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73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不过在柳贺印象中,最终入阁拜相的似乎只有张四维一人,其余人要么时运不济,要么命数不足,就算张四维已经算是官运亨通了,最终还是抵不过人生无常。

  柳贺搬完了家,新选任的庶吉士也来翰林院报道了,柳贺比较熟的只有吴中行一位,唐鹤征并未入选庶吉士,但去礼部任职主事,也同样留在京中。

  其余庶吉士选任的多是二甲排名靠前者,如赵鹏程、黄洪宪、史钶等人,足足选了三十位。

  即便是柳贺也觉得高兴,干活的人多了起来,他可以多摸一会儿鱼了。

第99章 内阁召见

  果然,风声传出还未满一月,丁士美便升任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注1)。

  太常寺为大明五寺之一,何为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大理寺不必多说,管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卿为大九卿之一,可谓位高权重。

  太常寺负责的是国家祭祀礼乐之事,光禄寺则主要负责宫内宴会、饭食等,太仆寺管车马,鸿胪寺主掌外宾与朝会仪节,除了大理寺外,其他四寺职能之间皆有重叠,但都脱不开“礼”之一字。

  既然马自强掌院事,众翰林自然安稳了一阵,先熟悉这位新任掌院的风格,以免火烧到自己头上。

  “柳修撰,你随本官来。”

  柳贺刚将一册厚重的典籍翻完,正要在条文上补充一些自句,就听马自强招呼自己。

  他便随马自强入了内。

  “这柳修撰当真有本事,丁学士及马学士都这般器重他。”史馆内,编修沈一贯轻声与王家屏耳语。

  王家屏接了教习内侍的活儿,新进士入翰林院时,他恰好去蜀地册封藩王,如今才刚刚回到翰院中。

  王家屏性情随和,与翰林院中众人都相善,沈一贯则有些圆滑世故,但这两人都是能成事之人,修史、教书、撰文样样出色。

  柳贺被马自强单独叫去,自是有任务交给他。

  他心中并不知晓内阁大佬是何想法,若是觉得他活儿干得不错的话,就直接让他去诰敕房轮值便是了,如今他修史的活儿还得继续干,又时不时写上一两回诰敕,搞得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柳贺去交诰敕的时候,诰敕房中的几位翰林看他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柳贺觉得自己有些里外不是人。

  马自强将一大沓文书交予柳贺,道:“这里乃是嘉靖年至今朝廷发布的诰敕、诏书等,你须仔细阅读,用心品鉴。”

  在工作上,柳贺向来是领导安排什么就做什么的态度,于是他每日撰写《实录》条文之余,也抽出一半时间去看这些诰敕诏书,柳贺考乡试、会试时都认真练习过诏、诰、表的内容,随手写上几篇自是不成问题,但读着读着,柳贺仍是从其中品味出了一些门道。

  比如同为诏书,皇帝真情实感发的和敷衍着发的就很不一样,尽管措辞上并无太大差异,但其中的微妙之处臣子们却可以品鉴出来。

  当然,论真情实感,嘉靖对臣子下的诏书远不如各种祭庙的诏书真挚,柳贺曾听几位翰林前辈说过,嘉靖朝时,太常寺的臣工数目为历代之最,经费也是大大的有,那时协律郎、赞礼郎、司乐三职共有一百二十多人。

  而到了隆庆朝时,隆庆帝不热衷于九庙,这些职官遂被裁撤至二十九人,裁员率高达四分之三。

  看到太常寺如此多人,进士出身的官员们自然觉得委屈,举个例子说,新考选的庶吉士都被授予检讨之职,这是从七品,而太常寺的协律郎是正八品,担任此职的通常都不是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就是说,进士们寒窗苦读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封的官也就比太常寺搞音乐的大上那么一点而已。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进士出身的官员好歹是有基础保障的,赞礼郎司乐这些被裁个数百人都无人在意,若是哪一日一百个进士被裁,御史们的奏章恐怕能把整个皇极殿给淹了。

  ……

  夏日炎炎,柳贺一日任务完成,又美滋滋地领了一日工资。

  “泽远,等我一起。”吴中行叫住了他,“明日休沐,我约了元卿喝酒,你可要一道来?”

  “去。”柳贺笑道,“元卿兄前几日还和我抱怨,说子道兄你成日约他喝酒,他的月俸都交给酒馆了

  。”

  吴中行闻言也是大笑。

  几人毕竟初次为官,对京城的新鲜感依旧还在,不过正如翰林前辈所说,当上社畜之后,他们对京城的山山水水便失去了兴致,休沐日要么相约喝酒,要么在家休息,倒是没有什么精力外出游玩。

  柳贺、吴中行在翰林院中还算清闲,唐鹤征在礼部也没什么事可干,正好衙门离得近,几人便经常约在一块。

  柳贺和吴中行正欲走人,马自强却在这时进了史馆,众翰林原本还在谈笑,一见到他连忙收了声:“光学士。”

  “柳修撰你明日休沐?”

  柳贺点头称是。

  “明日你还得再来一趟史馆,张阁老寻你有事。”

  这话一出,满屋子翰林的目光齐齐对准了柳贺。

  众翰林都知晓柳贺受器重,然而柳贺入翰林院才半年不到,就被阁老亲自寻去,这待遇属实不一般。

  当然,众人皆知,隆庆五年这批进士都是张阁老的门生,柳贺又是其中才学之最者,被另眼相看也是正常。

  但这般理解不代表其他人心中没有妒意,同为翰林,有人升得飞快,有人却三年又三年仍是原地踏步,柳贺是后来者,却跃居到众人之前,自然会有人觉得不公。

  “一甫兄,你才学也不逊于柳泽远,如今却叫他争了先……”

  罗万化淡淡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泽远能受赏识,皆是自那篇敕书起,若是仁兄不服,写敕书时胜过他便是了。”

  罗万化与柳贺座位相邻,据他所观,柳贺并非那等阿谀奉承之人,相反,柳贺做事修史时极为专注,罗万化几乎从未听他抱怨过半句。

  在这史馆之中,柳贺年岁最轻,原当是最沉不住性子修史之人,然而罗万化曾看过他写的条文,可谓句句翔实毫无疏漏。

  修史之时,最担忧的便是典章制度等无据可寻,柳贺却总能触类旁通,便是最难找的条文到他手中也成了易事。

  同为状元,罗万化时常被拿来和柳贺作比较,但罗万化品行一贯端正,他也相当佩服有真才实学之人,对旁人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

  ……

  既然被张居正找了,柳贺和唐鹤征、吴中行的这顿酒也只能作罢。

  第二日,柳贺便按马自强所说来到了文渊阁。

  百官都有休沐日,然而内阁事忙,即便是休息的日子,内阁之中也多有人值守,何况官至阁老者,哪一个不是勤勉有加?

  文渊阁中有数间房,分属于中极、建极、文华、武英四殿大学士及文渊阁、东阁二阁大学士,如今高拱为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为建极殿大学士,殷士儋为武英殿大学士,内阁中仍有不少空房,对下属臣僚来说,找对位置很重要。

  柳贺刚抵至内阁,正待张居正的中书替自己通报,就听“砰”一声巨响传来,下一刻,殷士儋便自左首第一间房中怒气冲冲而出。

  左首第一间是何人办公之处,京中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柳贺正犹豫着该如何自处,殷士儋看都未看他一眼便拂袖离去,然而柳贺终究是没有躲过与大佬们狭路相逢的命运,他还未蒙张居正召唤,高拱便自中极殿值房中踏出。

  他自然是看到了在此等候的柳贺。

  柳贺低头拜见:“见过元辅。”

  “你是哪个衙门的?”高拱显然也是气得狠了,与柳贺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凶暴。

  “下官是翰林院修撰柳贺。”

  “原来是柳修撰。”高拱瞥了身后,“既是张阁老寻你,那你便去吧。”

  柳贺连忙退到一旁。

  作为社畜,最尴尬的事无疑是看到领导吵架,高拱和殷士儋撕起来,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就算他顶头上

  司马自强来了也没办法。

  好在高拱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柳贺也知道高拱看他们翰林院的一帮词臣不爽,但高拱最近在忙着对付殷士儋,不可能再和张居正开炮,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掌,高拱身边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自然斗不过接纳了徐阶政治资源的张居正。

  “弟子见过恩师。”

  这还是会试之后柳贺第一次和张居正面对面,对方似是在读一封诏,许久后才抬头看了柳贺一眼:“泽远来了。”

  “近日本官交予你的几封文书,你都写得相当不错,下个月本官有意令你轮值诰敕房,你意下如何?”

  柳贺答允下来。

  轮值诰敕房可谓翰林官的梦想之一,诰敕房是距离内阁最近之地,可谓众翰林发家的第一步。

  应下轮值之事后,柳贺并未立刻离开,因为轮值诰敕房一事并不需要张居正亲自找他,只需和马自强说一声就行。

  果然,之后张居正将一卷书册拿给他:“你来看看这一套法子如何,在这看,有何想法明日下衙前交予我。”

  接到书册那刻,只看了约两三行,柳贺便知这即是张居正所设之考成法,以六科抑六部,以内阁制六科。

  所谓抚按延迟,则部臣纠之,六部隐蔽,则科臣纠之,六科隐蔽,则内阁纠之。(注2)

  眼下还是隆庆五年,张居正却已经拿出了任职内阁首辅后才推行的考成法。

  这意味着什么?

  恐怕高、张之战,张居正并非毫无准备,毕竟高拱先退陈以勤、赵贞吉,又将李春芳逼走,眼下只任武英殿大学士的殷士儋他都容不得,张居正又并非那得庸碌之官,自然会和他相争。

  那么眼下,张居正是在考验他是否值得培养吗?

  柳贺心下感慨,莫非是自己太优秀了,穿越因素加速了王霸之气的外溢,大明第一相虎躯一震,立刻发现了他身上的魅力不成?

  如此优秀,他很抱歉。

第100章 朝事

  考成法各条,柳贺看得极细。

  张居正想推行改革,自然得先从管人一事上开始,若是连人都管不住,所谓改革也会是空谈一场。

  看过考成法的文册后,柳贺自文渊阁退出,心中却仍在思索着其中的条文。

  以如今大明官场的境况,张居正能想到这招,心思可谓缜密至极,因而他的改革并非只是一条鞭法一个层面,而是全方位的。

  今日张居正此举,一方面恐怕是在考验他,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看他值不值得招揽。

  上船还是不上船?这是一个问题。

  换成旁人,若是被次辅如此看重,恐怕早已乐颠颠地投效了,然而柳贺毕竟知晓那段历史,与张居正同行,不仅是志向能否达成那么简单,更关乎身家性命。

  柳贺在翰林院中的同僚,将来官至大学士、大九卿的有数位,但这些人多是在张居正身前不愿追随,张居正身故后才在官场平步青云的。

  柳贺乃是诸位同僚中最年轻的一位,哪怕是熬他也能熬过许多人了,张居正递来的橄榄枝,他是接还是不接?

  这段时日天气依旧有些热,柳贺一边走一边想,身上不知不觉冒出了许多汗。

  京城的冬天冷到冻死人,夏日却也不会给人凉爽之感,柳贺回家先灌了一大碗凉茶,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闷头思考这考成法是否还有可改进的地方。

  到了家,柳贺就不必穿官服了,尽量穿得轻便舒适,他此刻在脑海中回想着考成法的内容,事实上,张居正想的这套法子已经很完备了,就算要柳贺想,他也只能从细枝末节上去完善。

  以六科牵制六部,就是充分发挥台谏之权,然而这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扩大了言官的权限。

  张居正在世时,言官并不能将他如何,而到了申时行为相后,言官与内阁之间也展开了争斗,之后争斗愈演愈烈,到了晚明时,党争便也难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