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正想着,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鸢尾掀开帘子瞧着,道:“二娘子,是侯府到了!”
她说着,便卷了帘子,利落的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搀扶沉鱼等人。
姜子默和姜落雁已等不及的迎了过来,道:“沉鱼可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昨日就念着了。”
沉鱼笑着走下车来,道:“我也念着阿爹、阿娘和兄长、姐姐们呢。”
侯府牌匾之下,姜亦风、傅婠和姜子彦正站在那里,他们虽未说什么,脸上亦满是关切。
沉鱼忙走到他们近前,行礼道:“阿爹、阿娘,长兄。”
姜亦风笑着扶她起身,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说着,看向傅婠,道:“婠婠,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傅婠抿了抿唇,虽未说什么,眼眸早已带了些湿意。
姜子彦一贯沉稳,此时也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
沉鱼问道:“祖母呢?”
姜亦风道:“母亲年纪大了,吹不得风,在房里歇着呢。”
“我这便去拜见祖母。”沉鱼笑着道。
“不急。”姜亦风伸手拦下她,低声道:“有个人要见你,已在前厅了。”
“谁?”
姜亦风摇了摇头,眼底讳莫如深。
*
堂邑侯府,浣花厅。
不同于以往的笑意,这里安静得出奇。大门紧闭着,下人们已不知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院子里的声声鸟叫蝉鸣。
沉鱼走到大门前,伸手将大门推开,随着“吱”的一声,外面的阳光随着大门的缝隙倏的照进来,正映在厅中正襟危坐的那人脸上。
他缓缓转过身来,像是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似的,微微的眯着眼睛。不得不说,他的侧颜很好看,鼻子高挺,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削,因着长大了几岁,倒不似从前那般清俊少年的模样,反而自有一番高贵清华。
他见来人是沉鱼,嘴角噙着的笑意便很快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淡薄疏冷的神情。
这副模样,沉鱼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你。”她的声音清冷。
“是。”傅言之微微颔首,道:“听闻你今日回来,我特带了些薄礼,来为你接风。”
“是王美人让你来的吧。”
“是我……”
“二殿下,贺礼我收到了,请回罢。”沉鱼说着,便侧身让开半人的位置,再不开口。
她眉目一如往昔,只是那双眼睛太冷了些,令人心底生寒,不敢逼视。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娘明明生得一样,他却觉得哪里不同了。是了,她从前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眸看他的。
傅言之的面色沉了沉,款款站起身来,道:“你今日累了,我改日再来便是。”
“不必。”
她说着,淡淡看向他,道:“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你不必再来。”
傅言之听着,不觉蹙了蹙眉,他朝着门外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淡淡道:“几年未见,二娘子变了许多。”
沉鱼挑了挑眉,道:“我一贯如此。二殿下以为我变了,不过是因着从未真正看清我罢了。”
傅言之背脊一僵,再次回头看她,她却已经悠哉游哉的走到桌边吃茶了。
“鸢尾,去请阿爹、阿娘过来罢。”她吩咐道。
“诺。”鸢尾在门外应着,很快便离开了。
傅言之眼眸一黯,终是没说出什么,便大步离开了。
*
很快,姜亦风、傅婠等人便走了进来。
姜亦风看了一眼傅言之离去的方向,道:“二殿下出宫来看你,你怎么也不和他多叙叙旧?”
沉鱼笑着道:“阿爹错了,我们本就没什么交情,哪来的旧可叙呢?”
“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表兄妹,还在一起读过书的。”
姜亦风知道沉鱼的性子,想来是劝她也不听的,不过是白劝一句。傅婠却微微变了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子彦等人在位置上坐定,傅婠方道:“算算日子,只怕再过几日淮南王便要到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姜落雁一眼,道:“依着我们两家的关系,只怕在陛下寿宴之前他便会带着家人登门拜访的,你们都早做准备,万不可失了分寸。”
众人齐声道了“是”,只有姜落雁的脸色微微有些青白。
沉鱼知道,此次淮南王进京一来是为了给皇帝舅父贺寿,二来便是为着姜落雁和他独子傅博之的婚事了。他们自年幼时定亲,到现在姜落雁已有十八岁,也的确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她记得上一世时,姜落雁就是在这个时候商定了亲事,傅博之也因此逗留长安,直到来年春天将亲事办妥,方才带着姜落雁一起回了淮南。
后来,姜落雁曾随傅博之回过几次长安,皆是面色疲惫憔悴的模样。听在姜落雁身边侍奉的嬷嬷说,傅博之明面上虽不敢乱来,暗地里却纳了不少姬妾,待落雁很是冷落,而落雁也不堪其扰。
只是这些话,姜落雁从未与她说过。彼时她嫁了傅言之,也过得很是伤情。
再后来,她们姐妹便再也没见过了。
沉鱼想着,不觉看向姜落雁,她曾劝她不认命,可似姜落雁这般规矩礼仪教养出的女娘,又能如何呢?
她想着,轻轻握住了姜落雁的手,姜落雁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像是要她放心。
正说着,便见管家走了进来,道:“侯爷、殿下,六殿下和公主殿下到了,说是要见二娘子呢。”
姜亦风笑着道:“快请。”
管家道了声“诺”,便赶忙退下了。
没多少时候,傅行之和傅维昭便笑着走了进来,他们规规矩矩的朝着姜亦风和傅婠行了礼,又与姜子彦等人相互见了礼,方才看向沉鱼。
傅维昭道:“这些日子未见,沉鱼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姑母这名字起得真是好,沉鱼当真有沉鱼之貌呢。”
沉鱼笑着道:“你又哄我开心,我饶是在山里,也知道我们维昭是大汉明珠,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把公主殿下放在掌心上疼呢。”
傅维昭笑着,将傅行之拉到她身前,道:“沉鱼,你们可是三年未见了。”
沉鱼这才看向傅行之,三年未见,他身量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脱去,倒有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温润感,行事也比从前规矩端方多了。
他浅浅一笑,道:“沉鱼,许久未见了。”
沉鱼亦是一笑,还未开口,他便先微红了脸。
他赶忙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首饰盒来,道:“这是欢迎你回来的贺礼,还望你收着。”
沉鱼接过那首饰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支青玉钗子,雕成蝴蝶模样,活灵活现的,更难得的是通体皆是淡淡的碧色,煞是好看。
傅维昭道:“这可是我六哥攒了许久的,上次楼兰王派使者送来的东西,本是呈给父皇的,却被六哥一眼相中了。他平素在父皇面前话都不敢说的,那次却破天荒去求了这青玉钗来,我还奇怪呢,原是他备给沉鱼的。”
众人听着,都不觉笑起来。
姜子默和姜落雁都忍不住称赞那钗子好看,倒把他们送的礼物生生的比下去了。
姜子彦则站在一旁轻笑着,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沉鱼伸出手来,便露出了一只镯子,她将钗子簪在发间,道:“多谢。”
傅行之点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沉鱼笑得纯粹,道:“喜欢啊。”
傅行之见她一笑,耳朵尖便越发的红了起来。沉鱼倒是神色未变,依旧大大方方的笑着,没有半点娇羞的意思。
傅婠坐在一旁冷眼瞧着,神色便一点点的黯了下去。
姜亦风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低声道:“婠婠可是身子不适?如今孩子们在这里,不若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傅婠没说话,只直直的看着沉鱼,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沉鱼,你随我来。”
众人一愣,都有些不知所措,姜亦风更是怔了怔,劝道:“趁着两位殿下在,倒不如让他们热闹热闹。”
傅婠没说话,只站起身来,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沉鱼会意,便道:“你们先玩着,许是阿娘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我待会便回来。”
言罢,她便跟在傅婠身后,款款走了出去。
*
傅婠与沉鱼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消失在回廊尽头,傅婠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来,目光凝在沉鱼的手腕上,道:“那镯子是哪里来的?”
沉鱼垂着眸,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拉下来些,遮住了镯子的轮廓,道:“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傅婠没说话,只抬眸望着远处,道:“我知道是谁给你的。在皇城寺时,你不戴任何首饰,却唯独戴着它,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沉鱼抿了抿唇,默认了这一切。
傅婠叹了口气,道:“可是沉鱼,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死了啊。难不成,你就这样一辈子不议亲吗?”
沉鱼眼眸微暗,道:“阿娘,我已议过亲了。”
傅婠摇摇头,道:“逝者已矣,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娘,你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也不知道一个人走下去有多难。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自苦,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辈子毁在这里,你明白吗?”
沉鱼平静的望着她,道:“阿娘,我不苦。这一辈子我有过他,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永远不能回来,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沉鱼苦笑一声,道:“阿娘,两个人相守,原也不在乎长短的。”
傅婠被她说的语塞,只无奈的看着她,半晌,她终于开口道:“你回来之前,母后和皇兄已与我提过你的亲事了,我想着此事须得问过你的意思,便没有答允他们。可若是你仍旧如此固执,便别怪我为你做主了!”
她言罢,也不等沉鱼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沉鱼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觉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那镯子仿佛有温度似的,让她觉得安心。
“傅恒之……”她低声呢喃道:“这一辈子,我大约都见不到你了吧?若是你在长安该多好啊!若是你在……就没有人敢逼迫我议亲了吧?”
她的眼圈不觉微红,泪水一点点的溢出来,又一点点的被她的眼睛吞没掉。
三年了,所有人都还在,怎么就独独少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