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沉鱼摇摇头,望着傅维昭声嘶力竭的模样,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她自己。她也曾那样无助的呐喊过,却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维昭,我们都知道,在舅父眼里,好人坏人根本没那么重要。”
傅维昭痛哭道:“沉鱼,我恨,我好恨啊!”
她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裳,道:“为什么我是他的女儿?为什么!”
沉鱼抱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她也这样恨自己,为何她是傅言之的妻子,为何他要伤害她的家人。可经历过生死她才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自己的家人。
听着傅维昭撕心裂肺的哭声,沉鱼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溢出,划过脸颊。
*
等到泪水流尽,已是白昼了。
傅维昭换了衣裳,顶着一双肿得如核桃般的眼睛站起身来,道:“沉鱼,卫伉大将军让我转告你,他很感激你为卫家所做的一切,如今结局皆是命数,你不必自责,更无须执着。”
沉鱼没说话,只静静的望着她离开了,才缓缓坐下来。
她唤了鸢尾进来,帮她梳妆好,才起身出了门。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去博望苑,更不该去见傅恒之,可是她想他。撕心裂肺的想他。
*
博望苑门前。
侍卫们见是沉鱼来了,皆是一脸为难,为首的侍卫道:“二娘子,陛下已下了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博望苑。”
沉鱼眯着眼道:“我是任何人吗?”
“这……”那侍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二娘子,您还是请回罢,别让小的们为难了。”
沉鱼容色如常,道:“大人现如今有两条路,一是放我进去,二是禀过舅父之后再放我进去,总之,今日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那侍卫正犹豫着,便见远远的王美人和傅言之走了过来,他便赶忙朝着王美人和傅言之行了礼,道:“娘娘、二殿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博望苑。”
王美人浅笑着看了沉鱼一眼,道:“我不进去,我只是瞧见二娘子在此处,便来说上几句话罢了。”
侍卫微一迟疑,道:“娘娘请。”
王美人笑笑,看向沉鱼,道:“二娘子当真是重情重义,如今这时节,还肯来博望苑的人可不多。”
沉鱼没说话,只静静的望着她,眼眸如湖水般沉静,底下又暗流涌动。
王美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沉鱼不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娘,那眼眸中浓烈的仇恨和嫌恶甚至使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匆匆避开了目光。
傅言之见状,也不觉心中暗暗称奇,若说沉鱼对自己因爱生恨也就罢了,从前沉鱼却是很喜欢王美人的,如今这副模样,难道是她知道了?怎么可能!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怕她知道。
他五指拢紧,道:“母亲,父皇还在等您,不便再耽搁了。”
沉鱼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却字字珠玑,道:“一切只在人心,王娘娘不愿做的事,未必没人肯做。”
王美人轻笑一声,道:“二娘子说得是。”
她叹了口气,走近了沉鱼,低声道:“我知道二娘子瞧不起我的作为,可我不似二娘子出身尊贵,在宫中无所依凭,不得不步步小心。其实我心中是很心疼太子殿下的。”
沉鱼看着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可笑,道:“那傅言之呢?他也如王娘娘一样,因为此事而难过吗?”
王美人看了傅言之一眼,道:“正是,他与太子殿下感情甚笃,只是不敢表露罢了。”
沉鱼哂笑一声,道:“我还以为傅言之会高兴呢,如此倒是我错怪他了。”
王美人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虚的很,便转头看向侍卫,道:“陛下所定的规矩乃是约束宫中的人,二娘子是贵客,自不必受此约束,大人不若行个方便,放二娘子进去吧。”
“这……”
侍卫还未答允,便见博望苑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傅恒之正站在门前,孑然而立。他只着了常服,面上也有些苍白,可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却极有威势,让人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遗世独立,沉鱼竟想到了这四个字。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担得起这四个字?
“请二娘子进来吧。”他声音疏冷,眼眸却深深的望着沉鱼,浓烈似火。
为首的侍卫被他所震慑,恭敬道:“殿下,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博望苑。”
“孤说,请二娘子进来。”他一字一顿。
“殿下……”那侍卫喉咙一滚,猛地跪下来,道:“小的实在不敢抗旨,还请殿下恕罪!”
其实整个宫里都知道傅恒之如今不过是困兽,可不知为何,他竟怕他怕得厉害。甚至说得上是畏惧。
“依你所言,孤的旨意你倒敢不遵了?”
“小的不敢!”
傅恒之淡淡道:“若是父皇问起,你大可推到孤身上。”
言罢,他便看向沉鱼,道:“二娘子,请进吧。”
沉鱼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她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克制着,不让自己飞扑到他怀里。
她经过他的时候,那独属于他的淡淡杜衡香气便扑面而来,她不觉浅浅抬眸,正对上他那双幽深至极的黑眸,陈潭似的眸子就此流转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幽光,砸在她的心上。
她迅速的低下头去,走了进去。
身后,大门“砰”的关上,隔绝了所有不安。
他猛地将她揽在怀中,用力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深深的望着她,道:“不是说了,不许再来了吗?”
她道:“是说过了,可是,我想你。”
她说着,踮起脚尖,轻轻的啄上他的唇。
只是沾染到一点点,可不知为何,却似火焰般滚烫,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栗。
他反身将她抵在门上,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霸道而热烈,几乎让她无法喘息。可是这一次,她只想回应他。
无法喘息,那便不喘息了吧!
锦荣等人本要迎上来侍候,见状都匆匆回避了。临走,锦荣还不忘捂住那守门的小太监的眼睛。
*
许久,他轻轻松开了她,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和盈盈的目光,再刚强的心都顷刻化作了温润的水。可他一想到注定要与她分离,便又心痛得无法自抑。
“沉鱼……”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舅父答应我,上元节时会放你出来与我共游长安城,有什么话,等那个时候再说吧。”
傅恒之点点头,将她微凉的手暖在掌心中,温言道:“也好。”
他拉着她一路朝着书房走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上元节,既然如此,他大约还活得到上元节吧……
“你在外面,可有听到母后的消息?”
他轻声问着,沉鱼的心却是一惊,勉强答道:“舅母境况还好,只听说她被幽禁在椒房殿中,旁的便没再听说了。不过……”
她咬了咬唇,不知该怎样告诉他自己接受了怎样的任务。
他见她欲言又止,便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沉鱼大惊。
“巫蛊。”他淡淡道:“在母后的寝殿中,搜出了巫蛊之物。”
他眸光寒凉如霜雪,冷笑道:“可笑父皇与母后二十载夫妻,却不信枕边人。”
沉鱼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道:“皇权令人蒙心,自古如是。你要好自珍重才是。”
半晌,她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舅母吗?也许,我能想法子见她一面。”
傅恒之推开书房的门,扶着她坐下,又为她倒了一盏茶。茶水温热,茶却已不是上品,想来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辛苦。
她想着,心里隐隐的有些疼,还是伸手接过了他的茶,微微抿了一口。
“委屈你了。”他轻声道。
“不过是茶,不算委屈。”她抬起头来,眼睛晶亮亮的,道:“你想想,有没有话要带给舅母?”
傅恒之沉思片刻,道:“你若能见到母后,便告诉她,请她务必珍重,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活下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父皇会明白她的。”
沉鱼听着,几乎拿不动那茶盏,她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好像握紧这只茶盏是很难的事。
傅恒之见她神色不对,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方才吹了风?”
沉鱼摇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没提你自己?”
傅恒之一怔,浅笑着摇摇头,道:“小爷是什么人啊,不用这样婆婆妈妈的,没什么要说的。”
沉鱼机械的点了点头,可望向他的目光却有些恍惚。
这样纯粹干净的笑容,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了。可若是他知道,要伤害他母后的正是她,大约她便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了吧?
她用力将那笑容记在心里,直到看得眼睛涩了,才移开了目光。
她吸了吸鼻子,粲然一笑,宛如冬日暖阳砸窗。
“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傅恒之笑笑,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角,半晌,他低声道:“沉鱼,不必勉强……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
“唔。”
“还有,上元节之后,就忘了我吧。”
沉鱼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他,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只是笑,道:“好。你也是,上元节之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
*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沉鱼一直盼着这一天,却又无比希望这一天来得更晚些。
一大早她便起了身,着了最精致的衣裳,梳了最繁复好看的发髻,头上簪了薄太后赏赐的红玛瑙攒珠步摇,那是她原本想着成亲时才戴的东西。
长乐宫中的人都知道她今天要出去,便都欢天喜地的帮着她梳妆打扮,参谋长安城中哪里最好玩,什么东西最好吃。
可不知为何,沉鱼总觉得鸢尾等人的笑是浮在表面的,笑不及心底。而她,也是一样。
上元节之后,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