人在这里,她也不好直白地问他为什么。细想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还是缩回了手。
京城分别后,到如今仔细算起来,宋裕跟周芙已经分别了月余。她比从前清瘦了很多,这些日子,有死里逃生,也有艰难走到豫州的不易。但那些辛苦,在瞧见眼前人的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往前走了两步,径直扑进宋裕的怀里。
“累不累?”
宋裕揽住她,下颌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蹭了蹭,低声询问,那温柔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浅浅的心疼。
“不累。”
“我很想你。”
周芙仰头瞧着宋裕。
“嗯,我也是。”宋裕低哑着嗓子开口,这些日子,虽然他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但他比谁都担心她。
“来的路上喝水了么?吃的好不好?”
“喝了,崔邵昨日见到我后,待我很好。吃的喝的马车上都备全了。昨日我同他交谈到了三更天,京城最近传出来的词是他写的,他不是恶人,你同他也许政见并没有那么不同,改日有时间,也可以交谈看看。”周芙柔声道,本意是为了宽慰宋裕。
但宋裕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次从周芙的口中听她如此不加掩饰地夸赞另一个人。
周芙从宋裕的怀里出来,宋裕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崔邵身上,见这人此刻正云淡风轻地冲他笑着,心底里不免生出了些许的酸味。
“崔大人,多谢。”
“宋大人客气了,将来你我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这点举手之劳就不用谢了。更何况,本官虽然对曾经的不愉快之事有所怨言,但打心眼里是愿意帮郡主的,本官帮郡主,从不是因为你。”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深意了。
宋裕早看出崔邵对周芙有心思,也不吃惊,只是低头瞧了一眼周芙,突然来了一句,“他好,还是我好?”
宋裕这么内敛的人,很少有醋意如此直白的时候。
周芙怔了怔,“你好。”
有了这话,宋裕心头痛快了不少。
年轻人久别重逢,周崇焕知晓周芙跟宋裕应当有很多话想单独对对方说,所以没再多问什么,就让宋裕带着周芙先回营帐休息。
众人各自回各自的地盘。
蒋瑛还在想锦囊的事情,她心里装不住事儿,所以在大家都走后,跟着周徵走了一路。
周徵知道她跟着自己,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步子。
“蒋瑛,我不喜欢人算计我。”周徵转过身,苍白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终于见面了,嘤。
第46章 明灯
“我算计你什么?”
蒋瑛仰面瞧着周徵, 她行事素来坦荡如砥,宵小的勾当半点都不会做。她能算计他什么?
周徵眼底晦暗不明。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把她往坏了去想。可就是那么不巧, 济水河边他受伤的那一夜, 他袖口中那枚先前沈青娥送他的护身符恰巧就丢了。那玩意儿他之前以为是在马背上颠簸时丢的,也没多想, 今日瞧见她兴冲冲地把绣好的锦囊送给大家,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 是么?”
天边云卷云舒, 柔软的风扬起周徵玄色的金丝软底袍。他长身玉立,隽秀英朗的眉目间藏着几分嘲弄, 本不欲将话说那么重,可想到这几日自己是对蒋瑛有几分动心的,心头忍不住升起了几分自嘲。
上一个把他骗的团团转的人还是沈青娥。
故技重施。
想用面上那层虚假的坦荡和直白糊弄他,真当他是个傻子么?
“蒋瑛,那枚袖口的旧护身符是故人相赠,你若想送我一个新的, 大可以直说就是, 何必将那个旧的丢弃。”
“你既然自诩干干净净,从不遮掩,耍这样的手段不觉得难堪么?”周徵冷笑。
蒋瑛捏着手里的锦囊, 听了这话,先是怔了怔, 反应过来后, 眼眶顷刻间红了一圈。
难堪么?
怎么可能不难堪。
被喜欢的人这样误会, 这样不留情面的嘲讽, 她怎么可能不难堪。
“你那个旧的护身符是我扔的。”
“但我没有耍手段。”
“周徵,是你自己多心,你自己多想,你自己什么样,你就把人想成什么样!”
蒋瑛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竭力让自己不在这个冷血冷心的人面前失态。
但尽管如此,周徵还是瞧见了蒋瑛隐忍的发红的眼圈。
做质子那几年,他将自己的一颗心封进了冰天雪地里。被老皇帝从宫中放出来后,他已经习惯了对人说诛心之言。
今日之事,他若想,还有更多诛心的话可以说。可瞧见蒋瑛这个样子,周徵黯了黯眼神,更多的话被咽回了喉间。
……
周芙坐在宋裕的营帐内,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着。
他东西不多,案几上规规整整放了几册书,被浆洗的很是干净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在木架子上。
布帘子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掀开。
宋裕刚刚临时又被周崇焕叫走,两人谈了一会儿正事,现下才有空回来。回来的时候拿了点纱布和药粉。
“带这个来干什么?”周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手。”
宋裕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目光落在她不久之前在悬崖下攀爬岩石时划伤的掌心上。他不瞎,刚刚在城门口将她上上下下打了个遍的时候就瞧见了她掌心的伤痕,只是碍于周崇焕在,不好直接问。
父母皆爱怜子女。
这些日子淮南王已经够心力交瘁的了,虽说周芙一路上吃点苦头是很正常的,但那些不那么太平的经历在长辈听来,终归是会徒添一层伤怀的。
周芙也不扭捏,将手递给他,任凭他摆弄。
“宋裕,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