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和陛下是亲人,却也是君臣。你是读过书的,应该明白君臣之间的道理。”
“可此事根本就没有查清,又怎能如此草草处理?若舅母根本是被人冤枉……”
“既然陛下说她有,她便不算冤枉!”薄太后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郑重,道:“既然你舅父选了你做此事,你便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皇后如此,也是皇后的宿命。”
“可是……舅母她是傅恒之的母亲啊!”沉鱼忍不住呐喊道。
他们要她如何面对傅恒之呢?舅父冤死了他的母亲,而她却是帮凶,他们要傅恒之怎么面对她?又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薄太后道:“哀家会下旨,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更不许传到恒之耳朵里去,如何?”
“并非因为这个,而是……”
“沉鱼!”薄太后打断了她,道:“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件事上,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哀家也没有。”
她神色悲悯,起身将沉鱼扶了起来,道:“哀家虽是陛下的母亲,其实亦是臣子。哀家是真的害怕护不住你啊!这世上的事皆有定数,你享受了陛下的庇佑爱护,便不得不全了他的心愿,否则,只怕祸福难测……”
“外祖母,我不怕。无论生死,我既说得出,便受得住!”
“那你母亲呢?你父亲呢?他们也受得住吗?陛下是天子,雷霆之怒又是谁都受得起的吗?”薄太后望着她,眉眼间精神矍铄,可细细看去,眼底藏着的满是憔悴。
沉鱼瘫在地上,颓然的看着她,半晌,她重重一拜,道:“沉鱼领旨。”
“等上元节后,哀家要去皇城寺清修祈福,你也随哀家去吧。”
沉鱼知道,上元节一过,皇帝就要惩治傅恒之了。薄太后此举,也是希望她能了却前尘,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是”,沉鱼道。
*
沉鱼自暖阁中出来,缓缓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那里一片澄澈,正是雪后初晴的好天气,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朦胧,仿若在地府里,一阵阵的眩晕。
鸢尾和桔梗赶忙扶住她,心疼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沉鱼摆摆手,道:“我没事。”
桔梗见她面容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便道:“奴婢去传个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沉鱼摇摇头,道:“用不着,我还撑得住。”
正说着,便见皇帝身边的长荣走了进来,沉鱼只当他是来求见薄太后的,便侧过身去,让了路让他进去,可长荣却在沉鱼面前停了下来。
他恭敬的行了礼,道:“明日晚间,奴才会在长乐宫门前等您。”
“去哪?”鸢尾忍不住道。她见沉鱼身子不适,实在不愿沉鱼再有诸多劳顿了。
长荣没回答,只看向沉鱼,道:“二娘子看,是否方便?”
沉鱼微微凝眸,只看着他的眼神,她便知道其中深意,道:“一切都听公公安排。”
长荣笑笑,躬身道:“如此,奴才便告退了。”
他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鸢尾奇道:“他竟是专程来见二娘子的?还说了那么些话,真是奇怪。”
沉鱼没说话,只眯着眼盯着他的背影,道:“鸢尾,你去请维昭来。”
鸢尾道了声“诺”,便退了出去。
桔梗走上前来,正要扶沉鱼回去,便听得沉鱼道:“你出宫去帮我配一副药来,记住,要分几家药铺,每家抓一点药。我背药材给你,记得住吗?”
桔梗道:“记得住。”
沉鱼点点头,道:“再买一个称药的称回来,要快。”
“诺。”桔梗应了,仔细背下沉鱼需要的药材便出了宫。
沉鱼抬起头来,望着天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翌日傍晚,一架马车停在了长乐宫门前。
沉鱼和一名宫女自长乐宫里走了出来,长荣站在马车旁边,见沉鱼来了,忙躬身行礼,道:“二娘子,陛下的意思,是要奴才和您两个人去。”
沉鱼瞥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道:“天牢是重地,我一个女娘家到底多有不便,还是有个人陪着安心些。”
她身后的宫女向前一步,月光洒下来,正映在那宫女的脸上。
长荣一见,骤然一惊,道:“殿……”
那宫女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垂眸而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长荣不安的看向沉鱼,道:“二娘子,这……”
沉鱼道:“公公放心,我们只是和卫家娘子说几句践行的话,不会让公公为难的。”
长荣无奈,只得道:“如此便上车罢。”
沉鱼点点头,与那宫女一道上了车。
长荣一人驾着车,缓缓朝着宫外驶去。
第27章 上元(二)
天牢离皇宫不远, 也在皇城之中,若非沉鱼亲眼所见,倒不知道富丽堂皇的皇宫附近还有这样一处污秽肮脏而又可怕的存在。
脚下处处是粘腻的脏污, 沉鱼根本不敢低头去看那到底有什么东西,墙壁上满是水汽,水珠湿漉漉的粘在墙壁上,偶尔滚下来些,便在墙上留下一道污泥般的印记,也不知那污水要淌到哪里去。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夹杂着汗水的臭味, 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沉鱼还算淡然,她身后的宫女却紧紧的蹙了眉,攥紧了她的衣袖。
沉鱼回头看了她一眼, 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宫女缓缓松开了手指,勉力装出一副如常的样子。
终于,牢头在一处牢门前站定, 他转过身来,躬身道:“公公, 这里便是关卫家女眷的地方了。”
长荣点点头, 拱手道:“有劳。”
他打发了牢头出去,便看向沉鱼, 又不动声色的瞥了她身后的宫女一眼,道:“二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您虽是叙旧, 却也不好耽误太多时候, 半个时辰足够了。”
沉鱼道:“公公放心, 我不过说几句道别的话,不会耽误太久的。”
长荣点点头,便袖手站在一旁候着。
沉鱼看了他一眼,道:“舅父可说过务必要公公守着?”
长荣有些为难,道:“二娘子,这……”
沉鱼笑笑,道:“女娘家总有些话是不便让外人听到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长荣犹豫了片刻,道:“诺。”
言罢,他便退了出去。
沉鱼这才看向身后的宫女,道:“时间紧迫,我们分头便是。”
她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朝着魏氏行了礼,低声道:“夫人,请问大公子身在何处?”
魏氏仔仔细细瞧着那宫女,惊道:“公主殿下?”
傅维昭此时也不再隐藏身份,道:“夫人,我有要紧话要和大公子说。”
魏氏会意,赶忙道:“他们就关在前面,大约五十步左右就到了。”
傅维昭点点头,来不及多言便提步走了。
沉鱼这才走上前来,朝着魏氏行了礼,道:“夫人,您受苦了。”
卫兮月坐在牢房里的阴影里,面上没有半分生气,听沉鱼说了此话,才缓缓转过头来,道:“姜二娘子是来看我们的笑话的么?”
魏氏赶忙解释道:“二娘子别见怪,兮月她没有恶意,她只是太年轻,又遇到这种事……她害怕啊。”
沉鱼理解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夫人放心,我不会怪她的。”
在她眼里,只怕自己和舅父没有什么差别。
卫兮月冷笑道:“用不着假惺惺的,你就算要怪罪我,又能如何?如今我卫家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摆弄罢了!最终不过是一死,又有何惧?”
沉鱼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死是最简单的事。夫人和娘子都是将门之人,自然与我们这些娇养的女娘不同,还望夫人和娘子好自珍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她说着,猛地拉住魏氏的手,低声道:“夫人,你们到达流放之地后,会有一位姓沈的娘子把你们赎买出来,届时,你们就跟着她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再不要回长安来了。”
“二娘子……”魏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沉鱼低声道:“这话切不可忘了。路途艰难,夫人和娘子一定要活下来,才有重见亲人的一天。”
“重……”魏氏默念着,湿润了眼眶。
卫兮月骤然道:“姜沉鱼,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氏赶忙拉着她跪下来,道:“多谢二娘子!”
沉鱼忙俯身扶了她们起来,道:“不必如此。”
正说着,便见傅维昭走了回来,她哭红了眼睛,冲着沉鱼微微的摇了摇头。
沉鱼不便细问,只道:“先回去罢。”
傅维昭点点头,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长荣见状,才略略安心,道:“二娘子,话可说完了?”
沉鱼道:“劳烦公公等了这么些时候。”
长荣赔笑道:“不算什么,二娘子如此说真是折煞奴才了。”
沉鱼道:“劳烦公公送我们回去罢。”
“诺。”
*
两人甫一进了沉鱼的寝殿,傅维昭便捂着脸大哭起来。
沉鱼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抚着她的背,温言道:“他不肯吗?”
傅维昭抬起头来,抽泣道:“他说,父皇要他死,死便是他的本分,再没有贪生之事。卫伉大将军也不肯,他说此事太过冒险,实在不愿牵累我们,更何况他早有许国,死在疆场和死在刑场并无不同。”
她说着,将袖口里的药丸掏出来放在沉鱼面前,道:“他只求我救救他弟弟,不疑向来桀骜,若是被充为宦官,只怕会寻死路……沉鱼,他那样的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他竟求我,我不能不答应……”
沉鱼亦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沉鱼,卫家都是好人,为何父皇要如此对待他们啊!他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宁死都不肯背弃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