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李四儿从入府到今日,将所有的新仇旧账都记在了隆科多嫡妻赫舍里氏身上。
隆科多是她的天,她不能砸了自个儿子的天。
于是转头挥刀向更弱者。
而承恩公府主人隆科多,对这一场妻妾大战乐见其成。
他知道宠姬的厉害,便拿正妻当个猴戏看。
屋中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动静。
隆科多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伸出腿踹了地上的月奴两脚:“人呢?装什么死,是不是你私藏了!”
月奴瘦弱的身子如遇上风雨的稻草人,千疮百孔露在外头,也没有人会落下一个怜悯的眼神。
她趴在地上,惊恐又委屈的摇着头,血迹顺着各处渗出来,染红了地面。
李四儿皱眉:“没眼力价的东西,这月刚铺上的粉彩地砖都给污了,晦气得很,拖出去。”
很快便有人上来,试图将月奴拖下去,小丫鬟似乎是预感到什么,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摇着头冲到隆科多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恳求原谅。
隆科多居高临下,一脸的饶有兴致,似乎很享受女人匍匐在脚下的样子。
李四儿却在这时候冷笑一声,扇了扇手中的团扇,冲着管家吩咐:“这丫头既然玩得花,收拾收拾抬下去,全当今夜给爷添个乐子吧。能不能入了爷的眼,就看你自个儿了。”
管家先前还一脸冷漠公事公办的态度,闻言躬身应是,余光再瞧月奴,却流露出几许怜悯之意。
隆科多倒是乐呵,握了李四儿的手拍拍:“别操心,这群奴才们拉下去严刑拷问,爷总能把她给找出来的。”
李四儿看着管家将屋内大大小小的人拖出去,其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都沉默且服从的顺着规矩来,心中舒坦多了。
她语气再没有那般咄咄逼人,轻摇小扇,斜一眼隆科多笑了。
“依我看,这件事光查奴才顶什么用,八成跟你那大儿子岳兴阿有干系。你这个做阿玛的,在外头拿不住八旗,捏不住年羹尧,连几个破落户的阿哥都摆不平,如今到了自个家里,亲儿子也收拾不住了。”
李四儿嘲讽完,笑得风姿绰约,那张脸只瞧一眼便要惊为天人。
只是可惜,皮囊之下却是腐烂的人心。
隆科多骨子里是个骄傲到极致的性子。
与年羹尧不同,隆科多的曾祖父名为佟养正,乃是大清开国元勋,去岁雍正登基,头一件事便是追封佟养正一等公,与隆科多祖父佟图赖并为“太师”。
但是从佟图赖之后,隆科多便不满意了。
佟图赖之女,便是圣祖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整个佟佳氏也因为出了个皇后,一跃成了“承恩公府”。
后来圣祖爷登基时,将佟家满门从汉军正蓝旗改隶汉军镶黄旗,随后又改为满洲镶黄旗。
真是一朝麻雀变凤凰,实现了等级越境。
打这之后,他们家就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升级路子,专程“卖起女儿”了。
一个孝懿仁皇后不够,还得再加一个小佟佳贵妃。
隆科多是一边吃尽了佟家女人们带来的红利,一边还要嫌弃着她们给自己抹黑了名声。
呸。
什么承恩公府,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皇后的娘家罢了。
他隆科多,有意效仿的是曾祖佟养正,要做的也是有大建树的开国功臣,什么皇后娘家,听着就晦气。
男儿大抱负,怎可与妇人扯上干系!
李四儿是捏准了隆科多在意这一点,故意提起这些激怒他。隆科多果然上了当,怒骂一声,将桌上的茶盏砸个稀碎:“岳兴阿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想翻出佟家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醉了酒,还是真的这般胆大包天,隆科多竟然调了步军营的人去满城搜查赫舍里氏的下落。
李四儿笑得癫狂,眼神一瞄地上的茶盏,悠悠道:“这可是当今刚刚赐给你的斗彩福山寿海铃铛杯。可惜了不是?”
隆科多骂骂咧咧回神,挥手道:“怕什么,哪里的窑开出来的,叫底下的人在上贡便好了。”
看看外头天色,隆科多想起方才那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美人,心猿意马,起身在李四儿唇上咬了一口,拍拍她脸蛋儿:“爷们儿去泄火,你给我消停着些,今晚我过去。”
李四儿挑眉:“不把那小贱蹄子多玩几个花样?”
隆科多笑笑:“她能撑住爷几番收拾啊,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今夜就给丢出府去。”
李四儿见怪不怪,等隆科多转身匆匆出去,露出一个面目可憎的笑容。
活到她这样,就是要为难女人,看着她们陷入泥潭挣扎,呼救,最后被拽下深渊露出绝望的表情,才能解了这一腔怨愤呐。
*
八月流火。
隆科多大张旗鼓在京师里头寻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中。
彼时,胤禛正在书房练字,难得叫上了幺弟一起,想要看看他的书法长进没有。
胤小祕如今对看书摄取新知识倒是十分喜欢,他皇兄布置的法家学说《韩非子》和《商君书》研习过后,被胤禛揪着领子去读儒家经典。
儒家嘛,无外乎就是从《论语》《孟子》《荀子》读起。
此三本统共五十九篇,篇幅不长,但若要读透还是有些难度的。
小家伙昨夜读书太投入,今个一来,听说是写大字,顿时哈欠连天,搬了个禅椅坐在胤禛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胤禛也不叫醒小家伙,一直等到戴铎进来,才做个手势,示意放低些声音讲话。
戴铎时常在外头帮着主子打探消息,没见过几回小阿哥,但是回回来,回回都能叫他大跌眼镜,渐渐地,对这位咸福宫阿哥也是十分尊敬起来。
戴铎跪地打了马蹄袖,悄声道:“主子,咱们的人回来说,这丢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隆科多正妻赫舍里氏。”
胤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总算是落了笔:“哦?”
戴铎还要回话,胤小祕在一旁瞪圆了眼醒来了,精神头足的可完全不像是方才打过瞌睡的样子。
戴铎于是不讲了,拿眼神示意自家主子,您无与伦比的弟弟醒了。
胤禛只拿余光瞥了一眼,便抬手道:“你继续说,不必捏着嗓子,听得朕难受。”
戴铎:“……”那是我愿意的嘛?
然而表面上他还得恭恭敬敬:“是。承恩公府昨夜发卖了一批人出来,还有几个已经打死了。奴才命人去查探过,这些人都已经被割了舌头,剜了眼睛,说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换个法子打听到,这些人原先大部分都是伺候李四儿的,余下少数几个,则是在后头院子里看猪的。”
胤禛听到“割舌头”,第一反应是去看幺弟。
小家伙被这几个词已经吓傻了,好半天才僵硬着脖子转过去:“四哥,隆隆隆科多这么残忍吗?不过就是猪看不好,怎么就得又聋又瞎的……”
小团子自顾自摇摇头:“不对,猪看不好,怎么会跟隆科多的妻子丢失有关系呢?我听说,他的妻子是……是……”
胤小祕又想不起来那个词了,胤禛本就不想叫他知道这种事,皱眉戳了戳他的小脑瓜:“这种事,都是佟佳·八十九告诉你的。”
之前十四弟提起过,他还没当回事。
“八十九谙达可没说出来,都是我从前偷听到的。”胤祕皱皱鼻子反驳道,“汗阿玛从前总会与佟额娘讲一些心事,他们说他们的,我玩我的,当然听到不少。”
胤禛闻言一怔,想到佟佳太后的身份,叹了口气。
“罢了,叫你知道也无妨,在心里对隆科多有个防备总是好事。戴铎,跟你阿哥爷讲讲隆科多宠妾灭妻那些个烂事,不必细讲,叫他心中有个数便好。”
于是,戴铎原本是来做汇报工作的,跪在地上,想方设法讲起了适合小孩儿听的删减版佟家故事。
在他的一番勾勒之下,隆科多放任妻妾相争,眼睁睁看着正妻赫舍里氏被李四儿做成人彘,关在猪圈里头生不如死的小故事完整呈现在胤小祕的脑海中。
小团子越听,眉头蹙得越深。
等戴铎讲完了,胤禛看着幺弟这幅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被李四儿吓着了?”
胤小祕犹豫了半晌,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最坏的就是隆科多了。”
胤禛没料到幺弟这般敏锐:“怎么说?”
“就像是京师里那些个八旗子弟喜欢看斗蛐蛐儿,即便蛐蛐儿不想斗,他们也会拱火叫蛐蛐们打起来的。”
“对隆科多来说同样是这个道理,赫舍里氏是个玩物,那个李四儿又何尝不是呢?”
小家伙越发坚定自个的看法:“李四儿这么疯魔,有一半原因都是隆科多一手促成的,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大坏蛋!”
胤小祕想到了佟额娘,想到了八十九谙达,想到佟府以后或许会被隆科多连累的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胤禛弹了幺弟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学人叹的什么气?”
胤祕揉着脑袋:“我就是觉得,她们同样都很弱,为什么要互相掐起来呢?要是像我跟侄子侄女们一样抱团取暖,连四哥打屁股都不用怕,就更不用去怕一个隆科多了吧?”
胤禛瞄了小幺一眼,这回换成扭他屁股蛋。
“整日里带坏皇子皇女,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一句调侃,绕开了小幺方才稚子童心的提问。
胤禛是不忍心告诉他,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自古便是人性懦弱使然。
而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更是难以摆脱这一点。
胤禛收起心思,看向戴铎:“人找到了吗?可还有什么旁的发现?”
戴铎拱手:“是。奴才查到,这番赫舍里氏失踪应当是隆科多长子岳兴阿与三子八十九通力所为,隆科多那头应当也很快就会查到线索,我们要不要……”
胤禛沉吟半晌,突然开口:“直亲王这几日没什么事,叫他去帮着隆科多寻一寻人。若是隆科多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隆科多从前可是被圣祖爷派去监视了允禔多年,没少嘲讽上眼药。
允禔对这人品性瞧不上眼,都一笔一笔记着呢,如今有了机会,想也知道定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戴铎笑吟吟领了命,都要起身了,又想起一桩事:“圣上,还有件事……还是隆科多……”
见戴铎一反常态磕磕巴巴的,胤禛眯起眼,大约是猜到了:“怎么,又虐死了一个?”
戴铎见主子料事如神,佩服的不行,连连点头。
碍于小阿哥在场,戴铎也不敢说的太直白,隐晦道:“与前头那些个……一样,衣不蔽体的丢在城郊,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奴才已经叫人给埋了。”
隆科多虐死的女子,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
从前圣祖爷在时,他多少还能收敛一些,如今做了顾命大臣,当真是猖狂的一点都不顾了!
胤禛越想,对隆科多的火气越大,几乎就要压制不住。他心烦意乱的挥挥手,叫戴铎下去。
即便是身为帝王,他也没法插手旁人的家事。
看着隆科多越来越猖狂的举动,胤禛自然是恨不得手刃了他。尤其是在幺弟说出那些话之后,他脑海中一个成型的想法越发明确——
将所有罪责赖在一个女人头上,那是懦夫才会有的选择。
李四儿固然可恶,隆科多却也罪不容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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