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我亦有所耳闻,辞玉虽未出仕,与诸位将军的交情却如同袍一般,”这位中年文士笑道,“惜乎那一日长安城破,辞玉为救亲邻,才不得不留下,错过与将军同行的机会。”
虽然并不是这样,不过今天气氛这么好,她可以含糊过去,笑一笑。
但陈宫不想含糊过去,他又追问了一句。
“今宵重逢,明晨既别,心之忧矣,何处可归?难道辞玉不愿意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吗?”
陈宫这样问的时候,她发现吕布也停了筷箸,在直直地盯着她。
长安的那些琐碎又愉快的岁月,回忆起来的确令人眷恋。
但她很清楚吕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我因为我自己想要享乐而背弃主君,投奔这里……”她笑了一笑,“那我甚至也不值得在座各位的信任了。他们自离并州,一路千山万水,何其艰难,也不曾背弃他们的主君啊。”
席间寂静了一刻,但从不喝酒的高顺举起了酒爵,慢慢喝了一口。
伶人走进来,开始唱歌,这个略有一点不开心的话题也就被狗子们掠过去了,大家又开始喝酒,看表演,聊天,吹牛。
喝着喝着,就有人走过来跟她喝了。
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刚刚那句话说得好,让他很感动,来喝一杯吧!
过去的岁月确实很快乐,以后大家还可以常见面,来喝一杯吧!
每每请她去看特殊表演她都不去,真狗,算了来喝一杯吧!——这个是魏续。
话说回来怎么小陆就是坚决不下水呢?现在旁边就是泗水,等天热了得给她扔水里练练——可赶紧闭嘴吧!
大家这样嘻嘻哈哈地喝酒聊天时,她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慢慢地四处看一看。
有几个人的反应异于常人,她只要轻轻扫一圈,就发现了。
张辽偶尔会向外看一眼,但更多的是看吕布和陈宫。
高顺吃完了不下桌,当然惯例不喝酒,就这么挨着她坐,也不吭声。
陈宫话倒是不怎么说,但手里拿了一块玉珏,在那里小范围的比比划划,一边比划,一边看吕布。
吕布闷头喝酒,连头都不抬,甚至在陈宫比划的动作幅度大一点后,他还悄悄地,躲开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魏续忽然懒洋洋地嚷了一声。
“今日陈公送来的酒足,也分外面的将士们一碗哪!”
……哈?
帐外小心翼翼地探了几个脑袋进来,她打量了几眼,大吃一惊。
“赵大狗!”
那个队率也大吃一惊。
“我记得你!你打了我们,还抢我们的饭吃!”
不知道哪个狗子拍了案几,“都是熟人,在帐外蹲什么蹲,进来喝酒!”
陈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他的设想中,陆廉是名动天下的剑客,也挨不住这许多人的刀枪剑戟一起上!只要他摔了玉珏,他们总能一股脑地冲上来,杀了他!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仅这些并州将领与陆廉极熟,甚至连帐外埋伏的那些亲兵!竟然各个都认得陆廉!陆廉甚至也能准确无误地将他们每一个人的籍贯、年龄、家中父母妻儿的情况讲出来!
这群埋伏在外的小军官也跑进来跟着一起喝酒之后,整座中军帐都变得胡天胡地起来。
甚至还真有人动了手。
周围一群人起哄。
然后一个鼻青脸肿的被踹出帐外,再爬回来继续喝酒,换下一个继续上去打架。
他不吝啬那几十瓮美酒,他一点都不吝啬。
陈宫瞥了身边这个男人一眼。
现在吕布不闷头喝酒了,他探头探脑,兴致勃勃地看底下这群人摔摔打打,甚至还呼喝几声,给他们叫好,与刚刚那个……那个就是不肯下定决心,甚至躲避他目光的吕布,简直判若两人!
“赢了!”陆廉的声音自那群人中间传了出来,“快掏钱!”
“呸!呸呸呸!”
陈宫默默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闷闷地喝了下去。
清晨的寒风吹进中军帐时,他只觉得吹到了脸上,身上却一点也没感到寒冷。
他只觉得非常闷,好像被什么重物压在下面,喘不过气。
这个中年文士睁开眼时,发现他身上横七竖八好几条腿,每一条腿的主人睡得都比他香甜。
但吕布不见了,高顺和张辽不见了。
陆廉也不见了。
迎着清晨的寒风。吕布骑在马上,远远望着那条奔涌向南的泗水。
“陈宫想要我杀你。”
“我察觉到了。”她笑了笑,“高将军离我那样近,文远频频看向你,都是有缘故的。”
高顺并没吭声。
张辽也没吭声。
“我是个武人。”吕布这样说,“许多事我想不明白,也不愿那样去做。”
“那将军要如何呢?”
这个天下皆知的名将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咱们比武,你擅剑法,我擅马战,咱们就三局两胜。我胜,我取徐州,你胜,你就替刘备守住了这片根基之地。”
第154章
陆悬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了。
她遇到过许多敌人,大多数与她比起来是不堪一击的。
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能令她印象深刻的人,比如说高顺,又比如说曹操麾下那位“恶来”将军。
那个人身材壮硕,力大无穷,看身手又是久经战阵之人,与她交手时,两把手戟勾啄刺击,极其灵活,她也差点吃了大亏。
但即使是对战那样的强敌,她也有必胜之心。
面对吕布,她没有。
“那就来吧。”她没什么别的想说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然后拔出黑刃。
这柄剑身光滑如镜,凛冽雪亮的长剑握在她手中,轻如无物,但她又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它在空气中展露身体,并且兴奋地轻轻颤抖,发出蜂鸣。
这不是那种“我才是天下第一神剑”之类的口舌之争,这是面临强敌时,黑刃才会有的反应。
她聚精会神,调动起全身的精神力,慢慢将重心下沉。
而后吕布走了过来。
吕布身材匀称,身披铠甲之后也并不魁梧,偶尔会让人怀疑,他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
他现在未曾着甲,只将直裾挽起,掖进腰带,抽出环首刀,放在手中比了一比。
“来。”
话音未落,他的刀已经劈了下来!
她侧身躲过,刺出一剑时,吕布以刀背将她的剑锋轻轻荡开,而后借力将刀锋推向她的面前!
与“恶来”的手戟有些像,吕布的刀几乎没有刀风。
第一刀快,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快。
但吕布收刀更快,快得好像上一刀劲未用老,新一刀又出!
当她避过了第二刀后,吕布的第三刀已经斜劈了下来!
在来到这个世界,真切地接触了无数场打打杀杀之后,陆悬鱼发现一件事:
近战搏杀拼斗的人,很少像武侠小说里那样,高手过招,非二三百招不能定胜负。
他们总是在短短几招之内就能决出胜负,即使实力相差不过伯仲之间,或许因为一时疏忽,或许只是运气使然。
第三刀比前两刀更快,而且用的力气更大!
她调转黑刃,以剑背挡了回去,环首刀与黑刃撞击时,发出了金石般响亮的声音!
吕布忽然收回了自己的刀。
“这局是你赢了。”
在一旁观战的高顺和张辽互相看看。
高顺若有所思,而张辽一脸不解。
“短兵相接,你的剑天下无匹。”吕布说道,“你甚至要有意避过,才能不损我的兵刃。”
“我也可以换一把兵刃,”她有点尴尬地说道,“我们可以再来比过。”
“为何要换?”吕布很不以为然,“你我都要临阵对敌,你既以‘列缺’成名,我若想赢过你,自然要赢的是手持神兵的你,难道是赤手空拳的你么?”
……行吧,他说得也对。
三局两胜,第二局是马战。
有亲卫自营中给吕布取来了铠甲,她是过来吃饭的,自然不会穿什么铠甲。
张辽喝了一夜的酒,自然也不会穿铠甲。
于是高顺走了过来。
“你穿我的甲。”
她感觉自己这一瞬间的表情一定特别精彩。
“高将军,这个就不必了……”她说,“我这人平时就不惯着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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