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南宫导好像哪里变了,黎谆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变了,她只觉得他怪。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对于南宫导而言,他输了所谓的斗鸡游戏,服用安乐丹后,沉海死掉更为体面。但他要是非选择做那个游戏的胜利者活下来,她也不会去阻拦他。
左右安乐丹只有半个时辰的止痛效果,他活下来会比死了更难受,更痛苦。
随着老者吹响鸟哨,那铁板上的众人也纷纷绷紧身体,吃力地将一条腿架在膝盖上,另一只脚则站在铁板上摇摇颤颤。
他们的双手被捆住,不能用手扶着架起的腿保持平衡,再加上那铁板正在加热,原本漆黑的铁板边缘,已是微微泛起火红的颜色,加剧了他们内心的惶恐。
好巧不巧,铁板上有一个身着青衣的大块头,正是上次在宝灵阁外因为三块高阶灵石打起来的其中一位。
那大块头盯着南宫导看了两眼,似乎是觉得眼熟,他为了赶在那铁板整个烧红之前赢得游戏,占着自己体形大的优势,架着腿便往看起来身形瘦弱的弟子身上撞去。
或许是因为内心积怨已久,他第一个撞下去的人,就是上次在他们打架时挥剑阻止的白衣修士。
班十七抓人比较随意,不像董谣怕得罪人,抓的都是鹿鸣山的外城弟子。班十七抓来的九人中,有三个都是鹿鸣山内城的白衣修士。
鹿鸣山上一向是戒律分明,内城弟子永远比外城弟子高上一头,两边若是起了冲突,吃亏的也永远是外城弟子。
如今大家站在铁板上,也不分什么内外城了,总之都使不了灵力,便是谁底盘稳,谁蛮力大,谁体形壮就能占到便宜。
于是就出现了几个外城弟子联合起来挤兑内城白衣弟子的一幕——前三个摔下铁板的全是白衣修士。
内城弟子为追求白衣飘飘,便以瘦弱为美,不想此时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他们刚一摔下铁板,就有人上前按住他们,在他们脖子上绑了一圈沉甸甸的大石头,朝着海边拖去。
有人忍不住向魏离求救:“大师兄——”
“救我,救命啊!”
哀嚎一声高过一声,魏离却无动于衷看着铁板上剩余的七人,理都不理他们的呼救。
随着陆陆续续传来的“扑通”几声,三人连人带石头一起沉没在海浪中,浪花卷得沙土上的脚印都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铁板从外圈向内圈渐渐烧红,赤着的足下烫得让人站不稳脚。青衣的大块头多少有些头脑,他先报私仇,联合众人将白衣修士撞下去,而后便开始挑选看起来难缠的角色来撞。
那铁板越往后会越滚烫,他要在脚下被烫熟之前,将那体型壮,看着高大的弟子撞下去,等最后再对付那最弱的便是了。
于是南宫导就被忽略到了最后。
南宫导身形颀长,约有一米九二高,比大块头还要高出半头去,只是他体型看着匀称,又一幅斯文有礼的模样,瞧着不具备太大的攻击力和威胁力。
至少在大块头撞上去之前,大块头心里是这样想的。而后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掀翻在了铁板上,整个人像是八爪鱼似的迎面栽过去。
由于两只手被绳子束缚住,大块头没能用手着地,他半张脸贴在烧红的铁板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铁板上冒出阵阵白烟。
他一遍痛呼,一边像是毛毛虫般涌动上半身,挣扎着爬起身子,半跪在铁板上,试图用身上的布料隔绝灼人的铁板。
但这样做根本毫无作用,他被烫得浑身起泡,那一串串血泡又很快在高温的催熟下炸裂开,混着血水浸透布料。
大块头三大五粗一个糙汉,竟是生生疼哭了,他抬起头看着南宫导停在他面前,忍不住求饶:“我家中还有妻儿,求你,求你放过我一马……”
南宫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站在铁板上的脚底已是血肉模糊,但他服用了安乐丹,感觉不到太大痛苦。
“你自己下去……”他嗓音低哑,“还是我帮你?”
一整个铁板上的人,摔下去的其中五六个人都是被大块头撞下去,撞人的时候没想过别人家也有妻儿,求饶的时候倒是想到了。
大块头见南宫导软硬不吃,他沉下眸,也不管什么游戏不游戏规则了,用着拼死的力气忽而乍起,两只脚站在铁板上,朝着南宫导直直撞了过去。
他本是抱着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想法,但南宫导只是微微侧开身子,便轻松避开他的攻击。
大块头一时刹不住脚,竟是冲了下去,掉下了铁板。
由于破坏游戏规则,大块头没有被沉海,而是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间炸成红色烟花,残肢血块飞溅的到处都是。
南宫导赢了,他下意识看向黎谆谆,却看到她正在抱着张淮之哭。
这一刻,他知道了她的泪水是假的。她其实不希望他活着,他干干脆脆死去才能让张淮之永远对她愧疚。
湿润的液体落在脸上,他怔愣地抬手抹了一把。接着越来越多的液体迸溅下来,南宫导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原来是下雨了。
雨幕倾盆而下,浇灭了海岸边的篝火,也浇灭了他脚下的铁板。
南宫导其实感觉不到脚疼,但他又确确实实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丝抽丝剥茧的疼,不知从何处而起,渐渐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或许是为了演完这场戏,黎谆谆淋着雨朝着他跑来,她踏过一地蜿蜒的血水,踩上那仍有余温的铁板,紧紧拥住了他。
她沙哑的哭声混着嘈杂的雨声传来,他看向她哭得微微肿起的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被松了绑,食指勾落了她眼尾的泪。
“哭得真丑。”他的嗓音磁性低哑,裹挟着言不尽的疲惫。
黎谆谆听出他语声间的倦意,扫了一眼他血淋淋的足下,贴在他颈旁,用着极轻的声音问:“你知道安乐丹只有半个时辰的效果吗?”
南宫导:“知道。”
黎谆谆问他:“这般程度的烫伤溃烂,很快就会感染流脓,你是准备发着高烧,活活疼死在这里?”
安乐丹只有止痛之效,但那严重的灼伤真真切切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伤害。现在他是感觉不到疼痛,躯体却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雨淋在他身上,打湿他苍白的面容,浇得铁板上满是血水。南宫导轻吐出一口气,嗓音渐渐弱了下去:“你……心疼我?”
没等她回应,他已是身子一软,体力不支地向前栽去。黎谆谆硬撑着接住他,张淮之急匆匆赶来,将南宫导背下了铁板。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老者叫停了游戏,没再将这场无止境的杀戮游戏继续下去。他眉眼慈祥地笑着:“辛苦诸位了,还请诸位跟随侍者前去寝室休憩,届时老朽会让人送上晚膳,犒劳诸位。”
魏离定定站在原处:“妖……”他将后一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君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问题显得苍白无力,游戏的主导者显然就是君怀,如今君怀不在场他们都如此被动,若是君怀来了,他们岂不是都要原地自爆。
魏离知道,君怀是在报复鹿鸣山上的人。
仅凭鹿鸣山掌门,还有三大家族过往曾对君怀做过的事情,足以君怀将他们所有人千刀万剐千遍百遍。
可他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等着那刀挨到自己脖子上再去思考怎么活命。
老者对于魏离的提问,只是温和道:“待到今日召灵节结束,君怀大人自是会现身。”
召灵节结束……那也就是说,再等两三个时辰,待到夜半三更时,君怀就会出现?
魏离没再追问下去,淋着雨跟着引路的侍从穿过一片树林,到了一处入目朴素的矮房子前。
放眼望过去,此处有一排蘑菇屋,房间的数量正正好好对应着他们幸存下来的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一人一间房,请诸位客人各自在房间内歇息,不要四处走动。”
众人被侍从“请”进了房间里,经历过那一场暗无硝烟的厮杀,大部分人都已是精疲力竭。
董谣在进房间前,忍不住去找张淮之说话:“淮之……”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将那个“哥”字硬生生咽了下去:“刚刚在苞米地里……”
没等她欲言又止地说完,张淮之将背后半是昏迷的南宫导往上掂了掂,神情冷淡道:“董前辈,你我之间还未熟络到这般亲昵称呼的地步,今日你放了我一次,谆谆也放过你一次,你我之间已是两不相欠。”
他想往前走,又倏忽顿住脚步:“我已和谆谆结为道侣,私下便该与女子避嫌,还望前辈体谅,往后与我保持些距离。”
董谣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站在雨中,遥遥望着张淮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黎谆谆不知何时走到了董谣身侧,她嘴角微微扬着:“董姑娘,这场游戏好玩吗?”
她突然出现,吓了董谣一激灵。董谣往后退了两步,回忆着方才发生的种种,看着她:“你……是故意的?”
从抽到鬼签,到好巧不巧就在游戏结束前找到苞米地里藏身的她,而且张淮之还藏身在她附近不远处,将黎谆谆跟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南宫导为什么要豁出命去配合黎谆谆?
不知怎地,董谣忽而想起傍晚时,她在张淮之隔壁房间听见的动静,看见的画面。
难道那躲在帷帐里欢愉的两人,便是黎谆谆和南宫导?
董谣眉头蹙了再蹙,冷着眼看黎谆谆:“我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下贱.货……”
一边勾着张淮之,一边跟自己表哥苟且,这般脚踏两只船的女子,亏得张淮之还待她如珍宝。
黎谆谆脸上没有一丝恼色:“你气急败坏的样子,看着甚是好笑。”
她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转身看着脸色煞白的董谣笑道:“有本事你便去淮之哥哥面前诋毁我,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城府深便是城府深,有心机便是有心机,偏董谣好不够好,坏不够坏,还要给自己立着善良小白花的人设。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来增添自己的底气。
董谣想追上来,黎谆谆却一甩房门将董谣隔在了门外。这房门被施了咒术,进人后一关上门就拉不开了,董谣砰砰砸着房门,将拳头都捶出了血,屋子里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这场雨来得突然,黎谆谆从头至尾淋得彻底,一进屋就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供有浴桶和热汤,地上铺着柔软的动物皮毛,墙壁上镶嵌了一排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将寝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明明是温馨的氛围,她却莫名觉得阴森森的,黎谆谆从储物镯里取出干净的锦布擦了擦脸和头发,刚坐在椅子上,便见那房门“笃笃”被敲响,而后从外向内打开。
侍从来送饭了。
他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在桌子上,却没有立刻离开,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问道:“姑娘怎么不去沐浴更衣,可是浴桶里的水温凉了?”
黎谆谆摇头。
侍从转身要走,脚步又顿住:“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意中人?”
她挑起眉,看着这多嘴的侍从:“他是我表哥,不是我的意中人。”
侍从道:“但他喜欢你,愿意为你去死。”
黎谆谆觉得这人不一般,说话措辞也小心了些:“这世间并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爱情要讲缘分,还要讲究先来后到。”
侍从沉默了一瞬,问:“假如遇到的是孽缘该如何?”
“人这一生不会只遇见一段缘,一份爱,既然你说是孽缘,那总会有了断的那一日。”
黎谆谆不习惯于跟人讲大道理,好在侍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一口都没动。屋子里没有能计算时间的物什,窗门紧紧闭着,只能隐约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缠绵不绝的雨声。
黎谆谆穿着黏腻的衣裙有些难受,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住褪下了湿哒哒的外裙,从储物镯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裙换上。
明明寝室外还是夏夜,她却冷得浑身打颤,恍若身置寒冬,从手指到足尖皆是冰凉发麻。
26在她连续打了六个喷嚏后,忍不住道:“谆谆,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黎谆谆呼出一口气:“这屋子有古怪。”不止是屋子有古怪,那寝室内的每一样陈设都看起来诡异。
不过是淋了场雨,她及时擦干了身子,又换了衣裙,怎么可能会冻成这般模样。
就仿佛,有意引着她去喝口汤暖暖身子,到浴桶滚烫的汤水里泡一泡,又或是披上床榻边置放着的狐裘大氅,裹着被褥取暖。
黎谆谆这样一说,26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要不然,将南宫导召唤来?”
就算南宫导帮不上什么忙,屋子里多一个人说说话,也总比这样自己孤身一人干等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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