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康熙一怔,眼上一阵发酸。别过头去,语气倒是软了下来:“小幺喊你,还不过来?”
胤禛慌忙上前,在汗阿玛威胁的眼神之下,仍旧伸手握住了幺弟冰凉又肉乎乎的小手,笑容里带着一份苦涩和珍视:“四哥在这,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四哥会全部查清楚,不会叫二饼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小家伙放心的用了点力气,轻轻回握胤禛的大掌,却好像羽毛瘙痒一般,叫胤禛心头突地一跳。
怎么会只剩下这般力气。
胤祕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阿玛,要跟四哥,跟哥哥们好好的。”
康熙沉默着无有应答,只是伸出大掌,轻抚幺子的额头。
胤禛瞧见幺弟还要极力争取再开口,,忙接茬:“安心吧,四哥与你这几位哥哥都很好,汗阿玛只是担心你,你快些病好,才能叫我们放心。”
胤祕眨了眨眼。
他不忍心告诉四哥,方才太医们在外头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个冬天格外长,明年春日定是一番好气象,可惜,太医们说,他要看不到了。
不能再陪着汗阿玛,胤小祕第一反应是遗憾和羞愧。看来他要食言了。
只是,他到底觉得十四哥不会是害他的性子。
虽然只是在南海子和永和宫中与十四哥短短打过几次交道,小家伙也看得出,这位哥哥虽是被宠着养大,脾性确是典型的武将性子,断不会这样背后对小孩子下手。
这一刻,他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思考。
良久,小团子慢慢挪动小臂,伸手扯了扯康熙的褂子:“阿玛,儿砸走了,希望……希望能有哥哥们陪着你。所以……”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最终的决断,虽未出口,却全都藏在胤祕一双通透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康熙望进幺子眼中,半晌才缓缓匀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依然哽咽道:“你可知,此毒物是老十四托人送来京城的。”
小家伙躺在床上,似乎又有惊惧,憋红了脸,笑着点了下头。
这不像是孩童的笑,只叫康熙觉得揪心。他还欲说话,床上的小人儿突然蜷起身子缩成个虾米,随后开始浑身抽搐,很快,又陷入呓语之中。
饶是康熙已经见识过几轮胤祕的发作,这一回,却也结结实实将他给吓到了。
小孩子呼吸急促起来,比常人寿命将至要更叫人揪心。小幺进气多出气少,翻了眼白,四肢抽搐到如今已然麻木,太医们在康熙的狂怒之下,屁滚尿流爬过来把脉的把脉,针灸的针灸,只是,这一回连针都扎不住了。
有经验的小方脉擅医者,正是跪地查看的温太医,他行事出格,竟是伸手撩开了小阿哥的被褥查看,康熙胡子一抖,暂且也没追究这个,追问道:“如何?”
温太医查看完之后,反身伏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微臣无能,小阿哥尿路已闭,余下的,只剩此毒最后一道症状,便是邪气上冲胸中,涩滞不通,阴阳诀别(呼吸衰竭)——”
康熙一碗汤药对准了温太医的腿便砸下去。
汤汁洒了一地,老皇帝极怒之后,反而有了片刻平静:“朕养着太医院,不是为了听尔等说这些。若是余下的人都是温太医这般说法,这太医院上下,不要也罢。”
众太医跪地告饶一声,之后,便只剩下无边沉默。
这沉默便是回话。
他们对小阿哥的病情,再无半点法子。
康熙从极度的暴怒,自责,悔恨交加之下,眼睁睁瞧着幺子痛苦的憋红一张脸,直到最后一刻,再无进气时,那细若游丝的临终之言传进他耳中——
“阿玛,别丢下我。”
清溪书屋内静默良久,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天边升起一轮朝阳,泛在后湖上的金光透过窗边,折射进殿中。
胤禛手脚冰凉,单膝跪在榻边,哑着嗓子道:“汗阿玛,幺弟……走了。”
康熙闭目,眼头无泪,心中悲凉一片。
此刻起,他彻底失去那个等他回乾清宫的小儿子了。
这世间,再无胤祕。
*
年节之前,京师中人心惶惶。
当今圣上圣明一世,临近老迈,却是越发昏庸。
京中人人皆知,自打二十四阿哥走后,老皇帝便雷厉风行,先是出手收回了远在边疆的大将军王十四爷的兵权,将人调回之后,同十爷打包,竟直接发配去给幺子守陵。
京中百姓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未听闻过皇家几十岁的哥哥给六岁的弟弟守陵的。
说起来,这位二十四爷果真得了当今圣上的宠爱,六岁早夭,皇家便是不入玉牒亦无可厚非,可这位非但排了序齿,更被追封为和硕諴亲王,越过众多哥哥,与四爷并肩了。
康熙本有心叫胤禛将弘昼过继给幺子,可到底没有比阿玛年岁还要大的儿子,只得作罢。
行到这一步,老皇帝已经不管不顾了,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十四爷的兵权回笼,老八没了左膀右臂,便该问罪了。
康熙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要亲手处置自己的亲儿子。
原本,他以为圈禁便是最大的惩治了,可是如今,他宠在心尖儿上的幺子没了,便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下五旗被康熙重新打乱,分别叫老五,老七,老十七几人统领,以谋害帝王之子,毒杀幼弟,心狠手辣之名,下令围剿八爷胤禩,生死不论。
胤禩虽想到了这一出或许能拖下老十四,却也会将自个儿置于险地,却万万没想到汗阿玛竟然这般疯魔。
汗阿玛连贤明君主的名声都不要了,这是打从心底,要为他那幺子复仇啊。
胤禩想过在帝王心术之下落败的种种可能,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是断送在了皇家亲情里。
可恨,可悲,这亲情他竟半分也未曾品尝到。
八爷府上,胤禩大哭大笑,身穿朝服,头戴朝珠,自戕于正门前。
先后死了两位阿哥,被发落了四五位,这个年过的人心惶惶。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康熙却已经完全收不住了。
起因是三爷胤祉在和硕諴亲王陵前不敬,年节之后,又拒绝再次前往諴亲王陵园谒陵,被康熙圈了块地,也发去守陵。
早先,老皇帝也是疼过三爷的。
如今种种,却都给幺子让了路。无人再敢质疑,宫中上下,也就胤祕的两位额娘还说得上话。
可陈氏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先后两个儿子都折了,她身子本就亏空,这回直接一病不起,立春没几日,便追着胤祕一道走了。
佟佳贵妃身子也大不如前。
她不能生养,幸而有胤祕这个皮猴儿陪在宫中,这几年才越发过的快活起来,如今兀得没了,佟佳氏整个人都像失了魂儿一般。
康熙过来,两人说的最多的,也是胤祕从前的事情。
唯有从前,才能叫他们开怀片刻。
这宫里的日子,打胤祕走后,便就停滞住了。
康熙无论如何折腾旁的儿子,也无法满足。
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小儿子重新伴在身侧,人至暮年,他要这般长寿做什么?小幺走后,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没有动用幺子的本命根须,便是中了毒,他大抵也是不怕的。
这便是因果报应吗?
老皇帝发了疯的寻着“仙家”,可是幺子走后,“仙家”便也销声匿迹,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守着这小儿子赠与的半条命,守着这皇位,但凡有人进犯,便像是要夺走他最后的念想一般,发了狠的要对方的命。
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四儿子,也同样不能原谅。
康熙六十二年,夏。
魏珠试图向雍亲王府传递消息,被康熙下令杖刑一百,打的皮肉尚好,筋骨尽断,当夜发送去雍亲王府,随之还有一份明发的旨意。
魏珠向胤禛示好,想江山易主之后,为自己求一座城池。这一回,康熙便将胤禛发送去了北海团城,叫他们主仆一道,今生今世囚禁于此城,不得外出。
八爷自戕,四爷被囚于城池。
余下的兄弟不是去守陵,便是被折磨着成了半个僧人,日日抄经祈福,种植人参。
不过半年光景,这紫禁城中,竟无人再可以继位。
康熙要的,便是守住幺子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这是独属于他们父子的,不能容人觊觎的皇位。
活下去,憎恶也好,残暴也罢,背负痛苦和懊悔,一直往下走……
直到新一轮命运相逢之处,到那时,他想要的,或许能再一次争取回来。
(后记)
山城重庆,璧山翰林山庄。
“现在大家看到的地方呢,是清朝王倬翰林私邸,现在被地产商收购改建,成了度假村兼博物馆……”
一队中老年旅游团驻足在翰林山庄外,导游正热情的讲解着。大热的天儿,人人一张通红脸,倒也不怕晒的。
尹小觅撅着屁股,在店外的小池子里头捞鱼,锦鲤吓得到处乱窜,直闹得五岁的小孩儿咯咯笑。
玄烨从里头追出来,出了空调房,火辣辣的太阳直晒得皮要化了,吸溜两口气,连忙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脖子上卷回店内。
“臭小子,趁你老爹不在又乱跑,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不是嚷嚷着要吃璧山兔吗?”
肩头的尹觅欢呼雀跃:“璧山兔兔,来凤鱼鱼!”
玄烨笑着嗤了一声:“跟你老爸叠字卖萌,也免不了我告状。”
尹小觅噘嘴:“坏老爸,你告,妈妈奶奶都爱小觅,才不会信大坏蛋!”
玄烨挑眉:“我跟她们告什么啊,要告,也是跟你的泱泱妹妹告,看你还能不能在她面前抬起头。”
尹小觅眼前一亮:“泱泱妹妹也来啦?”
“嗯。”
听到肯定的答复,小家伙连忙推开老爸的脑袋,蹦跶着要下来,“爸爸真不像话,一点也不……稳定。”
“那叫稳重。”玄烨好气又好笑的看一眼儿子,叹道,“真是男大不中留啊,去吧去吧,老爸看看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尹小觅迈着小短腿,已经兴奋的冲进了雅间内:“泱泱妹妹,吴叔叔,你们都到啦,我爸爸太慢了,久等惹。”
吴海望瞥一眼刚进来的背锅侠,忍不住笑了:“咱们小觅甩锅的工夫见长啊。”
玄烨冷哼一声:“臭小子,听见泱泱来了,扑的比谁都快。”
吴海望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又好笑又紧张,望向闺女的眼神里满是老父亲的慈爱与担忧。
养个女儿就是舍不得叫她出去吃苦啊。
玄烨一眼就瞧出来,吴海望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轻咳一声:“哎哎,小的都没想那么远,你想什么呢。瞎操心。来,今儿开了老张的好酒,我们哥俩先尝尝。”
两个小朋友不等他们招呼,已经开心的吃起璧山兔和来凤鱼等重庆特有的美味。兔肉鱼肉嫩滑麻辣,鲜香入味,大盆呈来特别过瘾,只是小朋友们吃的“吸溜吸溜”,吃两口就得喝下一大口果汁,逗得爸爸们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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