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22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这是缘何?”裴少淮问道。

  “官老爷有所不知,近来京都城里多夷人,见了大庆的银币,十分稀罕,与夷人做生意时,大庆银币一钱可抵一钱二来用。”掌柜应道。

  裴少淮了然,同等是一两银子,大庆银币比夷人手中的银块更值钱,百姓用银币可以从夷人那买到更多货物。

  如此利差之下,大庆百姓自然聪明地把银币收紧,或者有人故意囤积银币,流通自然就慢了。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夷人走后就好了。

  让裴少淮看重的是,银币已经开始流通到更远的地方。

  或许今年的朝贡,也可赐少许特制银币出去,让其随风随船远去,流通到更远的地方。

第129章

  外赠银币,以助推广,此事一经上谏,便受到了朝中过半言官的反驳,驳斥之烈远甚于前几回,各种驳斥言之凿凿。

  无他,不管是锻造银币,还是改革朝贡,裴少淮上谏有理有据,未给群臣留太多驳斥之机。而这一回,裴少淮提出让银币外流,与大庆历代钱法有违。

  钱者,贵也,守住钱财才能保住富贵。“守财”的思想,在大庆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朝廷大多官员亦是如此。

  本是寻常早朝,裴少淮的一番话似是捅了马蜂窝,言官个个亢奋,一吐千言。

  户科给事中道:“自唐宋以来,大庆之内尽缺钱,受钱荒之难。各藩国无造币之道,素来喜好大庆铜币,各边关屡禁不止,常有不法者携钱币抛售海外,以致大庆钱荒更甚。”

  他接着又言:“大庆铜料有缺,南太仆寺将大内几十万斤旧铜器用于铸钱,天子仁慈,准予前朝旧钱流通,这般代价之下,才换得钱荒有所缓和。”

  户科给事中所言非虚,周边藩国多数不会铸钱,大庆的钱币相当“抢手”,经常外流。

  户科给事中就银币一事,继续说道:“不可否认,裴给事中见识过人,短短一两年使得银币在大庆内得以流通,便于大宗买卖,百姓易货易物更加顺畅。然此时让银币外流,若导致大庆内银币短缺,岂非前功尽弃,旧弊又生?”他把银币当作铜币来类比了。

  右都御史附议,言道:“宋吕南公曾作诗为百姓诉苦,钱荒之时,一枚铜钱重于丘山,家有稻束米粒却尝丰年之苦,诗曰‘再三入市又负归,慇勤减价无售主’。陛下,银币非但不可外赐,还应严防死守,以禁外流。”

  御史所言,确有其事。宋时钱荒尤为严重,朝廷非但严禁铜钱外流,还严禁民间使用铜器,私藏一两者杖八十。

  愈是严禁,士族豪武愈是以铜为贵,小小一枚铜钱已超出了其本身的价值,使得百姓得了铜钱都藏着,不敢轻易花出去。所以上好的米粮“再三入市又负归,慇勤减价无售主”,铜钱易物重重受阻。

  富人得了铜板,往往窖藏在家中,守着一个富贵窝过日子。

  眼下银币比铜钱更值钱,不仅用于造币,还可锻造成各类首饰,许多官员自然而然认为银币钱荒会比铜币更严重。

  裴少淮站在廷前,恭恭听着其他人的驳言。今日廷前辩驳不同于以往,与党派相关甚少,属实是在论朝廷新策。

  他以为,宋时应当去撬了那些藏钱的地窖,而非严令铜禁,越禁越贵,越贵越藏。

  钱币若是不流通,便失了本职,犹如一汪死水。

  总归现下论的是银币,而非铜币,裴少淮问右都御史道:“下官敢问御史大人,宋时富户地窖铜币万万数,窖而不用,如此举止可乎?”

  御史仔细思量了一番,他知晓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给事中能言善道,不可小觑,生怕被套进陷阱中。半晌,右都御史言道:“自然不可,方孔铜板,寒之不能衣,饥之不能食,覆之土窖当中,不见天日有何用?钱者如源头活水,不流则易枯槁。”

  可见,这位右都御史是有些底子的。

  便是他仔细防着,仍是落入了裴少淮的话术中,裴少淮先摆出事实,道:“大庆覆土之下少银矿,每年产银不过三十万两而已,然去岁,单单宝泉局,收到的海外白银就不止三十万两,若是海外无流入,这些银两从何而来?再者,去岁太仓州码头单单船税,亦已超过五十万两,多来自于东洋、南洋。铜币易生钱荒,乃因只出不进,朝廷缺铜而百姓藏铜,如今朝廷白银有进有出,进大于出,岂可与铜币同类而语?”

  裴少淮道:“正如御史大人所言,钱币不可覆之土窖当中生霉绣变,白银源源流入大庆而不用,与窖藏铜币何异?”

  纺有丝织麻织,器有陶瓷瓦罐,食有饴糖果脯,学有笔墨纸砚……这些在大庆习以为常的物件,送到海外却是极为畅销,使得商船满载而归。

  哪怕大庆只开了太仓州、松江府的海禁,单单一个小口足以让白银如漩涡急流一般涌入。

  “银币流通可为民谋利,何乐而不为?但凡有银两流入,朝廷掌握铸币之术,宛如活水泉眼,又岂恐银币钱荒?”裴少淮一连两问,最后道,“禁止银币流通,宛如手握细沙,愈是用力,细沙流泄得愈快。禁令一下,民间以为囤积银币有利可图,富户再度窖藏银币,届时沉淤堵塞,适得其反。”

  铸币权在朝廷手里,不怕没有银币,只怕天下人不用银币。

  裴少淮说到关键时,不自觉有些肢体动作,宽大的衣袖和风而动,身姿笔挺,添了几分年轻气概。

  已有了些老官员的气势。

  文武百官再次领略这位年轻给事中的广博见识和能说会道。

  自然还有人继续站出来与裴少淮对辩,但皆被裴少淮说了回去。那位右都御史被说服,“反戈”站到裴少淮这一边,临机帮着裴少淮说话。

  皇帝颔首,但没有急着将此事敲定下来,威严道:“诸位爱卿不管执何见解,皆是以国为上,以民为本,越辩越明,朕甚是宽慰。”这样的廷前辩驳,才是让人舒坦的。

  皇帝又言:“此事朕再考虑考虑,改日再议。”

  早朝之后,皇帝单把裴少淮召入御书房问话。

  裴少淮进来时,皇帝取了一块苏式绿豆糕,刚咬了一口。

  皇帝见裴少淮进来,咽下后说道:“朕不能吃独食,小裴爱卿要不要尝一块?”结果没等裴少淮推辞,皇帝马上又道,“萧瑾,把糕点端过去给裴编撰尝尝。”

  “是。”

  裴少淮赶紧行礼谢恩,收起长袖,从碟子上取了一块绿豆糕。

  君臣二人就这么一人一块绿豆糕,在御书房里吃着,裴少淮想到如此场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期间有内官进来奏报,说楼阁老求见,结果皇帝挥挥衣袖,道:“说朕在商议要事,让他下晌再来。”继续吃绿豆糕,吃完后哼哼道,“现在就开始惦记户部尚书的位置……”

  裴少淮不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他听,没有贸然答话。

  “小裴爱卿,早朝上你的话朕听得不够明白,特意召你过来,再跟朕说一遍。”皇帝言道。

  皇帝事事都要辖管,却不可能事事都精通,一时听不明白也是有的。

  裴少淮想说得通俗易懂一些,遂言道:“陛下不妨这么想,一个村子里有这么几户人家……”

  没等裴少淮说下去,皇帝直率道:“裴爱卿还是直接同我说罢,上次那几个孙子,叫朕费了好些心神揣摩。”

  就怕裴少淮口中这村子,几户人家都不是甚么好人。

  裴少淮讪讪,惋惜以后不能再用隐喻来谏言了。他斟酌好言语后,把早朝上的那番话详细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贸易顺差,白银为何会流入大庆,只卖不买对大庆有何弊端等等。

  每解释一处,皇帝都会思忖片刻,然后发问。

  问着问着,裴少淮又说了银币流通有何益处,百姓买卖会促成作坊,作坊会创造更多生计……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却因一枚银币联系在一起。

  裴少淮说完,才蓦的反应到,自己方才没有忌讳言“商”,所幸皇帝神色正常。

  有些话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却可以说与皇帝听,裴少淮道:“陛下试想,大庆一两的银币,可换夷人一两二的白银,而银币中只有九成银,净多收三钱的白银,远超造币所需火耗、人工。”即便是没有商品贸易,只论银币换白银,也是大庆占优。

  又言:“眼下百姓用银币可换得更多物件,夷人得银币,百姓得所需,而国库不减反增,可谓朝廷与百姓皆可得利。”

  这句话皇帝听得最明白,眼睛亮了亮。

  半晌之后,皇帝若有所思言道:“先是修改朝贡之策,再是银币流出,朕怎么觉得裴爱卿下一步是要上谏全线开海?”

  果然,皇帝也不傻,揣摩出了裴少淮的心思。

  裴少淮赶紧顺势行礼,实诚道:“陛下圣明。”

  “裴爱卿不辩解一下?”

  裴少淮摇摇头。还是直接承认来得快一些。

  “善。”皇帝言道,“那就依裴爱卿所言,给四夷藩国赐银币,准许百姓与夷人以银币买卖易物,宝泉局可以开始考虑赐币纹案了。”

  裴少淮心想,既然是推广银币,自然要保留最原始的图案,背面仍以稻穗、黄河、泰山、皇城、团龙为宜,正面则可锻造“大庆皇帝赐某某藩国”等字样。

  裴少淮“乘胜追击”,问道:“陛下……那全线开海呢?”

  皇帝一笑,道:“裴爱卿好打算,一句话就想省去一篇谏言。”

  “臣不敢。”

  “那便好好写,等爱卿呈了折子再议。”

  “臣遵旨。”

  裴少淮走后,皇帝唤来萧内官,说道:“传朕口谕,立刻召兵部尚书入宫觐见。”他算了算日子,喃喃自语道,“在家躺了十日,张令义这个滑头也该歇够了。”

  听了裴少淮的话,皇帝知晓造好银币便可从海外源源不断获利,宝泉局成了重中之重。

  他要让张令义增兵严加看守才行。

  ……

  另一边,裴少淮回到六科衙门,远远地,他看到自己的衙房中站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走近一看,果然是吏部尚书裴珏。

  裴珏也注意到了裴少淮,面不改色。

  裴少淮略抬了抬手,作了一揖,客气生疏道:“裴尚书贵临,不知找下官有何事?”

第130章

  裴少淮开口一声称呼,奠定了这场谈话的基调——即便同出一宗,裴珏在他眼里也只是裴尚书而已。

  裴珏并不意外裴少淮的态度,明知故问道:“裴给事中这是刚从御书房回来?”语气中仍是端着尚书的架子,但较之以往,已软了不少。

  “尚书大人有话请说。”

  裴少淮既不看茶,也不请座,打算说完送客。他知晓裴珏有手腕、有本事,与之联手大有助力,但裴少淮不是非选他不可。

  裴珏与裴璞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但裴珏长期混迹官场,眉目更加肃冷,便是寻常看过来,眼神里也带些咄咄逼人。

  裴珏望着裴少淮,裴少淮不惧与其对视,再次道:“请说。”

  “你数次谏言,目的在于开海,我可以帮你。”裴珏沉声道。

  一个能提出以银抵税,看出朝贡弊端,敢与楼宇兴抗衡的人,能揣摩出裴少淮的目的,并不奇怪。

  在裴少淮看来,只需等裴秉盛丈量完田亩、重修鱼鳞册,裴珏就可能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全身而退了。他为何要在此时掺和进来?

  这不值当。

  裴少淮没有问裴珏是什么条件,因为他并不打算与裴珏合作,只言:“下官遵天子圣言,为朝廷办事而已,并无什么所谓的目的。”

  “连天都分黑夜白昼,何况是朝廷里。”裴珏饶有深意言道,又言,“裴给事中很幸运,天资聪慧又有恩师指教,年纪轻轻便习得银钱之法,谏言环环相扣……可这是不够的。”

  裴珏往前两步,与裴少淮并肩相背,低声沉闷道:“不然,邹阁老岂会早早致仕,隐退江南?”在他看来,裴少淮不过是在走邹阁老的老路而已。

  单单靠“明”,是不足以成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