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沉鱼正想着,便见长荣走了进来。
鸢尾撇了撇嘴,道:“公公,今日是什么日子您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能过了今日再说吗?”
“这……”
“不得无礼。”沉鱼解围道:“公公来这里,必是舅父的意思了。”
“正是呢。”长荣赔笑道:“多谢二娘子体谅。”
沉鱼叹了口气,道:“公公说吧,所为何事?”
长荣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在出宫之前把答应他的事做了。”
“什么?”沉鱼倏的睁大了眼睛,道:“公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长荣惶恐的跪了下来,猛地磕头道:“奴才知道,奴才不配心疼二娘子,可奴才也为二娘子争了一争。可是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争不过啊!”
沉鱼心如死灰,许久,她才闭了眼睛,道:“走罢。”
*
椒房殿外的侍卫早已得了消息,见沉鱼和长荣走来,便都很默契的让了一条路出来,肃穆而立。
长荣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沉鱼,道:“二娘子,奴才就不随您进去了。”
沉鱼微微颔首,面上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道:“公公派人去接傅恒之出宫罢,我这里用不了多少时候。”
长荣道:“诺。二娘子办事,总是让陛下满意的。”
沉鱼没再说话,只捧着那些东西走了进去。
她的心如被人狠狠捏着一般,疼痛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不时闪现出傅恒之的笑脸,他庇护了她那么久,所求的不过是他母后的安康,她却连他这点微薄的愿望都要夺走。
她真是卑鄙。
“沉鱼,你来了。”
耳边响起卫皇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沉鱼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卫皇后轻轻擦着她的泪,温言道:“好孩子,怎么哭了?陛下若是知道,又该愁着不知该如何向母后解释了。”
沉鱼笑笑,却笑得很是难看。
卫皇后这才发现她手中捧着东西,她眸子渐渐黯下去,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
卫皇后苦涩一笑,道:“多年夫妻,他还是不信我。”
她说着,仔细看着沉鱼手中的东西,道:“毒酒、白绫、匕首,陛下总算不薄待于我。”
沉鱼道:“舅母……”
“沉鱼,不关你的事,也不怪你。既是陛下的旨意,连我都无力反抗,更何况是你呢?”
她颓然的握起白绫,道:“拿去给陛下交差吧。”
沉鱼见她心如死灰,只觉自己的心也凉透了。
她上前一步,夺过卫皇后手中的白绫,道:“舅母,难道你不去争一争吗?此事根本就是被人陷害……”
卫皇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半晌,她轻轻松开了她,与她一道坐了下来,最后煮了一盏茶给她,道:“陛下知道的,我从不会违拗他的意思,想来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让你来送我。其实我也早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我不图权势,亦不图荣华,我想要的,不过是夫君最真挚的感情,如今这感情没了,倒不如离开。我只是,舍不得恒之。”
卫皇后说着,眼圈不觉红了,道:“陛下已对他生了嫌隙,我走后,只怕他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沉鱼含着泪道:“舅母,他会活下来的。我向你保证。”
卫皇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见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她才释然一笑,道:“如此,我就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我前夕日子见过傅恒之,他心中惦记着舅母,让我告诉舅母千万保全自身,千万活下去,可是……”沉鱼摇摇头,道:“是我自私,我没办法……”
“我明白,若我执意活着,那恒之便必死无疑了。”卫皇后叹息道:“恒之那孩子大约是想牺牲自己来保全我,可是沉鱼,你的抉择却正是我想要的,对于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
沉鱼再忍不住,扎进她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她救不了卫家,救不了皇后,甚至要靠皇后的命来换取傅恒之的性命。
沉鱼只觉悲从中来,命运的无力感裹挟着她,她却无能为力。哪怕是重生一世,她还是赢不下卫皇后的命。
她突然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她挣扎着站起身来,重重的跪了下去,道:“舅母,还望好自珍重。”
卫皇后点点头,她走进寝殿里去,半晌,取了只镯子出来,戴在沉鱼手中,道:“好孩子,你虽与恒之有缘无份,却也是我认定的儿媳。这是我卫家家传之物,你就收着吧。”
“可是……”
卫皇后摇摇头,浅浅一笑,道:“想来,这也是恒之的意思。”
沉鱼垂眸道:“那我便先收着,等将来……”
卫皇后笑笑,道:“将来恒之见了,也会明白的。”
沉鱼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只觉得痛心疾首,忍不住道:“舅母,到底是谁要害你啊!”
卫皇后浅浅一笑,唇角勾成一抹寒凉的弧度,道:“等你将来瞧着,谁得利最多,便知道了。”
第28章 丧钟
马车缓缓驶向宫外, 沉鱼勉力稳着心神,可她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卫皇后手捧鸩酒的模样,那样的决绝和绝望, 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也许,大汉的皇后是被下了诅咒的。上一世的卫皇后和她都未能逃脱,可这一世,她一定会让她们都平安活着。
希望那假死之药,可以骗过舅父。
她正想着,便觉马车停了下来。
“二娘子, 朱雀大街到了。”车夫恭敬道。
沉鱼收敛了心绪, 刚要应声,便见帘栊被缓缓打开,而傅恒之便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冲着她浅浅一笑, 却似有魔力似的,让她心神荡漾。
方才的一切愁绪都化作了烟消云散,她也笑了起来, 宛如春光般明媚。
她跳起来,扑入他怀中, 道:“你来接我了, 真好!”
傅恒之笑道:“我就知道你想我,定是等不及的了。”
“你就不想我?”沉鱼嗔道。
他将她揽在怀中, 下颌抵在她的颈弯里,哑然道:“自是想的。很想。”
沉鱼的眼角有些湿润, 她长吸了一口气, 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轻松一笑, 道:“走罢。”
上元节是一年中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时候,处处都是灯火。满长安的百姓都跑了出来,街上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的,却别有秩序,并不让人觉得烦腻。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好像都沉浸在这歌舞升平的欢乐之中,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
沉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撒娇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吃遍长安城的美食?说吧,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傅恒之笑着道:“就说你是小馋猫,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们先去城西吃小馄饨、胡麻饼,路上再给你买份浆酪,晚上咱们去夕市上,你爱吃什么便吃些什么,最后去醉仙楼,吃上一桌子好酒好菜,如何?”
沉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样吃下去,岂不是要胖上许多?只怕明日起来,我比阿爹的肚子还大呢!”
傅恒之嗤嗤一笑,拉着她在朱雀大街上飞奔起来。凛冽的风从她鬓边吹过,可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温柔和煦至极。
*
夜色很快来临,有了墨色打底,橘黄色的灯火便更显美丽,宛如天上的星子。
傅恒之见沉鱼盯着路上孩童手里的花灯看,便拉着她走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道:“可有看得上眼的?”
沉鱼笑着道:“都是孩子买的,你瞧见那个女娘提着兔子灯、老虎灯了?”
傅恒之望向她的目光温柔如水,道:“我们从小在宫里长大,虽也有花灯赏玩,却太过精致板正,倒远不及民间的花灯有趣。今日我陪你,我们都做一次孩童,可好?”
他说着,挑了一只莲花灯拿在手里,又细细挑了一只兔子灯给沉鱼,道:“这两只怎么样?”
沉鱼刚要开口,便听卖花灯的小摊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公子与娘子感情这样好,倒不如买两只莲花许愿灯去旁边的姻缘池放了,能保佑姻缘美满,生生世世都可在一处相守呢。”
沉鱼来了兴致,刚要答应,便听傅恒之淡淡道:“灵吗?”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问什么很要紧的事。
沉鱼知道这不过是玩乐,正想劝他不必当真,便听得那小摊贩道:“灵,灵得很呢!不瞒公子说,小人家娘子家世、样貌样样都好于我,岳丈家本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可自从我们去姻缘池放了花灯,他们便应允了,可不是怪了?人家都说,长安城的月老就住在姻缘池底下呢!”
沉鱼知道他在胡说,是做不得数的,可傅恒之却很认真的说道:“那便不去了。”
“为何不去?”沉鱼不理他,只自行拿了两只莲花许愿灯,道:“咱们去瞧瞧。”
傅恒之没说话,只跟着她朝着姻缘池走去,那里已围了不少青年男女,皆是一副极虔诚的模样,大约都盼着月老保佑他们得偿所愿。
沉鱼拉着傅恒之挤进去,蹲在池边,望着里面荧荧的灯火,嫣然一笑,道:“没想到长安城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池水如盘,许愿灯似船,两岸都是诚心祈愿的男女,人人都幸福快乐,真是好。”
她说着,抬眸望向傅恒之,道:“我听人说,上元灯节若是赶上下雪,那才是真的如画一般好看。等下次下雪的时候,你再来陪我放一次莲花灯,好不好?”
傅恒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可眼底却讳莫如深,像是深潭。
他不敢答应她,却也不忍拒绝,便就这样回望着她。
沉鱼低下头去,将手中的莲花灯点燃,轻轻放入池水中。她叹了口气,极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道:“希望长安城下一个下雪的上元节,我身旁的人能陪我度过。”
傅恒之深深望着她,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连鼻腔里都满是苦涩与疼痛。
他回过头来,将手中的莲花灯点燃,亦放入池水之中。然后学着沉鱼的模样,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沉鱼睁开眼,见他这样,不觉轻笑。
等他睁开眼睛,她便忙不迭的问他:“你许了什么愿望?”
傅恒之笑笑,摸了摸她的发,道:“走罢,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还信这个?”沉鱼诧异。
“从前不信。”他低声道:“现在信了。”
沉鱼冲着他一笑,道:“我们去夕市吃糖葫芦,看谁快!”
她说着,便大步跑了出去。
傅恒之看着她的背影,又不觉回头看了一眼那莲花灯,心里默声道:“望能如我所愿,让她遇到一个对她更好,更爱护她的男子,陪她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怎么还不来?”沉鱼在不远处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