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181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柳贺得罪了李太后的事不需隐瞒,文章便是自《育言报》发出,二人对李太后会震怒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他们没有料到,李太后的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

  为首之人身着飞鱼服,跟随其后的皆是厂位装扮,一看便是来自东厂与锦衣卫。

  两人为官已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东厂番子与锦衣卫上门拿人。

  为首的太监一挥手,身后厂卫便粗鲁地将办报的书吏们推开,未检完的文稿被他们连撕带砸,登时变得稀烂。

  “你们在做什么?此为礼部重地,你们何敢在此放肆!”

  吴中行下意识便拦在木柜前,柜中储存着《育言报》办报至今从各地征来的文稿,皆是书吏们的宝贝,吴中行平日对此极为珍惜。

  一东厂番子却一把将吴中行推开:“东厂办事,你有几个胆子敢阻拦?”

  “咱家接了圣命,这《育言报》办报为虚,行大逆不道之事为实,今日起,便将这妖言惑众、愚哄世人的报纸给封了!”

  说罢,那木柜之中的文卷尽皆散开,几个番子将文卷拢在一处,竟将之直接点燃了!

  吴中行见此目眦欲裂,火苗升腾的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年间的努力付之东流一般。

  他与张元忭不同,对方为人正直温和,他心中却仿佛蓄了一团火一般。

  夺情一事,若非柳贺阻拦,他定要弹劾张居正这个座师。

  可被阻归被阻,他心中始终有一股不平之气,若非被柳贺叫来办《育言报》,见识到这大明朝仍有许多人心系国家,他的郁气才渐渐消失了。

  但此刻,那火中烧的并非文稿,而是他的心血!

  吴中行仿佛忽然来了力气,他将看着他的番子推开,一把扑到文卷之上——

  “子道兄!”

  他不顾此时燃着的火,将未被点燃的文卷抓住,张元忭所观,火已将他的手指灼伤了!

  “把他拖走!”那太监大吼一声,“你这昏官,要违背圣命不成?”

  “那臣要问,查封《育言报》究竟是圣命,还是太后之命?我大明究竟是朱家天下,还是李家天下?唐高宗时武后之事欲重演不成?”

  吴中行此言振聋发聩,立时将在场的厂位吓住了,他们没想到吴中行此人竟如此之愣,连这等可诛之言都敢道出。

  何况查封《育言报》的确不是出自圣命,而是太后下的令。

  东厂番子急急忙忙将吴中行拖住,吴中行是文官,哪经得起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拽,何况番子拽他时,吴中行仍抱着文稿不肯放。

  还未拖两下,吴中行便抱住一番子的腿不松,那番子一急之下直接踹了他两

  脚,众人只听一阵闷声,过了片刻,吴中行便不动了。

  “尔等安敢!”张元忭叫了一声,“竟对翰林如此折辱!子道兄!子道兄!”

  张元忭喊了几声,吴中行却没有回他,张元忭心中十分慌乱,东厂番子亦未料到吴中行如此不堪一击,拖拽众人的手也不敢再用力。

  张元忭心中惦记着吴中行,挣开那番子后便扑上去查看吴中行情形,吴中行尚有鼻息,张元忭心下稍安。

  “何事如此喧嚷?”

  张元忭听见声音,面上立时露出惊喜之色:“大宗伯!”

  他不知柳贺今日在不在礼部衙堂,发现东厂番子到时,他已紧急派人去请柳贺,可惜人还未行便被东厂番子拿下。

  不过《育言报》众官吏都在礼部办事,东厂来人闹得声势浩大,礼部上下自然有人能瞧见。

  柳贺一入内,就见《育言报》办报之处一片狼藉,吴中行闭着眼睛躺倒在地,张元忭等人都十分狼狈,他沉声问道:“是何人指使你的?”

  “大宗伯,咱家奉皇命来查封这《育言报》,这《育言报》妖言惑众,离间太后与陛下,这罪天理难容。”

  那太监施施然安坐着,他知柳贺得罪了太后,这大宗伯的位置定然坐不稳,和柳贺说话的语气便少了几分敬意。

  柳贺问道:“既是奉皇命,圣旨呢?”

  “此是天子口信,大宗伯莫非不信?”

  “本官不信你。”柳贺道,“《育言报》若是有罪,当经三司会审昭告天下,你今日无缘无故闯入我礼部衙门,毁我文卷,伤我文臣,究竟谁给你这般大的胆子?”

  “你说奉圣命而来,圣旨不在,说《育言报》有罪,罪证不见,若宫中内侍皆这般,还要我等大臣作甚?”

  那太监抬起三角眼:“大宗伯,实情如何,您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本官不清楚。”

  “但我礼部衙门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柳贺话音刚落,那东厂太监笑道:“大宗伯说笑了,我东厂办事,便是内阁也不能阻拦,遑论你礼部……”

  这太监忽然叫了一声,众番子来不及反应,就见柳贺一把将这领头的太监抓住:“今日本官便带你去见天子,本官倒要看看,竟敢假冒天子口谕,你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快将公公放下!”众番子见这太监被夺,连忙上前冲至柳贺身侧。

  “我看谁敢!”柳贺厉喝出声,“我乃礼部大宗伯,先帝钦定天子讲官,今日我便要治了这假冒圣旨之徒,胆敢来犯者,本官便叫他人头落地!”

  众番子也不知柳贺这文官哪来的力气,竟就将这领头的太监硬生生拖拽了出去,可他们敢对张元忭及吴中行动手动脚,却不敢将柳贺如何,毕竟柳贺是堂堂正正的二品大员。

  礼部衙门中,官员们闻得消息也纷纷赶来,余有丁及何洛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柳贺拎着一太监走了出来:“大宗伯……”

  二人视线看向《育言报》办报之处,其已不见原本的模样,入目之处一片狼藉。

  柳贺道:“此人假冒天子圣旨,到我礼部滥打滥砸,子道兄遭他们殴打不省人事,本官正要去见天子,各位回衙安心办事便是。”

  从柳贺的表述中,余有丁与何洛文已猜到了内情。

  天子平日对《育言报》极为喜爱,可以说是期期不落,他二人也因在礼部任职受了两回赏,既如此,天子又如何会下令对《育言报》这般施为?

  何况吴中行此刻躺倒在地,还不知境况如何。

  “天下仪制只看我礼部,至洪武朝起,还未有人敢到我礼部如此放肆,礼法何在?公道何在?”余有丁沉声道,“大宗伯,下官与你同去!

  ”

  “下官也同去!”

  余有丁与何洛文表了态,在他们身后,礼部四司的郎中、员外郎及主事等也都是跟随。

  东厂本就坏事做尽,如今竟到他们礼部来放肆!

  柳贺为人如何,礼部众官员都能瞧见,便是他开罪于太后,也是为了礼法公道。

  今日受辱的是吴中行,若不能讨到说法,明日便会轮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岂能容几个东厂番子折辱?

  礼部众官员气势汹汹向着宫门去,路过其余衙门,也有官员问发生了何事,到翰林院门前时,听得厂卫火烧文卷并将吴中行殴打致伤后,众人均是愤慨难平。

  “同去!”

  “进宫讨个说法去!”

  “我等翰林,何时轮到他东厂番子折辱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至宫门时也有人阻拦,是那机灵的番子早一步至宫门外嘱咐,叫人将礼部众官拦下。

  “各位大人,若无天子口谕,下官不敢开这宫门。”

  那守卫一脸歉意,态度却极为执拗,仍然死死把住城门。

  “大宗伯,咱家劝你老实回去,宫中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被柳贺揪住的太监又道。

  柳贺看向那守卫:“请向陛下通禀,礼部尚书柳贺有要事奏。”

  “大宗伯,与他一守卫在这多说什么?请五城兵马司通报便是。”

  六部正堂一级的官员进宫,宫门守卫一般不会阻拦,今日他们这一众官员浩浩荡荡进了宫门前,守卫却偏要拦住,下令的人究竟是谁,结果已呼之欲出了。

  “大宗伯,不如请内阁……”

  柳贺拦住余有丁话头:“既是我礼部之事,不必劳烦几位阁老。”

  说罢,他道:“今日本官便在此等候,何时天子召见,本官何时入内。”

  说罢,柳贺便在宫门前坐了下来,其余礼部及翰林院的官员则都在他身后坐下。

  “各位大人,本官实不该行如此非常之事,然本官为礼臣,争的便是一个礼字,父子君臣为礼,祖宗家法也为礼,天底下有礼之一字,因而本官便不能容人矫天子之诏。”

  宫门守卫原以为柳贺会闹嚷,这样报予天子时,他们也好将责任甩到柳贺头上,说他袭扰宫门,威胁天子。

  可他竟安然坐下,与众官员论起了礼。

第238章 进宫

  礼部及翰林院的翰林们加起来,足足有几十人,众人在宫门外静坐,宫门守卫既无法劝走,又无法放任这么多人不管,一时间很是犹豫。

  自坐上礼部尚书之位后,柳贺还未以自己的角度阐释礼,众官员原本想,《育言报》遭如此对待,柳贺论礼时恐有怨言,可他只是平静道出他为何执着于“礼”之一字。

  他文才极佳,于经义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官员们不由听得入了迷。

  众人便想,柳贺为何宁愿得罪太后也要将《育言报》那文章登出?

  只因朝廷各衙门中,能纠大错、论大礼者,唯礼部而已。

  众官员坐了片刻,都觉得体悟颇深,原先他们觉得,柳贺更擅办实事,论礼法道义或许有不足,此时听了柳贺之论,众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高了,幸而近日不冷不热,众人倒不觉得疲累。

  柳贺忽然道:“陛下读书颇勤,自元辅教他政事后,陛下更是苦学不辍,若在往日,臣下有事拜会陛下,陛下应当早已接见了才是。”

  “大宗伯所言甚是。”余有丁道,“太/祖设六科,便是令言道畅通,令官员们蒙受冤屈时能面见天子,然而历朝历代都有小人阻塞言路,意欲蒙蔽天子,朝臣们也都无可奈何。”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五城兵马司指挥忽然到了,见柳贺领着礼部及翰林院浩浩荡荡一帮人在宫门外,指挥及副指挥也是头大。

  一边是东厂,一边是礼部,这其中任何一位他也得罪不起。

  “大宗伯,不若先去歇歇脚,这般多人拦在宫门外毕竟不好看。”

  柳贺笑道:“不劳张指挥费心了,本官今日只想看看,天子何时愿见本官,若是不愿,天子又是为何不愿?”

  五城兵马司指挥心中叫苦不迭,堂堂礼部正堂竟被人拦于宫门之外,整个礼部衙门官员出动,这样的大事,天子仿佛瞧不见一般。

  宫中那位纵是威势滔天,也该将文官们当一回事。

  五城兵马司不敢对礼部官员及翰林们动粗,他大约是去搬救兵了,又过了些时候,张四维及申时行两位阁臣联袂而来。

  “大宗伯这是做什么?”张四维眉头皱起,“带着一衙门的官员到此,礼部事还办不办?大宗伯你身为正堂,当以身作则才对。”

  不待柳贺出声,张元忭便出列道:“张阁老,下官等都是自愿追随大宗伯来此,无他,心中之怨不能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