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可他还没起来,便重重的倒了下去,昏睡过去了。
*
等到傅恒之再次恢复意识,便已是三日之后了。
沈娘子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的捣着罐子里的茶叶,道:“我是学不来你们长安女子那般的烹茶手法了,这是西域人爱喝的茶,你尝尝?”
傅恒之坐在她面前,面容清俊,神色却冷得如同霜雪,道:“不必了。等明日一早我便启程,这些日子诸多搅扰,多谢了。”
沈娘子闻言一愣,转而一笑,道:“公子打算去哪儿?”
“回长安。”他淡淡道。
“长安?”沈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道:“长安可还有公子惦念的人?若是没有,也不必回去了。”
“自然。”傅恒之不愿多言。
沈娘子没劝他,只悠然将罐子里的碎茶拨在茶盏中,又烹了热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只茶盏吃了起来,道:“我听闻长安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皇后崩了、太子薨逝,乱得很呢。”
傅恒之眼眸微动,将茶盏缓缓端起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到底是洒了些出来。
他浅浅抿了一口,还未抬头,眼底却早已是猩红一片。
沈娘子察觉到他的情绪,只低叹一声,道:“听说太后去了皇城寺祈福,想来便是为了这个罢。”
许久,傅恒之才终于收敛了情绪,开口道:“娘子可有沉鱼的消息?”
“谁?”沈娘子恍然道:“哦,就是那日随你一起来的小娘子罢。”
傅恒之道:“是”。
沈娘子笑着道:“她生得美貌,又出身不俗,自然不会难过的,你又何必担心她?”
她说着,凑到他身前,莞尔道:“她当真是你妹妹吗?”
傅恒之没说话。
沈娘子笑笑,识趣的退回了位置上,道:“你不说便罢,我也不多问。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想你自己的处境,若你当真回了长安,能见到她吗?就算见到了,又能给她什么好处?只怕会拖累她罢?”
“她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吧?若是你回去了,你要她如何自处呢?你且细想想罢。”沈娘子说完,便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道:“慢用”。
言罢,她便走了出去。
傅恒之坐在原地,眼眸一寸寸的冷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他竟将手中的茶盏捏了个粉碎。
第30章 三年(二)
山中岁月长, 不知不觉,沉鱼来到皇城寺已有些日子了。
桔梗笑吟吟的走过来,道:“二娘子, 公主殿下来瞧您了。”
她说着,让开半身的位置,便见傅维昭款款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量很高,却是过分的瘦, 脑袋低低的垂着, 显得摇摇欲坠。
“沉鱼你瞧瞧,我带谁来了?”傅维昭笑着道。
沉鱼仔细瞧着她身后的少年,恍然道:“卫不疑!”
那少年抬起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眼里全然没了当初的光彩, 只是淡淡道:“见过姜二娘子。”
沉鱼惊诧于他的变化,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不必拘着了。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吗?”
卫不疑语气平静, 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道:“苟活而已。”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 只见她担忧的摇摇头, 一脸的无可奈何。
沉鱼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只温言安慰了几句, 便让桔梗带他下去歇着了。
傅维昭见他出去,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道:“这孩子整日这样自苦, 我实在是担心。不惑哥哥将他托付给了我, 我实在是害怕辜负他……”
沉鱼扶着她坐下来, 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年纪这么小便遭此大劫,自然是受不住的了。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用真心待他,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傅维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这信送到了宫里,我瞧着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便悄悄收下了,没让旁人知道。”
沉鱼接过信封,瞧着信封上的字迹,心底便明白了几分,道:“多谢。”
傅维昭摇摇头,道:“是我该谢你才是,若非你求了父皇将不疑留下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沉鱼笑着道:“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她说着,将信打开,仔仔细细看着信上的内容,半晌,终于松了一口气。
傅维昭笑着道:“怎么?尘埃落定了?”
沉鱼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傅维昭道:“这里僻静,你自然是吃得香睡得好,可宫里有些人只怕是夜不能寐呢。”
“什么?”沉鱼来了兴致。
傅维昭道:“如今皇后之位空缺,宫里那些娘娘们自然是拼了命的在父皇身边表现,我那些兄长们也起劲得很,各个跃跃欲试的,我瞧着就觉得累。还好我是个公主,要不然依着我母妃的性子,只怕也不能容我如此。”
她说着,凑近了沉鱼,低声道:“六哥让我和你说,他心里很惦记你,只可惜我母妃如今管得他甚严,日□□着他在德阳殿读书表现,实在腾不出空来看你。”
沉鱼轻笑道:“我知道,你只管让他安心读书便是。”就算读不出什么长短,只要能恶心傅言之也是好的。
“对了,周太傅知道我来看你,便托我带了许多书给你,我方才都拿给桔梗了。他老人家心里惦念你,嘴上虽不说,我也是明白的。那些书我瞧了,都是这些日子他授课时讲的,想来是怕你在这里荒废了学业。”
沉鱼心头一软,道:“他老人家身子还好吧?”
傅维昭道:“整日里责罚我们,怎么会不好呢?你就放心吧。”
沉鱼笑着道:“是啊,倒是我多虑了。”
周太傅的身子一直很硬朗,上一世若非他执意不肯让周姒入宫,也不会被傅言之和周姒联手设计,害得他身败名裂,郁郁而终。
她想着,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
三年后。
“母后,这次无论说什么我都要把沉鱼带回去了。”傅婠说着,瞥了一眼在院子里悠哉游哉荡着秋千的沉鱼,道:“沉鱼不小了,若是再不议亲,只怕会耽误了她。”
薄太后笑着道:“哀家可没拘着她,不过哀家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这样耐得住寂寞,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从没闹着要回去过。”
傅婠有些不耐烦,道:“她自小是母后带大的,自然和母后最亲近。母后不回去,她怎么肯回去?”
“如此,你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倒在哀家这里了。”
“此次万寿节,安弟进京,趁着这个机会,您也该回去才是。这么多年了,您不想见见安弟吗?”
淮南王傅安是皇帝和傅婠的胞弟,因是幼子,薄太后便偏疼他些。只是再心疼儿子也不能乱了祖宗家法,除了皇帝召见之外,藩王是不得随意离开封地的。
薄太后听着,不觉长吸了一口气,道:“如此,哀家便如你所愿罢。”
傅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觉又看向沉鱼,她正和姜落雁热络的说着话,瞧着倒与常人家的姊妹俩无异了。
沉鱼这孩子,还真是不同了。
她心中想着,又道:“此次博之也会来吧。”
薄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是啊,落雁也大了,也该帮他们两个把婚事办了。”
傅婠听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道:“母后,这些年淮南不是没有传来过消息,博之实在是……”
薄太后眯了眯眼,声音微沉,道:“婠婠,平素的事哀家都可依着你,可这件事不成,你明白吗?”
傅婠咬着唇,道:“可是……”
薄太后叹息道:“落雁是个好孩子,等她嫁过去管束着些博之,他会学好的。”
傅婠还想再说,可薄太后已没了谈性,便摆手让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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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寺在山中,虽是春日里,也总觉得寒风瑟瑟。
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风灌到脖子里,让傅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儿,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这两个孩子,于外人看是金枝玉叶,可其实……
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亏欠她们。
她敛了心绪,款款走到她们身边,看向姜落雁,道:“走罢,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着下山。”
“那沉鱼呢?”姜落雁忍不住开口。
傅婠瞥了沉鱼一眼,道:“母后会安排好的。”
沉鱼早已习惯了傅婠这样疏淡的态度,也明白藏在她冷漠高傲外表之下挣扎纠结的心,便浅笑着道:“是。”
傅婠忍不住将眸光停在沉鱼身上,许久未见,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略略瘦下来,衬得五官也越发精致起来,再加上笑得弯如弦月的眉眼,让人望而忘忧,忍不住的想要亲近。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在她这里,似乎都显得浅薄了。
她这样想着,心底也不觉柔软,道:“这些日子未见,懂事多了。”
见傅婠夸赞沉鱼,姜落雁替她高兴道:“母亲不知道,方才沉鱼与我说了许多话,那些见解连我也自叹不如呢。”
傅婠“唔”了一声,虽未多言,眉眼间却是难得的温柔,道:“走罢。”
姜落雁点点头,笑着和沉鱼道了别,便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沉鱼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眸光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有些人拿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
五日后,长安城。
“二娘子,三年未归,奴婢都不认得长安的模样了呢,变化可真大啊!”鸢尾说着,将马车上的帘栊轻轻放了下来。
沉鱼含笑道:“如今我们不必住在宫里,出行都方便多了。等我安顿下来,便放你和桔梗出来走走可好?”
“太好了!”鸢尾和桔梗相视一笑,见陈嬷嬷沉着脸,她们赶忙敛了笑意,低下了头去。
陈嬷嬷劝道:“二娘子也该拘着她们些,如今我们虽禀过太后回了侯府里住,却也不能太出格。二娘子该知道,全长安城的人可都盯着我们侯府呢。”
沉鱼宽慰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鸢尾和桔梗虽年轻贪玩,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不会胡来的。”
鸢尾赶忙道:“嬷嬷放心便是,奴婢们不会让二娘子难做的。”
陈嬷嬷肃然道:“你们知道便好。侯府里不比旁的地方,上有老夫人、长公主殿下、侯爷,下有几位公子、娘子,胡闹不得,明白吗?”
鸢尾和桔梗皆知道沉鱼的处境,便敛了神色,齐声道:“诺。”
沉鱼瞧着她们这样忠心的待自己,不觉红了眼眶,上一世,她竟护她们不住……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