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夏仪捧着暖手宝望着风雪,不自觉地哼着她脑海里的旋律, 她的声音很薄, 很透亮, 像是薄如蝉翼的冰, 或者天空里单独的一枚雪花。
聂清舟坐在她的身侧, 因为椅子狭窄的原因, 他挨着她的肩膀,两个人相依偎比一个人要温暖许多。
夏仪的歌声停住,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从放在一边的呢子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开盖子后按着按键,像是在找某个东西。
聂清舟微微靠近她,就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看见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灿烂地笑着的美丽女人。那似乎是个春日,照片背景的树林里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女人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怔了怔,然后轻声说:“这是阿姨吗?”
“嗯。”夏仪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手机的光亮,手指隐藏在衣袖里,她轻声说:“家里没有她的照片了,这是最后一张。”
顿了顿,她说:“这三年里,我也就看过两三次。”
她说着,聂清舟就看见屏幕上出现了是否要删除的提示,他意识到夏仪要干什么,立刻把手机抢了过来:“别!别!你要删它干嘛!”
聂清舟心想原来这就是这个手机的珍贵之处,要是你把它删了,我不就白把它换回来了吗?
他把手机举得很高,说道:“你删了它能说明什么?表明你再也不想你妈妈了吗?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夏仪的手还悬在半空,她慢慢地放下手,轻声说:“嗯。”
她虽然给了肯定的答案,却没有从聂清舟手上抢回手机。
聂清舟想,她果然舍不得。
他高举手机的手放下来,看着手机里模糊的女人,问道:“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夏仪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妈妈很漂亮,很天真,喜欢热闹,也很爱哭,她是家里最重要的人。她也非常美丽,非常柔弱,像……蝴蝶一样。”
像蝴蝶一样,只能活在温暖的春天里,所以必须要逃离寒冬。五彩斑斓的翅膀下,无法保护任何人。
所以她飞走了。
“你很爱她吧。”聂清舟轻声说。
夏仪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总是说,我不爱她。”
好像谁也没有能从她这里感觉到过爱意,她的爸爸妈妈,奶奶和弟弟,他们都觉得她冷酷沉默。
那么应该是她哪里有问题。
她小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大部分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她想要传达的和别人感受到的,总是南辕北辙。
所以她对妈妈说,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是不是有毛病?
妈妈却满脸惊慌地抱住她,说她没有问题,天才都是会有怪癖的。
可是明明妈妈也抱怨她不亲近自己,不爱自己。
后来时间长了,她慢慢明白妈妈或许并不是认为她没有问题,只是需要她没有问题。妈妈已经有个残缺的儿子,不能再有个不正常的女儿。
“不过我想,我应该是爱她的。”夏仪扶着额上的毛线帽,往上提了提,她说话的时候白色的雾气缓缓蒸腾上去,好像她的话非常温暖似的。
聂清舟把手机盖合上,女人遥远美丽的面容消失在银色的盖子背后,他感叹道:“对啊,爱没有那么容易撤销或者删除。”
顿了顿,他说:“而且你爱她又没有错,只是没有和夏奶奶好好沟通罢了。”
夏仪转过头来望着聂清舟,眼眸如同她的周身一般弥漫着水气,迷离冰冷又固执,如同丢在雪地里的黑欧珀。
对视的瞬间,聂清舟的心莫名颤了颤。
“还有音乐。我如果再做和音乐相关的事,奶奶会伤心的。”
“那你……想要放弃吗?”
夏仪缓慢地摇摇头。
“那我们去说服奶奶。你把你心里想的事情都告诉她,她理解了你,就不会伤心了。家人本来就是要相互迁就的。”
“我们?”
“对啊,大雄没有哆啦A梦怎么行呢?我可是你的头号粉丝啊。”
聂清舟微微一笑,拍拍夏仪的头。
他再次把夏仪的帽子拍下去,夏仪的眼睛又被遮住。她勾着帽檐往上提帽子,抿了抿唇说:“你不要总是动帽子。”
聂清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心里的弦稍微松了松。
他把自己微妙的心绪,归结于今天的夏仪因为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而显得过于美丽的缘故。
等风雪小下来的时候,聂清舟给了夏仪一把伞,两个人一起走出了这个小棚子,他们沿着长长的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慢慢往家走。
夏仪穿的鞋子鞋底有点打滑,聂清舟就让她拉住自己的书包,他走在她的身前,正好能替她挡住迎面的风。
“这像不像那天我们在夜市?那时候你拉着我的帽子,我好几次差点被勒死。”聂清舟感慨道:“幸好今天是周六,要是明天还要上课咱仨都得请假。这么一想,也挺幸运的是不是?”
他总能从祸事里咂摸出一点甜味儿来。
仿佛他的口袋里永远装着一把糖果,需要的时候他总能掏出来一颗,然后再掏出来一颗给她。
夏仪在他身后扯着那只书包,轻声说道:“是吧。”
他们慢吞吞地移动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雪几乎不下了,小卖部的防盗门关着,从窗户里透出光来。
夏仪试着拍门喊了两声奶奶,里面却没有回音。
“估计还气着呢,你先在我家和小延凑合一晚,明天再去跟奶奶好好谈吧。”聂清舟抖了抖伞上的雪,带着夏仪上楼进了他家。
夏延已经在家里等了很久,见到夏仪他腾得从沙发上站起来,黑着脸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片刻之后他却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好像他之前对夏仪的那一通责备,已经用完了他和夏仪交谈的额度。
聂清舟拍拍夏仪的肩膀道:“看来跟奶奶聊完之后,你还得跟小延谈谈了,孩子憋好久了。”
他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夏仪,那里正好有张单人床,他和夏延去睡主卧的双人床。聂清舟从柜子里抱出新的床单和枕巾,说道:“你等一会儿,我先给你整下床铺。”
夏仪看着聂清舟熟练的动作,想了想说:“你有洁癖吗?”
“……这就洁癖啊?我只是比较爱干净,你不嫌弃我,我不能委屈了你啊。”聂清舟哗啦一下展开了新床单,洗衣液的薄荷味弥漫在房间里。
夏仪想起她最初对聂清舟的印象,她觉得他像是个教养良好的小少爷,现在依然如此。她在房间里走了走,看着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柜和床头柜,唯有书桌上摆了一摊书,像是被随意倒在那里的。
在那堆书旁边,有一个灰色的软皮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夏仪莫名地看了它很久,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白皙的手指捏住笔记本慢慢打开一页。那页上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本子就被人一下抢走。
聂清舟抱着那笔记本,面色紧张地看着她:“你……你干嘛随便拿我东西!”
夏仪愣了愣,她垂下手说道:“对不起。”
聂清舟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问:“你看到什么了?”
“一条横着的很长的线,和很多短句。”
“……内容呢?”
夏仪诚实地说:“没看清。”
聂清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笔记本插进书柜里的某层,严肃道:“这是我的隐私,你别随便看啊。”
夏仪抬头看着那本挤在高高低低书本中的笔记本,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聂清舟知道夏仪言出必行,答应了就不会再随便动这个笔记本。虽然如此,他仍然心有余悸地推着她远离书桌:“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铺好床了。”
夏仪如他所愿地走远,打开阳台门走到阳台上,她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就像是聂清舟常常站在那里的姿势一样。
聂清舟铺床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不禁莞尔。
夏仪的身影动了动,她突然转过身来快速地跑出房间,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咚咚咚地下楼去,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聂清舟抱着枕头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时,正赶上夏仪又顺着楼梯跑了回来。夏仪扶着门望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在阳台上从我家的窗户里,看见奶奶倒在地上,刚刚喊她还是没有回应。”
聂清舟瞳孔紧缩,他拿起旁边的外套穿上,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我们走。”
第42章 、心动
夏仪和夏延出来得匆忙, 没有带家里钥匙。聂清舟立刻报警也叫了救护车,两拨人几乎是同时来的,把门撬开之后警察进去把夏奶奶扛了出来, 放到医护人员准备好的担架上。
虽然已经是夜深了, 救护车和警车的到来还是惊动了许多人,很多裹着羽绒服的邻居从大大小小的窗口往这里看,楼下也围了五六个人, 热心地帮忙打灯照明。救护车上位置有限, 夏仪和聂清舟接连跟着上了救护车,夏延急切地伸手说:“我也要去!”
“没位置了,最多两个人。”医生摆摆手。
夏延还是不死心,旁边围观的邻居七嘴八舌地劝起来。
“哎呀你年纪小,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去了也是添乱。雪天路滑摔跤了,到时候谁照顾谁啊。”
“你家的门已经撬开了,这么混乱, 得有人留下来看着才行啊。”
“是哦, 店里这么多东西呢, 当心有贼啊。”
夏延怔了怔,他收回手, 聂清舟简短地说:“不会有事的,我们保持联系, 等天亮了我来接你。”
救护车的门在他面前合上, 夏延站在原地, 看着那闪着灯光发出响亮鸣叫的救护车逐渐远去, 周围的人模糊地讨论着什么, 过来安慰他然后逐渐散去。
夏延慢慢转过身去, 走到被撬开的门边,靠着墙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默默不语。
夏奶奶本身有高血压,大概是跟夏仪夏延生气,一时血气上涌晕倒在地,磕到后脑导致颅内出血。她一被送进医院就做了一套检查,然后直接推进了手术室里。
夏仪被聂清舟按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待,她给夏延打电话简单地说明奶奶的情况。聂清舟则按护士的指导跑上跑下,办手续登记交押金。
挂断电话之后,医院就变得非常安静。手术室上的红灯亮着,夏仪独自坐在灰白色冷冰冰的长椅上,微微低着头,听着对面墙上的时钟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响。她还穿着聂清舟给的那件羽绒服,整个人被宽大的衣服所吞没,如同被未知的迷雾所吞没。
有值班的护士走过来安慰她几句,夏仪抬起头来看着她,神情可以称得上冷静。
“谢谢。”她礼貌地回复。
这种和年龄不符的冷静倒叫护士惊讶了一下,有点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了。
夏仪对这种疑惑很熟悉。在父亲被宣判的法庭上,母亲出走的夜里,打架进警察局的那天,她从许多人包括奶奶和夏延的脸上都看到过这种疑惑。
——你就完全不会伤心吗?
几个小时之前,夏延才这样愤怒地质问过她。明明只有几个小时,却仿佛已经隔了几个日出日落,遥远得连画面都不鲜明了。
这个夜晚为什么这么漫长?
夏仪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从脚底升上来的疲惫,仿佛风暴般涌上来将她淹没,她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墙,不想说话,不想醒来。
所有那些变故接踵而至的时候,她也像此刻一样感觉被无穷无尽的迷雾所吞没,被巨大的未知扼住喉咙。
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她动弹不得,所以拼命地思考,为了思考而保持冷静。
等她终于想明白的时候,所谓悲伤也好难过也好,似乎已经错过了时候。像是放太久凉了的开水,没有再严重到要抒发的地步,也不合适再抒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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