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所以说,陆枢行还是陆枢行,那些被无意印证的所谓真相的荒谬事实下,他永远都是陆枢行。”
星空与魔头的注视下,岁杳轻声说道:
“陆枢行,只是生病了。”
第42章 第二次血契
岁杳说完这话, 就感到背后一束目光紧紧盯视着自己,炙热得惊人。
她并没有回头去看魔头是什么表情,只是面向陆千寻等一众大能们颔首, 说道:“如今包括我在内,凌氏医馆上下都可替陆枢行做证, 他昏睡了近三日,不可能离开医馆去杀人。”
“我听说尸体上被设下了禁用追溯咒的术法,前辈们不妨,从此处下手查起。”
“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隐藏了死因?”
人群中,有一直在围观的弟子开口问道, “从此处, 具体要怎么查?你为何这么笃定,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所以才包庇陆师兄?”
岁杳:“你问我?”
她视线转动着瞥了那边一眼,“高阶的混淆术,自然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而我所知晓的这些事情,但凡长了眼睛的, 往尸体上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你那视力是比羌无师兄的还烂吗?”
“你……”
陆千寻身边,那名面容白净的陆府管家突然笑了一声。
见众人的视线围聚过来, 管家以拳抵唇咳了两声, 拱手一揖:“抱歉,各位。在下只是觉得岁小师妹讲话十分有趣,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陆千寻告诫道:“阿旭,注意场合。”
“是, 家主。”
岁杳眯起眼睛多看了那管家几眼, 总觉得这人竟是莫名有些熟悉感。
在《黑火》的原文中好像并没有具体介绍过他的身份, 只是说陆千寻身边跟着一名管事,上到天文理事,下到家宅用度,无不精通,是陆家主的得力助手。
书中,“管家”只是一个代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背景介绍。
岁杳将思绪暂时从对这人的怀疑中抽离,转动目光,在神态各异的人群脸上扫了一圈。
“家主,我先前已经命人去凌家医馆取证,若是皆如这位岁小师妹所言,那么大少的嫌疑应该可以暂时排除。”
读音大概是唤作什么“阿旭”的管家,在那一声有些失礼的轻笑过后,便恢复了往日的工作态度。
他快速将眼下的所有可知信息都串连起来汇报一遍,接着,面带微笑看向宣灵尊者。
“尊者,在下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宣灵尊者已经快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故与暴言刺激得不轻,听他这么说,连忙挥手:“小友,你直说便是。”
“众所周知,早在葛先生上到东璃门派之前,葛先生的夫人,便携同小葛先生一起,先行一步找到了陆府,口口声声要索取数千万灵石的赔偿。”
“我们请来医师在小葛先生的伤口上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回溯检查,确实发现了大少留下的术法波动,我家家主当时痛心疾首,只是终究考虑到大少声名,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传其回府。”
“按理说,伤害已经造成,数千万灵石,我们于情于理也是要赔的。只不过,陆家偌大根基,光每日收支流通就是大数目,饶是家主也无法在未登记下一次从库中取出如此大数额,于是我们便与葛夫人立下字据,每月汇其五万灵石,直到结清为止。”
“葛夫人当时,由于……各种纠缠,精神状态也不甚稳定。家主便命人先将小葛先生护送归家,由其家人亲自照顾,一并送回去的,还有作为补偿的三十万灵石。”
管家的重音特地落在了“三十万”上,他并未再就此多解释什么,但人群中已经有弟子意识到了什么。
“话说,先前上封都刚完善了地方律法,跟咱们宗门的门规基本上是相似。单方面恶意斗殴者,根据造成伤害的轻重程度进行赔偿,我记得……致眼睛、手脚残废的,处罚三十万灵石,并自觉前往赏罚堂受惩。”
很快,又有弟子反应过来,“所以无论是在东璃派,还是上封都陆家,葛氏再怎么闹,能收到的顶天了也就是三十万,跟陆师兄的一次受刑处罚。”
“葛氏去完了陆家,又来宗门要赔偿,可就算是他们两头闹,这样狮子大开口地上来就要千万,那是怎么也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他们的儿子真的死了。”
“荒唐,荒唐啊!”
这处的讨论声原原本本地传到中年男人葛氏的耳朵里,他神情空白一秒,随后跪倒在棺材边上高声吼道:
“亏你们还是正道大宗,亏你们一个个是名门子弟!这种恶毒的话都能说出口,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家再如何贪图小便宜,怎么会拿自己亲儿子的命来换钱财!”
“那、那个,诸位,我是五行峰外门负责登记的管事弟子,我想,我有话要说。”
一名圆脸少年突然开口这样道,一瞬间顶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但还是接口道:“先前实在是被葛大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因为陆师兄的事情……无论如何,人都死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恶毒话来,但是我想,起码我能将我所知道的说出口。”
圆脸少年声音中有些颤抖,“因为当初入门的所有弟子都在我这里登记过背景信息,再加上平日里葛大自己说得话,所以我知道,葛家嫡出的那一脉只有两个孩子。当时几乎倾家荡产,才将大儿子勉强塞进了五行峰,可如今都已经过去三十年,葛大依旧只是个混日子的外门弟子。”
中年男子目眦欲裂,“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说这些来诋毁我儿,五行峰就是这样教导你们为人的吗?!”
“……可明明是你儿子自己有问题!”
少年忍不住大声反驳,“你自己去山上问问,五行峰外门互相熟络的那一批弟子,谁不知道原本天赋更好的那一个应该是他妹妹,是葛大硬抢了入宗的机会,而你们做父母的就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
“他若是努力向上也就算了,偏偏平日里只知欺软怕硬,到处从操办的活动跟仪式中捞好处。还拉帮结派,仗着自己入门时间久,凭资历来霸凌那些新人,我曾经亲眼看见他往一小弟子身上泼滚水,就因为那小弟子心好又腼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师兄你要是手头紧我可以借钱给你’!葛大就觉得受到侮辱,他最恨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在背地里诅咒人家去死,可若是白天真遇到了,他连点头哈腰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你、你,放肆!你怎能如此羞辱我儿!?”
“大家都知道,我说得是实话!”
“葛大双腿尽断,沦为一介废人,再也无法在修为上精进一步,只能每天瘫在床上费家里的钱。这个时候,你们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向来被不当回事对待的女儿!要说狠还是你们心狠,先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没有价值了,说弃就弃,用他来换百万灵钱,去投资下一个‘养老保障’!”
“……”
那一头,岁杳感受到手心一紧,是魔头明显起了些许情绪波动。
她想起当年陆枢行在被驱逐离宗的时候,在葛大手下被当成狗一样羞辱。
用力握了握魔头的手腕,却见那人竟是勾起嘴角,满不在乎道:“呵,要不是今日这场大戏,我早就忘了那姓葛的杂种是谁了。”
岁杳:“我都生怕你哪天人死了,但嘴还是硬的。”
陆枢行:“……”
她无声叹息一句,余光中瞥到陆千寻跟他那个管家正目不转睛地看向此处对峙,岁杳嘴唇动了动,给魔头投去一个单向传音。
“我们打个商量,这段时间,别去招惹你爹。”
“呵,他也配为人父?”
岁杳道,“你也别先入为主去判断,虽然你爹这个人有问题,但这事应该不是他做的。”
陆千寻是个情感淡漠到极致、彻底的利己主义者。
他不在乎心意相通的道侣,只是有合适的,所以娶亲。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只是要延续血脉,所以生子。
他只在乎他的功业,他的修为,他亲手打下的那片上封都领土。
陆枢行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小儿子。
其中陆家那小少爷是个心思狠毒的,一心想成为他爹唯一的继承人,上辈子陆枢行遭人算计,这小少爷在背后没少出力。
虽然书里没有明说,但岁杳觉得,陆千寻应该是知道他的儿子想要弄死另一个儿子的。上封都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只是不在乎。
这也是为什么,得知葛氏带着儿子尸体闹上山,搞得人尽皆知的时候,他会当着众人的面看似愤怒地质问陆枢行。
他不是在乎陆枢行,他只是在乎作为“陆千寻的儿子”,如今却给他摸黑,令他失了声名的这件事情本身。
岁杳之前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陆千寻让管家在众人面前反驳葛氏的话,将陆家从闹剧中摘了出来,又在岁杳出来作证时,以一种刁难的口吻质疑她对陆枢行的态度。
陆千寻是为了与魔头撇清关系。
换句话说,他在那个时候,在还并不知晓人到底是不是陆枢行所杀的时刻,就已经做好了,与陆枢行划清界限的所有后续准备。
陆家长子失了智,疑似堕魔,残忍虐杀同门弟子,这是一件足以令家族蒙羞、受人诟病的丑事。
明哲保身,将自己从泥泞中摘出去,早在事情还未定论的时刻,陆千寻就已经做好了后面的每一步决定。
岁杳并不评价陆千寻的所为,她只是觉得陆枢行这男主角当得还真是独一份。也不知道天道所谓的那“剧情错误”到底是从哪里就出了问题。
“陆枢行,我好好跟你说,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就再结一次血契。”
陆千寻的提前出现,让岁杳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危机意识。
更别提他身边那个怪里怪气的管家,还有陆小少爷,顾辞舟,千机掌门……太多人挡在他们的面前,甚至都不用天道亲自动手。
她突然沉声朝着面露阴晦的魔头这样说道。
“你真的,不能再这样凭自我意识行事了,这一次我能帮你,但是下次呢?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孤立无援,又该如何?”
岁杳道:“这一次,我来当血契中的承受方,期限同样是到,你治疗完‘梦行症’的那一刻,为止。”
第43章 你要挨打了
为了共同的目的与利益, 岁杳愿意再与陆枢行结一次血契。
先前那次,白天的陆师兄主动立下了“无法伤害岁杳”的契约条件。
而这一次,岁杳与夜晚的陆魔头签订下的内容, 却是“陆枢行不再以极端行径行事,凡是他因此而受到的所有伤害, 岁杳与他一同承受”。
不是白给魔头结血契的,岁杳在尝试着钻规则的漏洞。
先前在医馆研读玉简的那两天,她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些许所谓“天道法则”的迹象。
天有常道,地有常数,人有常规。
其中界限泾渭分明, 是不可被打破, 不可被人为窥探的。言灵的存在却像是被凿开在那层层壁垒之上的一个小孔,凭借此道路,得以窥视天机。
这道血契从某种程度上直接约束了魔头的行为,一旦违反,便必定是两次血契一同被触发。岁杳因他而受到的所有伤害,直接作用在第一道血契的规则上, 到时候魔头即便理智再全然丧失, 他也不得不停下一切极端行为,乖乖地戴上嘴套, 而不是逮着人就咬。
作为牵制恶鬼的代价, 岁杳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疼痛。
陆枢行终日承担烈火灼心之苦,既然这点痛魔头受得,她岁杳也受得。
“……”
一瞬间, 陆枢行脸上的神情似是空白一秒。
他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 反应过后, 又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猛然合上嘴巴。
魔头看起来有些久违的茫然,一时连继续怨恨那葛大也好、他爹也好的负面情绪都无法维持。他伸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傻气的瞬间,又啪的一声放下手。
“你刚说什么?”
岁杳怀疑他这个脑子根本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也没有多解释,只是道:“你已经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