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40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裴少津起身作揖,应道:“回夫子,小子没有悟得雪景的神韵,唯想到冬日里的傲梅,故此想起朱子《次韵雪后书事二首》里的那句‘前时雪压无寻处,昨夜月明依旧开’。”

  “凌寒而出,月夜绽放,傲且倔强。善!”段夫子道,又问,“言成,你呢?”

  “若论雪景,小子只能赞一句高洁,可眼前又有湖景,便叫我想起夏日里的鹭鸶,其白羽与雪景十分相衬,故有牧之先生的‘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徐言成道。

  段夫子评价:“善,奇思妙想。”

  看雪还能想到夏日的白鹭鸟,确实角度清奇,但又韵味十足。

  轮到裴少淮了,他说道:“小子想到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句中无雪,却又通篇都是雪。”

  段夫子颔首,评价道:“江天一色,心思辽阔无边。”

  段夫子继续道:“趁此雪景,今日我同你们讲讲八股文之文风。八股文兴起已久,写的人愈多,愈可窥见其套路手法,然则,心思若是为功名所惑,致力于科举速成之术,未曾通经学古,此道是走不长远的。即便过了秋闱,也会在春闱折戬沉沙……考官批卷之时,要求文章‘清真雅正’,观其文风以辨其人,从字句可以观其心性,择优录用。”

  “清真雅正,此乃当今天子所言。”

  “清,即文风醇正,准确理解圣贤义理;真,即情真意切,不出狂言假语,字字句句从心;雅正,即引经据典,不可乱用俚语僻义。”

  “少津,你最善引经据典,然文风清冽还欠缺一些。言成,你心思通透,常常另辟蹊径,然文章词句不够雅,不够正。少淮,你的文章比不上你的心思……”

  “谢夫子教诲。”三个小子行礼道。

  ……

  ……

  午后,裴少淮从樊园归家,见到申嬷嬷在院子里忙活着,指挥丫鬟小厮将一车车的果蔬往地窖里搬。

  “淮少爷今儿这么早回来了。”申嬷嬷道。

  “夫子提早散学了。”裴少淮回应,又问,“嬷嬷,这是忙活甚么呢?”

  申嬷嬷得意道:“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这刚打过霜的团菜,最是抢手,我叫直接去庄子里拉了几车回来,比从外头买能多省几十个钱。”

  闲聊几句之后,申嬷嬷又对裴少淮道:“四姑娘进来身子有些不爽,我在灶房煨了些鸡汤,给淮少爷也熬了一盅,淮少爷记得喝。”林氏平日里忙着打理府上事务,平日里多是申嬷嬷在料理朝露院的吃食。

  “姐姐怎么了?”裴少淮急问道。

  “淮少爷先别急。”申嬷嬷意识到自己的话叫裴少淮担忧了,解释道,“只是有些脾胃不好,食欲不振而已,这几日吃得少……等过了这阵寒气就好了。”

  裴少淮才松了口气,随后去了英姐儿的偏院。

  ……

  逢玉轩中。

  沈姨娘执起剪子,剪断细线,终于做完了几件斗篷,举起来端详——雪狐毛领,浮着暗纹的缎面,披上去必定能御雪挡风又暖和。

  还颇为满意。

  恰是这时津哥儿散学归来,沈姨娘把他唤来,亲自把靛青色的斗篷给津哥儿系上,正好合身,道:“大夫人送了张上好的雪狐皮子来,白得亮眼,趁着冬日来了,我便将它裁成了四条,缝制了几件斗篷,叫你们出门穿着御雪挡风。”

  又拿来另外两件斗篷,道:“你大兄素来喜欢沉一些的颜色,这件靛蓝的是给他的,你四姐性子活泼些,我给她做了件鹅黄缎面的,你一会记得给他们送过去。”

  津哥儿应道:“小娘,我知晓了。”

  最后,沈姨娘才拿起榻上余留的那件竹青色的斗篷,仔细折叠好,打开一个大木箱子,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檀木箱子里头,有帕子、春裙、夏裙、秋裙……一套套都是竹姐儿最喜欢的样式。

  沈姨娘没有落泪,只是默默自言道:“大夫人每月能给她递些银钱进去,大件的东西却送不进去,只得先替你阿姐叠放好,等她回来再穿。”

  半晌,又道:“也不知道你阿姐现在身段变没变,等她出宫,小娘缝制的这些衣裳她穿着能不能合身……”

  不是沈姨娘不想哭,而是哭多了,这样的默默而言更是寻常事。

  津哥儿眼眶有些红,走过来安慰娘亲,道:“小娘放心罢,阿姐心思剔透又要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上回不是说,她又被皇后娘娘赏赐了吗?”

  “我就是怕她总受赏赐,遭人妒忌。”

  “孩儿一定好好念书,考得功名,以后叫小娘和阿姐再不用担惊受怕。”

  “傻孩子。”沈姨娘轻抚儿子的脸,说道,“你考功名是为了更大的前程,小娘无需你如此,阿姐更是无需你如此,你只需遵照自己的本心就很好了。”

  ……

  ……

  好几次了,裴少淮发现,只要自己不去徐家上学,闲暇上街一趟,那小殷五爷必定能准时准点地在街上与他相遇。

  这不禁让裴少淮心底生寒,他已经知晓了殷五的目的,这点不假……可他的行程是如何透露出去的呢?

  总不能是派人在伯爵府大门日日守着罢?

  这日,裴少淮特意从后门悄悄出去,在酒肆里,照旧还是遇见了小殷五爷。

  “淮小爷今日好雅致,又叫我们遇着了。”殷五嬉皮笑脸凑上前,道,“这家酒肆我熟,要不要小的替淮小爷推荐几道好菜?”

  裴少淮招招手,唤来小二,道:“听他报菜。”

  这反倒把殷五给整懵了,诧异问道:“淮小爷今日不赶我走?”换做以往,裴少淮啐他一句,他便识相离开了……可还从未见过裴少淮搭理他。

  “我纵是次次不搭理你,你不也照旧回回凑上来,顶甚么用。”裴少淮佯装无奈道。

  “那是,那是,清的还是清的,浑的还是浑的。”小殷五爷言道,“淮小爷是个清流,小的是个浑透了的,哪里有食就往哪里飞,死不要脸凑上去。”

  “不过,我是个识趣的,小爷若是不喜,直言便是,小的绝不找麻烦。”又言道,“我这是地地道道的帮闲,懂规矩,和那苍蝇似的远远见着便能听见嗡嗡声,小爷嫌弃,恹恹脸色挥挥手,小的自就飞走了。有那些体面极了的,干得是咱一样的活儿,却叫你看不出来,走到哪都还是个富贵公子哥,淮小爷要防的,是这样的人。”

第39章

  听了小殷五爷好一番“表忠心”的话,裴少淮既知一时半会儿撕不下这贴狗皮膏药,干脆佯装颇感兴趣,顺着殷五的话,说道:“干的都是一样的活计,便都是蝇虫,哪还有贵贱之分,难不成他们是度了金的蝇虫?”

  “裴小爷果真是好学识!这金蝇虫用得真是妙,活灵活现。”殷五挪了挪杌子,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将圆头折扇置于桌上,把身子倚近裴少淮低声道,“金蝇虫专门挑金蛋蛋下手,但凡能有一条缝,牠都能叮出个窝窝来,偏偏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左边是‘风’右边是‘雅’,袖口里却藏着另两个字……”

  声音越说越低,显然在卖关子,小眼神儿四处张望,装出一副说甚么了不得秘事的模样。

  站在一旁跟随伺候的长舟,已经听得入了迷,眼珠子直跟着殷五在转。

  连裴少淮都不得不感叹,这小殷五爷手法炉火纯青,既懂得揣测他人的心理,勾起人的求知兴趣,又懂得适时吊人胃口,循循善诱,步步为营。

  雇佣殷五来“勾搭”裴少淮,这幕后之手恐怕也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做戏便要做足了,裴少淮打开自己的折扇,掩掩嘴,好奇问道:“哪两个字?”

  殷五却没回答,而是虚抽了自己几巴掌,言道:“瞧我这嘴,说错话了……甚么金蛋蛋黄蛋蛋的,小的可没半分说裴小爷也是个蛋的意思。所谓‘温然如美玉,文以武兼之’说的就是裴小爷,您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秀外中慧,往后可是要金銮传胪的,失言了失言了。”

  “无妨,我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裴少淮面露喜色,催着问道,“那袖中到底藏的甚么字?是‘庸’和‘俗’?”

  其实裴少淮知晓答案,只不过今日想与殷五切磋切磋演技,看看究竟是谁把谁套了进去。

  “非也非也。”殷五摇摇头,顺手要斟酒却发现手边没酒壶子,遂问道,“裴小爷喜好甚么味的曲居士?”曲居士即是酒,殷五今日说甚么话都是文绉绉的。

  “我喝茶,你随意点就是。”

  “夏喝青茶冬饮黄,裴小爷你喝点温的。”殷五招手喊道,“小二,给裴小爷来盏君山银针,记着要用雪顶白盏,可别污了茶气。再来一壶金华酒,告诉掌柜是我点的,别打糊弄人的心思……裴小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茶上了,酒也上了。

  裴少淮呷了一口,弯弯眼,赞叹道:“温润入口,茶香四溢,好茶。”

  殷五关上房门,连饮了好几杯金华酒,一副壮了胆的模样,才凑到裴少淮耳根旁说道:“那袖子里藏的两个字,是‘官’和‘财’,那小金虫子权势大得很哩,真是世风日下矣……”

  裴少淮张张嘴,望向殷五,惊讶道:“当真?”

  “自然是真,小的哪敢说这个来唬裴小爷?”殷五感慨道,“不过这些歪门邪道,终究是比不得裴小爷科举正道,小的等着看裴小爷他日高升,出手好好整治他们。”

  “他们都有些甚么能耐,竟能让世家子们流连忘返,顺了他的意?”

  殷五继续道:“外头的小谣唱得好呀,官家未必有的,阁老却有,京官未必有的,外官却有,当官未必有的,富家却有……总不过是那些儿墙上的挂,手里的握,白日的口,牌局的斗,夜里的手,总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世家子们上了瘾,却要名声,藏着掖着,自然只能让小金虫子牵着走。”

  殷五又道:“他们还养有些青倌儿,过得比贵家小姐还舒坦,门前有柳,屋后有竹,冬日里暖,夏日里凉,唱得了曲儿,也吟得了诗词,青丝素衣好似出尘绝世,柳眉蹙蹙叫人心生怜惜……但凡是世家子们喜欢的,他们都能叫扬州城里养出来。”

  “哦——”裴少淮一副了然之态,手里举着筷子,却一直没有下箸,似是听得入迷,道,“竟是如此,今日听你一言,叫我往后要多长些心眼才是,免得叫人掳了还朝人道谢。”

  “是矣,是矣。”

  殷五吃饭也是斯斯文文的,下箸布菜有规有矩,想来是伺候人伺候多了,熟能生巧。

  明明一直在贪食美酒好菜,却叫人一点没看出来。

  殷五又道:“小的在裴小爷面前托句大的,我殷五绝不干这些损人利己、有悖人道的事,出门在外替贵人们跑跑腿耍耍嘴皮子,不过是生活所迫,讨个生计,换几个钱养家中老母妻儿,万不敢有甚么坏心眼……贵人们手缝里漏些许下来,小的便接着,贵人们若是一时忘了也不打紧,小的权当讨了份贵气。”

  言语间颇有几分“义正言辞”,且又卖起了可怜。

  裴少淮又“进了”殷五的套,问他家中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为难的事。

  “唉,不言也罢——”殷五带着愁容连连推辞,又道,“岂能坏了裴小爷的雅兴。”

  几番推辞之后,才说出了家中的穷困潦倒,被迫放弃举业出来谋生,希望幼子不要步他后尘,把门第传承下去,之类之类。

  真乃编得一手的凄惨经历,叫无知者动容。

  裴少淮取出一锭银子,推到殷五跟前,少年意气道:“今日听你一番提醒,收获颇丰,这是给两个小侄买些笔墨纸砚的……”

  殷五没有急着出手收了银两,而是仰头有“痛饮”了好几杯金华酒,才为难地将银子掩入了袖口当中,看得裴少淮差些憋不出要笑出声来。

  分别之时,殷五对裴少淮道:“小的只有些眼皮子、嘴皮子的本事,裴小爷但有用得着的,小的随时听候差遣。”

  ……

  马车上,长舟甩马鞭之时,脑子已经清醒了几分,朝车里道:“少爷,这殷五的嘴皮子可真厉害,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帮闲的,我都要被他牵着走了,甚么话到了他嘴里听起来都格外顺耳,啧啧。”

  裴少淮怀疑伯爵府有眼线,但他暂时没有怀疑到长舟身上。

  长舟虽知道他的行踪,但总跟在他身边,眼皮子底下哪有往外传话的机会。

  “我见你方才听得那般入迷,连叫茶都忘了,以为你醒不过来呢?”裴少淮揶揄长舟道,“我正想着回去以后,带着你上县衙里解契呢。”

  长舟脸上露惭色,道:“叫少爷看笑话了,我想着那两进的小院子,就不敢犯糊涂了……以后出来可要多长些心眼才行。”

  ……

  ……

  景川伯爵府朝露院。

  裴少淮找到娘亲,没有特地遣走下人,而是敞着门,同往日一样向母亲请安,又叙了些家常。

  “英儿这几日身子仍是有些不爽,我少不了要分神,你自己要多注意身子。”林氏叮嘱道。

  “孩儿省得了。”裴少淮又问道,“我昨日去看姐姐,她只说是胃口不好,可还有其他甚么不妥的地方?”

  林氏略有些愁容,道:“确是只有些不消食,常有的事,可见她瘦了,当娘亲的不免担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