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鼓笙笙
顾明华脾气硬,不像马氏和二哥那么容易被人说动,今日,也正是因为顾明华在场,二哥才会对谢氏处置得那般毫不留情面——顾明华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时二哥尚且还不是侯爷,正是仕途不顺,微末困顿之时,明华随爹娘吃了些苦头的,小时候隔三差五便会病一场,因而,二哥花在这位嫡长女身上的心力是最多的。
谢氏手下的冯婆子差点伤了明华,二哥才会那般愠怒。
是以表面上看他像是什么都没做,但其实最旺的这把火,来自于得理不饶人的顾明华和偏疼长女的阳安侯。
但这些恭维话此刻并不能让顾文堂心情好转。
她明知道自己怒在何处,偏偏避而不谈,在这里同他绕弯子。
他嗤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她,直白地道:“你倒是懂礼知礼,不光懂孝道,还知道教训不识礼数的婆子,怎么倒忘了提点自己?和外男会面,连个丫鬟都不带,旁人轻薄于你,你也半点反抗不了。”
他自是瞧出了她那时的不情愿,但视为所有物的姑娘身上沾染上了旁的男子的气息,他还是大为不悦。舍不得对她发火,教训几句倒也无妨。
晏安宁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
她与他,此刻不也正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连个丫鬟也没有带吗?且谁又知晓,顾昀会突然在怡然居门口做出那样的举动?
可这道理哪儿能和生气的男人说得清楚?
见她不答,顾文堂眉心拧得更紧,却见姑娘正悄悄拿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他眯了眯眼睛,俯身一把将那只手攥到跟前来,却见上头都是红红的指印,一时更为恼火:“怎么弄的?”
姑娘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似也憋着一口气:“……三叔你方才捏的。”
顾文堂微怔,良久,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他倒不记得他这般激动过,或许,是她太过娇弱,禁锢得稍紧些,软嫩的肌肤就留下了印记。
晏安宁便见他忽然起身向内室行去,再出现时,手里已拎了个药箱。
见她仍有些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托着她的腰肢将她抱起来放在炕上,自个儿则在下头的踏板上席地而坐,垂下眸,认真地给她上了药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缩手:“不过是几个印子,一会儿就消了……”
“别动。”他声音淡淡的。
姑娘只好又听话的照做。
看得出,顾文堂从未做过这等照料人的事情,动作十分生疏。但他做什么事情,态度都是认真细致的,是以冰冰凉凉的药膏上了手,晏安宁只觉得舒服,并未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不由垂眸看着他。
他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刻却自愿低了一头,温柔细致地给她上药,全然不在意她正在已俯视的姿态看着他。
顾文堂忽地抬眸看她,道:“若是不舒服,便立时该说出来,不论让你不舒服的人是谁。哪怕是我,也无妨。”
他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道理。
可晏安宁看着他的面孔,竟像是被蛊惑一般,视线难以移开——这个男子,究竟是怎么做到句句听起来都像情话的?
见他垂下眼睛收拾药箱,似乎准备往回走,晏安宁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稳住心神,将必须要说的话说出。
身后有娇柔似水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犹豫,但字字都听得分明。
“三叔,我和顾昀……大概是要定亲了。”
顾文堂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安宁:得下一记猛药
第34章
但也只是稍顿了下,依旧进了内室,将药箱放至其该在的地界,才一派从容地折返。
晏安宁仔细打量过顾文堂的书房,一应的物什都摆得很齐整,正应了外人说他最重规矩,恪尽守礼的脾性,然安宁却瞧过他酒醉之时情.欲满目压着她吮吻不休的样子,自是不再尽信。
诚然如安宁所想,表面风轻云淡的顾相爷此刻心里并不平静。
在知晓顾昀生母竟然动起了江氏的主意之时,他心里实然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的。世间有情人不得成眷属之事,十之八九与父母世仇相关。安宁视江氏为生母,在她心里头连即将定亲的未来夫婿都比不过这位姨母,出了这样的事端,两人又怎么可能再走至一块儿?
然这会儿她骤然说出的一句,却如迎头棒喝,砸得他好一会儿没缓过心神来。
但顾文堂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耐,因着些许小事露出怒意不过是等着她来哄他,真遇上了让他惊慌失措的事,反倒表现得更加镇定。
他伸手拿了桌上她刚斟好的茶,抿了一口,方不紧不慢地问:“可是小五方才说什么了?”
姑娘于是将少年郎的情意据实相告,末了又道:“若是明日侯爷亲自来为五表哥提亲,哪里又能拒绝呢?”
她梗着脖子硬要对谢氏从严处理,阳安侯一面是心疼宠爱的怀了身子的妾室,一面是对妻女险些受伤心有余悸,合了她的意并不出奇。
可于顾昀来讲,她算是没给他留情面,而事情一了,他不为谢氏求情,而是巴巴地在父亲跟前表示不计前嫌地要娶她,阳安侯此刻,定然对这个莫名受牵累的儿子又愧疚又欣慰。
这个关头,若上门求娶反遭拒,站不住脚的、不识抬举的就成了她和她姨母了。
晏安宁半点不愿承担这种恶名。
做错事的不是她,她为何要被世俗议论纷纷?
“如何不能拒绝?”顾文堂却定定地望着她,“安宁,你知晓的,只要你一句话便可。”
这话一语双关,晏安宁明白他的意思,她是要她应了他,那一切的麻烦就不再是麻烦——他是顾昀的长辈,天生就有高他一等的权力,若她选了他,自然不必再为这些架在头上的礼数的枷锁逼迫得无法挣脱。
他手段多,自然有法子让旁人闭嘴,可晏安宁不能就这样答应他——浸淫官场权术多年的男子,有天生的疑心,这一会儿或许是觉得她千好万好,值得他费上万般心力来哄到身边,可真成了亲,日后无尽的日子里再想起她主动抛却了他的侄子,选了他,未必就不会疑心她的居心。
他会想,或许她寄人篱下,贪图富贵,本来对顾昀就无太多的情意,眼前多了个能选的位高权重的他,自然就舍了那前途未卜的,另选了高枝。经年累月,或许两个人便会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所以顾文堂的橄榄枝即便抛到了她眼前,却也不是她能主动拉住的。
身份地位的跨越,是需要站在高处的人主动伸出手,放下身段,拉着那意定之人登上的。
她是顾文堂看中的,意图占为己有的猎物,便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拥有獠牙的一面。
于是姑娘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却坚定地摇头:“三叔,我配不上你……方才,您不是也瞧见了?大白日的,五表哥抱了我,有两个婢女都瞧见了……我的名声也就这样了,只能嫁给表哥了。”
哪知顾文堂听了却是笑:“不会有什么人传什么的,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被拔了舌头去。”他走过去时自然也瞧见了,虽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先让徐启去敲打了那些个路过的下人。
她所料想的风言风语,并不会出现。
然那执拗的姑娘还是摇头:“……可从前五表哥也经常来寻我,纵然合礼数不曾如今日这般唐突,却也是都落在旁人眼里的。人人都觉得我是要嫁他的,若是我不嫁,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呢?”
顾文堂心里头就升起一股子躁郁之气来。
“他抱了你一下,在下人面前同你说过几句话,你便觉得名声毁了,非嫁他不可了?”他挑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耳边哑声道:“那若是旁人见过,我揽着你的腰,亲着你的嘴儿,你在我怀里被亲得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你是否也是非嫁我不可了?”
经世的大儒,口中竟说出这样的诨话来。
姑娘似被他骇得瞪圆了眼睛,片刻后眼眶里就开始有泪水在打转儿,有些破罐破摔的抽泣:“……五表哥都打算来求亲了,这样的关头,若三叔将那事同旁人说了,我便不活了!”
耍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女人招数来。
实然顾文堂自个儿也有些错愕,怎地就被那胜负欲扰得逞起口舌之快来。他却然忘了,那夜的事是个谬误,她心里想来是有些芥蒂的,并不觉得是暧昧缱绻的事情,只觉得他唐突。
他本该有些愧疚怜惜之意,也是素来见不得她在他面前落金豆子的,可听了她的话,看着她因恐慌嫁不成顾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些爱怜的心思瞬间消失无踪,转为一种更加隐晦而汹涌的感情。
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知男人骨子里是有多卑劣。
男子天生就是爱征服爱掠夺的,尤其爱欺凌不爱自己的弱质女流,更有甚者,当这女流是他认定的伴侣,便更将恃强凌弱的本性激发出来。
她哭得那般可怜,可金贵的眼泪却是在为旁的男子而流,于是落在顾文堂眼里,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他面色一派平静,欲望却在深邃的眸光里汹涌。
他想,她怎的这样懵懂无知,敢和一个心心念念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成年男子独处一室,嘴里心里还都记挂着旁的男子?
他便该将她压在软褥之间,将她欺负得比那夜更惨一些,让她在他唇齿之间喘不过气儿的呜呜咽咽,让她的哭声被迫沾染上情.欲的味道,让她动情地吟哦出声,把书房的门洞开着,让路过的人,甚至连路边的一只猫儿狗儿都晓得,她是他的。
让她从里到外,都彻底沾染上他的气息。
而晏安宁佯装委屈地红着一双眼睛,此刻便沐浴在这样灼人的目光里。
她错乱得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待在他跟前,男子的视线里充满沉醉和情.欲,夹杂着强烈的占有欲,看得人浑身骨头都止不住的发软,想化成一滩水在他怀里由他搓扁揉圆。
她心里一突,头一回有些害怕自己玩过了火——倘若他真要在此处要了她,只怕到头来反倒失了同世俗礼教做对的兴致了。
但那满满侵占欲的眼神不过是在她身上停留了十数息,旋即又被收了回去,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茶盏里的茶凉了,对他来说却是正好。
顾文堂低头喝了一口,才道:“那夜的事是我的过错,我自不会同外人提起。但安宁,你说的这个理由我不认可,也不足以让我放弃,还有么?”
清隽的容颜正对着她,神色平静地开口:“譬如说,你想嫁他。可是,安宁,他的亲娘刚害过你姨母。”
晏安宁在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看上去像在等一个宣判,一个早已知结果的宣判,姑娘面带红云柔情款款的一番话,便正如他所料。
“三叔,这回的事多亏你帮忙,我很感激。只是,谢氏是谢氏,五表哥是五表哥,他对此不知情,也是无辜受牵连的,我不该怪罪他……”
顾文堂扬眉打断她:“你怎知不是他默许?说到底,他才是既得利益者。”
谢氏一面嫉妒江氏,一面也是因着二哥的身后事在做打算,但归根结底,最后受益的会是她的宝贝儿子。
姑娘果决地摇摇头:“五表哥是聪明人,不会做风险大受益小的事情。纵然姨母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是多分一份家产的事情,到底这府里有爵位传承,世子占了大头,二表哥或许因着兄弟情分还能多拿一些,可余下的兄弟,能分也分不到多少。”
她笑容明媚毫无阴霾,说起顾昀的时候满是自信和信赖,“这种付出和收益不成关联的事,他不会去做的。若说是给世子下毒,想贪图爵位,倒还能说得过去。”
她倒是对顾昀评价颇高。
顾文堂默然片刻,又道:“你虽不计较了,但怎知他不会因谢氏的缘故日后与你生嫌隙?”
“若是真有嫌隙,也不会立时向侯爷开口求娶了。”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到了什么,又抿嘴露出几分害羞,“其实,五表哥一直待我很好。这回的事,原是因我咽不下这口气,惹得他为难伤心。如今谢姨娘要被赶出京城了,他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若是再不要他,不免太冷情……”
他看着她面露不忍的样子,便想起方才听见顾昀抱着她时,抵在她香肩上说的那一句:“你也疼疼我吧。”
他那时心里是又生气又不屑的,八尺男儿,竟然还在女子跟前表露怯懦的一面换取疼惜,可没想到,原来姑娘家是吃这一套的。这一会儿,倒显得他是个愣头青,过了而立之年,竟然在风月之事上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心里酸得冒泡的顾相爷此刻全然忘了,在那茶楼之上,他也是做过这样的招数的,在心爱之人跟前,人人都想耍些小滑头罢了。
他闭了闭眼,再看她,却又听她道:“……他还说过,日后只会和我一个人过日子,不会再纳妾收通房,原来因谢姨娘我多少有些不信,心存顾忌,如今,却是可以信他了。”
听了这一句,顾文堂的心情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但有些话他不能说,不然没有证据,不免显得是他没有容人之量,因嫉妒诋毁顾昀。
既然知道了她在意的地方,他忽然就有了把握,能将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了。或许,他不必用手段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也能两相厮守了。
姑娘不知他在算计着什么,目光坦诚敞亮,只留有一丝愧疚:“三叔……我福薄,担不起您的喜爱,只盼着您,日后能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姑娘,定然也能将日子过得红火。若是执着于我,不免伤了声名,毁了前程。”
男人沉默了半晌,末了伸出手,在她青丝上揉了揉,不带任何欲.望的色彩,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辈这般对待小辈。
“我知晓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亦不会再纠缠。”他指腹在她发丝间温柔地摩挲,面上的笑容浅淡平和:“到时你出嫁,我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日后若受了欺负,也可来找三叔为你做主。”
他提的深远,姑娘似乎放下心来,认为他真放弃了,莹润的朱唇翘起好看的弧度,乖乖顺顺地嗯了一声:“多谢三叔。”仿佛很愿意让他继续做她信赖喜爱的长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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