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泽远可愿意讲一讲这《中庸》?”
柳贺点点头:“也好。”
丁显便在先生耳边低语了两句,那先生并未声张,只是恭恭敬敬地朝柳贺一拜:“有劳了。”
柳贺主要教天子《论语》,但四书的篇章他都熟到不能再熟,讲起来自然信手拈来,堂中诸学童虽好奇为何换了人来教,可柳贺讲课深入浅出,用起典故来竟比先生还要熟练。
“这莫非是新来的先生不成?”
柳贺讲了一刻多钟,待他走后,学童们都好奇地问道。
族学中新来的先生道:“并不是,若是他能任先生一职,足够你们受用一生了。”
堂堂状元又如何会在这方寸之地中教书呢?
……
柳贺又在家中见了汤运凤和于遥,两人如今都继承了家业,娶了妻,不再专注于科考一事,刚见面时彼此之间自然有些生疏,但聊了一会儿,两人发现柳贺并无变化,又和他亲近了起来。
他们读书时关系就很不错,到现在依然有许多话可聊。
柳贺中举时两人很是羡慕,等柳贺成了状元、当了官之后,两人心态反倒平和了,毕竟他们如何用功也到不了柳贺那一步。
“我到如今还觉得跟做梦似的。”出了柳府大门,汤运凤揉了揉自己的脸,“当年和泽远一道读书时,我从未想过他会有这般大的本事。”
“县试过后,我就知晓泽远不是一般人了。”
于遥抬起头,柳府的门匾在日光下显得分外气派。
清风桥这栋宅落他来过许多次,和镇江府许多人家相比,柳府无论位置还是建造都称不上十足的富贵。
然而这座宅落外,三元碑细写着柳贺中隆庆元年丁卯科乡试解元、隆庆五年辛未科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之事,即便再朴素,这也是整个镇江府、整个南直隶、整个江南唯一一座三元碑,商文毅公早已故去,柳贺就是天底下唯一的柳三元。
于遥早已知晓自己这位同窗并非凡人,但柳贺的造化还是远超他想象。
除了汤运凤和于遥外,柳贺在丁氏族学、镇江府学的同窗们也有上门拜访的,如和柳贺关系一般的马仲茂,因他与楚贤沾点亲故,当年待柳贺就有些冷淡。
马仲茂秀才倒是早已考中了,就是在乡试上时时卡着,他上门时携了厚礼,似有请柳贺帮他和下任乡试考官说说情的想法。
毕竟这几科南直乡试主考都是翰林,万历元年的主考是何洛文,他与柳贺既是翰林院的同僚,也是同一年晋升的日讲官。
柳贺自然不会收下马仲茂的礼,一是两人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二是他本就因为会试未录张敬修而被贬官,又怎会随意插手乡试之事?
……
柳贺此次回乡,该见的人见了,又将镇江府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同窗旧友们倒是待他热情,但镇江府上下却很冷淡,柳贺猜,想必是镇江知府不待见他的缘故。
他也未将对方此番作态放在心上。
官场上人情冷暖是常态,何况柳贺在京里已经低惯了头。
像陈知府这样的三甲进士,考中之后往往先外放一任知县,知县头上虽有府官及布政司衙门压着,却不必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衙门一关,他就是一县的老大,整个县衙都受他指派。
在京中则不同,翰林院中有侍读学士、掌院学士,六部的尚书、两位侍郎,还有内阁学士……进宫面见天子时,连伺候天子的公公都必须以礼相待。
柳贺算着时日,再过两日他便要前往扬州了。
他此次前去扬州,是打算把纪娘子和杨尧都留在家的,反正他日后主要在淮安、徐州几地,治河又是苦差,让她们在家陪着妙妙就足够。
……
镇江府衙。
陈知府问周翰:“柳泽远可是要去扬州了?”
“听说就在这两日动身。”
“他可派人来寻过你?”
周翰道:“下官未听家人说起,衙门中也无人向下官汇报此事,柳泽远应当不曾派人来寻。”
“人家毕竟是状元出身,傲气一些也是应当的。”陈知府冷哼一声,“京官个个都以为地方官好做,可让他们来和本官换换试试?恐怕连其中的门道都摸不清。”
周翰拍马屁道:“府台大人的辛苦,镇江阖府百姓都是知晓的。”
当然,府台辛苦,他这个同知更辛苦,只是这话不能当着陈知府面讲,他这位上官可不是心胸开阔之人。
“府台大人,京中的消息。”
听到师爷来报,周翰很自觉地退到一边。
陈知府却未让他离去,伸手示意他坐下。
陈知府拆开信,神色一开始还很平静,但随着他往后看,他脸上便是止不住的讶然之色,周翰想问,但若陈知府不说,他也无从得知。
过了许久,只听陈知府长叹一声:“柳泽远还未离开吧?”
“立刻备轿,与本官前往柳府宣旨。”
见周翰目露疑惑,陈知府道:“这柳泽远着实有些运道,他离京时,天子特赐飞鱼服。”
“当真?”
飞鱼服乃是二品赐服,非天子极信重之臣不能受赐。
柳贺去治河明明是分配,却受天子如此重赏,足见他仍在天子心上。
陈知府这样的官场人精又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天子年幼,政事全由张居正一人决断,赏五品官飞鱼服之事,即便天子有心,若是张相不赞同,这飞鱼服恐怕也赏不到柳贺手中。
这柳泽远究竟有没有得罪张相?
朝野上下已传遍,便是他身处江南也有所耳闻,得罪之事应当不假。
可这飞鱼服与圣旨又是哪一层意思?
若是早些得到消息,陈知府必不会如此冷待柳贺。
知府出行,声势自然浩荡,府衙中遍布着耳目,众人皆是知晓柳三元此次归乡被知府大人冷落的消息,如今见知府的轿子浩浩荡荡往清风桥去,众人都是疑惑。
“周兄,咱们府台大人又在唱哪一出啊?”掌管钱粮的同知乔兴问道。
他与周翰一贯不对盘,这也是陈知府刻意制造的结果,手底下两位同知若是齐心协力,他这个知府的权势就要被架空了。
“这我又如何知道?”
周翰上了轿,心情还有些憋闷。
前几日他还得意洋洋地和柳贺称兄道弟,原以为柳泽远是龙困浅滩了,结果人家不声不响地被天子赐了飞鱼服。
镇江府上下的官员,即便是陈知府,到现在都未见过天子真颜,更不必说被赐飞鱼服了。
柳贺如此年轻,被刻意冷待不仅没发怒,连天子赐飞鱼服之事都未提过一句,足以见其城府之深。
自己这边还以为人家当真失了势,眼下又得大张旗鼓地去挽回。
这官果真不好做,前倨后恭之事也难为。
尽管心中不愿,周翰还是不得不紧跟在陈知府轿后,丹徒县衙那边大约也是得了消息,知县同样乘轿往清风桥的方向赶去。
看到这一幕,道路两侧的百姓议论纷纷。
第121章 陈知府
东西收过后,柳贺才难得有了些空闲。
天气很好,他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院中摆了一张竹椅,柳贺靠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一团毛绒绒的身躯凑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家闺女咿咿呀呀地过来了,柳贺伸手接过,妙妙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顺便捏一捏滚团玩。
小人和老猫的相处可谓极其融洽。
妙妙身边有人看着,她平日也不是很爱找柳贺玩,过了会她便腻了,被抱去找纪娘子和杨尧,滚团自然也随她走了。
柳贺清净下来,又开始读昨日未读完的书。
科举早就不用考了,可柳贺爱读书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他这几日一直在忙,到这时才有空重新捧起书。
最近柳贺读的最多的就是技术类书籍,他自己去文渊阁找了一部分,而去张府见了张居正之后,张居正又替柳贺寻了数册书籍,不仅有历朝历代治理黄河之书,也有淮河、海河等河流治理的经验,其中甚至包括郭守敬开挖通惠河的记载。
郭守敬于天文地理无一不通,顺天府衙门中竟藏有他治水的典籍,有了张居正首肯,柳贺下手时一点也不客气,顺天府尹见了他都头疼。
柳贺认真回想了一下,在前世时,他有个学弟曾经找他模拟过河流水域,柳贺是直接去了大厂,他的学弟则进了研究院,柳贺记得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制作黄河模型。
可惜他再有本事也变不出一台笔记本,不过当时的模拟中,柳贺也是看到了一些数据的。
需要他慢慢回想才行。
“贺哥,你在家歇就好好歇着,成日捧着这些书,不怕坏了脑子。”
见柳贺仍捧着书不肯撒手,纪娘子瞪他一眼:“明日都去扬州了,你还不赶紧和尧娘说说话。”
柳贺:“……”
他是呆了。
也的确,他这一去治黄不知要到何年何载,虽然徐州离镇江府也不算远,但真到了奔波忙碌的时候,他恐怕根本没有回家的时间,就像他在翰林院中的时候,虽然每五天就能休一日,但有时候衙门有事,有时候有约要赴,留给家人的时间很少。
仔细想想,这是因为他娘和妻子都太偏爱他了,久而久之,柳贺就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进后院时,妙妙已经累了,正躺在她的小床上呼呼大睡,杨尧则替她掖着被子,脸上满是温柔。
柳贺一直清楚自己的妻子很好看,来京这几年,杨尧替他操持家里、陪伴纪娘子、照顾妙妙,花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反而少了。
杨尧听到柳贺的脚步声,喊了一声“相公”,柳贺伸手抱住她的腰,在妻子耳边说了好一会甜言蜜语。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成家之后,他发现有些事是无师自通的,只要他心上记挂着某人就可以。
当然,柳贺依然算不上什么风流才子,就是在翰院中,柳贺也属于那种对待学问严肃谨慎的类型,旁人找他吃饭可以,别的娱乐活动他参与一向不多。
夫妻两人静静说了会话,杨尧是很有主见的人,柳贺朝堂上的事她了解虽然不多,但柳贺有烦恼和她倾诉的话,她总能细细给柳贺分析一二。
在自家娘子面前,柳贺就可以抱怨:“若是你和娘一道陪我就好了。”
“那我便和娘一道去,反正扬州也不远,我家有几个亲戚就住在扬州。”
柳贺摇了摇头:“治河日期不定,地点也不定,你们在扬州哪里都不熟悉,我也不常去扬州,何必再让你们劳累?”
但毕竟习惯了和母亲、娘子一同生活,柳贺还是很眷恋家的温暖的。
……
柳贺和自家娘子才说了会话,就听
门外一片嘈杂声,他出了后院,管家来报:“老爷,知府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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