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沉鱼等人一路行至兴庆宫, 只见卫铮、傅言之、傅行之都跪在殿外,他们几人背挺得笔直,虽是跪着, 却不失半分风度。
长荣叹了口气,道:“殿下、两位娘子, 请罢。”
沉鱼的目光微微扫过他们, 只见卫铮脸上隐有笑意,傅言之和傅行之却是面色铁青。
沉鱼没再细究, 只跟在长荣身后走了进去。
兴庆宫雕梁画栋,宏伟非常, 只是因着年岁久了, 便显得格外昏暗些, 连白天都要燃着宫灯, 方能有些光亮。
皇帝坐在龙椅上,他弓着身子,像是看不清奏折上的文字似的,将头埋得很低。
沉鱼一向觉得他精神矍铄,可如今瞧着,他已有了些老态,倒与旁的老叟没什么区别了。
他听见动静,便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气势逼人的眼睛,道:“来了。”
傅婠带着沉鱼等人上前行了礼,道:“皇兄传召,不敢不来。”
皇帝见傅婠眉眼间满是不耐,便知道她是动了气。他也不恼,只道:“坐吧。”
傅婠淡淡道:“不必了。皇兄传我们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们看皇兄惩治外面那些人吧。”
皇帝道:“婠婠,你非要这样和朕说话吗?”
傅婠道:“婠婠不敢,只是侯府中还有要事,我们着急回去,不能在宫中久候了。”
皇帝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沉声道:“长荣,让他们三个进来吧。”
长荣道了声“诺”,自去传了卫铮等人进殿。
皇帝看着他们便觉气不打一处来,道:“今日一早他们三个便闯到了朕面前,各个都说要求娶沉鱼为妻。朕早已他们说过,沉鱼不愿嫁人,可他们三人却决意跪在外面不肯离去。也罢。既然今日沉鱼在这里,便由沉鱼向他们说明罢,也好让他们死心。”
傅婠自知他们定是得了皇帝有意让沉鱼远嫁的消息,这才来求娶沉鱼的。傅言之和傅行之与沉鱼从小一起长大,心悦沉鱼也就罢了,这卫铮是怎么回事呢?
他战功卓著,为人勤谨谦恭,自入长安起便深得皇帝信任,如今却为了沉鱼触在皇帝的逆鳞上,实在是奇怪得很。
她不觉看向卫铮,可他的面具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
“沉鱼,你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无须藏着。”皇帝催促道,他一早知道沉鱼一颗心都系在傅恒之身上,自然不会嫁给他们。
傅行之沉不住气,道:“沉鱼,你好歹选一个,就算嫁给我也比嫁到匈奴去……”
“住口!”皇帝怒道。
傅行之不敢再说,只拼命给沉鱼使着眼色。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胜算,可他实在焦急,生怕沉鱼一根筋的谁都不选,最后落到要嫁到匈奴去的地步。
傅言之只垂着眸,一言不发,心中却已是胜券在握。
上一世,也曾有过类似的场面,那时沉鱼斩钉截铁的选了他,想来这次也是一样。所不同的是,那时的沉鱼满心满眼都是他,而现在,则是时势所迫。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同,日子久了,她总能明白他的好的。
沉鱼浅浅扫过他们的脸,她眉头微蹙着,五指紧紧攥着裙裾。
皇帝见状,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道:“沉鱼可想好了?”
沉鱼“嗯”了一声,视线轻蔑的在傅言之脸上划过,不带半点停留。
她伸出手来,指向傅言之身边的卫铮,道:“我要嫁他。”
“姜沉鱼!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傅言之猛地站起身来,几乎忘记了这里是在皇帝面前,在大殿之上。
他行事素来沉稳,从没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这次倒是头一遭。
皇帝亦有些诧异,面上却不表,只道:“卫铮?”
沉鱼转过身来,道:“是,卫铮。”
皇帝的眼底一寸寸的沉下来,像是落日熔金,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他眼眸阴鸷的盯着沉鱼和卫铮,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倒是朕小看你了。”
他口中的这个“你”显得意味不明,可目光却在沉鱼和卫铮脸上游走着,凌厉得令人生畏。
沉鱼目光笃定,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而卫铮也诚然如是。
半晌,皇帝大笑了起来,道:“婠婠,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傅婠走上前来,目光中满是隐忧,强撑着道:“皇兄谬赞了。”
“好啊,好啊……”皇帝站起身来,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诺。”众人见状,便都行了礼,纷纷告退了。
傅言之掠过沉鱼身侧,脚下微微一顿,到底没说出些什么,便拂袖离开了。
*
卫铮跟在沉鱼身后,一道出了宫。
他笑着走到沉鱼身侧,道:“姜二娘子果然选了我,我就知道娘子眼光如炬,断不会看上旁人的。”
沉鱼脚下一顿,皱眉看向他,道:“我也没看上你,只是不得已罢了。”
卫铮也不恼,唇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道:“可我待二娘子却是真心实意。”
沉鱼道:“卫将军还是先惦记好自己的事吧,等苏建的事了了,再谈别的。”
“这是自然。”卫铮道。
他说着,目送傅婠和姜落雁上了马车,他正要伸手扶沉鱼上去,沉鱼却命车夫驾车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道:“不知卫将军可否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
卫铮粲然一笑,道:“荣幸之至。”
*
两人坐在将军府的马车上,那马车并不算宽敞,沉鱼却尽可能的和卫铮保持着距离,好像他是什么有毒的东西,生怕挨到他似的。
卫铮颇有兴味的看着沉鱼在马车上挪来挪去,道:“苏建已将罪责认的差不多了,唯独不肯松口提卫家的事,想来他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担心因此丢了性命。”
沉鱼淡淡道:“单单是贪墨军饷一项便足够要他的命了,他如此咬着不放,不过是想保全身后的人罢了。”
卫铮眯着眼睛,幽幽道:“那便让他知道,我们比他身后的人更可怕。”
沉鱼道:“我听闻苏建极敬重他的妻子,那女娘原是卫伉大将军府上的侍女,想来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也许能从她那里入手。”
卫铮点点头,道:“我去办。”
正说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沉鱼掀开帘栊瞧着,“周府”二字正映入她的眼帘。
上一世时,沉鱼因着与周姒交好,也来过几次。可如今来,却觉得这里形状大不相同了,无端的便有些萧瑟之感。
卫铮跳下马车,扶了沉鱼下来,道:“可要我陪你进去?”
沉鱼摇摇头,道:“周太傅极善识人,你在这里等着我便是了。”
“也好。”卫铮道。
沉鱼将拜帖递给门口的小厮,那小厮瞧着拜帖,赔笑道:“原是姜二娘子,小的失礼之处,还请二娘子见谅。
沉鱼道:“无妨。”
小厮道:“二娘子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小的这便进去通报。”
见沉鱼颔首,他便急急离开了。
没过多久,便见那小厮赶了来,恭敬道:“娘子请随小的来吧。”
沉鱼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
因着周太傅喜静,便住在周府最里面的院子里,周府虽不大,沉鱼也走了小半炷香的时辰。
如今的周府是周太傅的儿子周晏掌家,周太傅年轻时沉迷于学术,四处游学讲学,反而忽略了家里。因是独子,周晏自小便被宠得无法无天,虽是书香世家,却不喜读书,周太傅发现后及时规劝,却已来不及了。
后来,周晏勉强在朝中谋了个官职,却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偏他还有颗攀附权贵的心,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陈澍了。
沉鱼正想得出神,便听得那小厮道:“娘子,已到了。”
沉鱼点点头,入目是一间极质朴的屋子,院中植了南山的湘妃竹,正是周太傅所喜欢的。
沉鱼长吸了口气,走上前来,缓缓将那木门推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屋子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烹茶之声。
沉鱼绕过屏风,正要开口,却见屋中根本不是周太傅一个人。烹茶的是周姒,傅言之则坐在她身侧,正对着周太傅。
听得身后的响动,他微微回过头来,正撞上沉鱼的视线,背脊一僵。
周太傅坐在上首,见是沉鱼来了,不觉欣喜,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沉鱼道了声“是”,便走了进来,在周太傅身侧坐好,才道:“前些日子便想来拜见太傅的,只是苦于不得空,今日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周姒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专心去烹手中的茶。
周太傅没有察觉到三人的神情,只笑着道:“几年未见,我请公主殿下带给你的书可都看了?”
沉鱼笑着道:“太傅挑的书都是我喜欢的,哪有不看的道理?若是太傅不信,考我几题也使得。”
周太傅道:“你又不是小孩子,我考你做什么?书是读给自己的,其中进益,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罢了。”
沉鱼道:“是,沉鱼受教。”
周太傅命周姒递了盏茶给她,又问了些这些年她在寺庙中的事,方叹息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从前你最是活泼好动,整日净跟着太子……跟着殿下们胡闹,没一日安生的。如今你的性子倒沉稳多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沉鱼笑笑,眼里却带了几分悲凉之意,道:“太傅不必担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虽是皇城寺中,却也没缺了什么,反而心境平和了许多。”
“当年的事……罢了,你能放下便好啊!”周太傅感慨道。
周姒一时失神,为沉鱼添茶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茶水失了力道,略洒出来些。
她赶忙将茶具收回来,道:“失礼了。”
沉鱼将身前的茶水擦净,道:“无妨。”
周太傅别有意味的看了周姒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沉鱼倒是神色如常,道:“太傅错了。当年的事,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听到这话,傅言之不觉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他神色未变,眸子却暗了几分。
周太傅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这个孩子啊,重情重义,只是太执着了。”
沉鱼轻笑一声,道:“我的执着,也只为着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