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93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柳贺心中不由感慨,这剧本着实有些为难啊。

  如果老张想磨砺自己,他觉得漕督自己也是能干一干的。

  吃过饭,柳贺便拿出纸,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梳理了一通,关于治河之策,他写了一封信至乌程,向潘季驯请教,他和潘季驯虽没什么交情,但柳贺在京中有与潘季驯关系不错的官员,来扬州前,柳贺便请人将自己引荐给潘季驯。

  总之这信他是要写的,潘季驯不乐意回信再说。

  烛光下,柳贺思路极其通畅,洋洋洒洒便写了数千字。

  梳理过后,他于治河之事不再一窍不通,脑中也有了一些思路。

  但究竟能不能成,还是得看实践。

第124章 洪水

  柳贺来到扬州已有近两月,同知的衙署他待的时间并不久,但每半月至少要在衙门待上几日,处理河漕相关的事务,其余时间他则都在徐、淮、扬几地奔走,骑马行路,尽管天气转冷,柳贺还是黑了好几个度。

  或许是如今正处于小冰河期的缘故,气候着实有些不太寻常,明明已经冷了一些时日,扬州城中忽然下起了雨,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谁知后来雨势越来越大,同知衙署外的积水都快能盖过脚面了。

  柳贺当即喊上顾为:“无功,你随我一道去高邮湖看看。”

  两人带着衙署中的书吏出发,又派人到高邮州衙知会一声。

  马车行进的过程中,雨势越来越大,待一行人抵达高邮湖畔时,但见湖水不断冲刷着两侧的堤坝,水位比前一次来时要高上许多。

  “这雨何时能停呢?”队伍中,一位官员轻声道,“十月大雨,并非吉兆啊。”

  “十月水满沟,来岁九不收,高邮湖有些年头没下这般大的雨了。”

  柳贺一行人自扬州城出发,到达高邮湖时还不如高邮知州来得快,高邮知州名为刘中立,是柳贺的同年。

  “下官见过司马。”

  “健甫兄不必客气。”

  刘中立是山东禹城人,他与柳贺原本没什么往来,但自柳贺被发配治水以来,他便将南直隶官场及河道上自己用得上的官员细细列了出来,到达扬州以前,柳贺便和这位同年叙好了交情。

  在柳贺的同年们中,刘中立属于晋升飞速的。

  接到同知衙署传来的书信后,刘中立迅速到了高邮湖,同时派民夫做好准备,待雨略一停,就在高邮湖沿岸加盖土方。

  柳贺问刘中立:“这堤坝是何年所筑?”

  刘中立来高邮上任不久,因而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他身后一位中年官员答道:“禀司马,应当是嘉靖四十四年加筑,隆庆年后又有修补。”

  柳贺沉吟片刻,道:“仅凭这堤,恐怕挡不住这雨势。”

  “健甫兄,未必非要等雨停,雨势一旦小了,立刻派人加筑堤坝,否则这水一旦决口,事情就不堪设想了。”柳贺道,“再随我去清水潭看一看。”

  加筑堤坝只能解一时之急,但高邮湖属淮河水系,是淮水入江的通道,一旦淮河水自淮安等地过来,高邮湖显然是承载不住的。

  几人到达高邮湖后,雨势没有丝毫减缓,风反而越刮越大,湖沿岸的树木一直在摇晃,到清水潭时,这一处同样也被水填得快满溢了,柳贺道:“要快。”

  “司马,可否宽限一些时日?”刘中立面露难色,“十月水势毕竟不如夏时,且吴漕台刚定了高邮湖疏浚之期,今年河道上的银子都用在疏浚项上了。”

  柳贺道:“健甫兄,我也理解你的难处,我并非不让你疏浚高邮湖,只是淮水一旦到了此地,清水潭一决口,这个责任你也担不住。”

  “河道银之事,我会向漕台禀明,府台那边也由我去说,到时候让宝应县也派些人过来,不让健甫兄你身上的担子过重。”

  “谢司马体谅。”

  “我这边给了你保证,健甫兄你也要早日行事。”柳贺与刘中立笑道,“来京之前,恩师再三嘱咐我,治河定要谨之又谨,若是遇上难事,几位同年都是可托付之人。”

  听得柳贺此言,刘中立心中默默无语。

  谁人不知你柳泽远已将恩师得罪尽了,如今却仍大言不惭地将恩师抬了出来。

  不过眼下柳贺官位仍高过他,且对方毕竟是当过帝王师的,柳贺日后如何还真说不准。

  张江陵当年不也曾脱离官场数载,若是看嘉靖年时的情形,谁能料到张

  江陵如今的风光?

  因而柳贺这个面子刘中立还是要给的,若是府台问起来,自是有柳贺在前头挡着。

  刘中立觉得,自己这位同年大概是年岁太轻了,急着办成事,好叫世人看看他这状元郎的厉害。

  ……

  柳贺见了吴桂芳,将事与他细说了一番,河道下拨的银子本就专管河道事,至于是用来疏渠还是用来筑堤,那都是各地自由支配。

  张居正将治河事交托吴桂芳,治河的银两当然是给的充足的。

  “泽远莫要过于心忧,这水不是停了一日吗?”

  柳贺巡视过高邮湖之后,到了晚上归衙,雨势倒是渐渐停了,但柳贺心中却没有那么乐观,第二日时,高邮、宝应二地已是派人前去将堤坝加固,风仍旧很大,天阴阴沉沉的,不知何时雨又会落下来。

  顾为懂一些天象,他预估这几日恐怕还有雨,不过同知衙署内众人倒是乐观,似是觉得柳贺在没事找事。

  有人将此事汇报给了扬州知府,扬州知府笑道:“柳三元初来乍到,本官也不能全不给面子,总要叫他做成一两桩事,这样他日后撞了南墙才不会埋怨。”

  扬州知府这话说得倒是轻易,但是干事的高邮、宝应二地可就不乐意了。

  “这堤坝春夏里加固倒也罢了,秋冬里也来加固,这不是折腾我等吗?”

  “书生只知写文章,哪里懂得我等筑堤的辛苦?”

  柳贺对高邮州、宝应县的要求都是尽快,因而河堤上这两日都是一派热闹景象,尤其在清水潭一处,柳贺更是格外重视。

  管河的官员大多经验丰富,秋冬时节淮河发生水灾的情形很少,即便有,灾情也是小打小闹,不会殃及民生。

  “上面一张嘴,底下跑断腿,这雨若是不下下来,岂不是辜负了我等日夜守河的辛劳?”

  宝应县管河官员才抱怨了一句,只听风声又在作响,这一刻的风势比方才大了许多,随着风在河岸呼啸着,豆大的雨点忽然自头顶降落。

  这堤坝经过几日的加固倒是更结实了一些,也有河工运了些石料过来,堆在堤坝外。

  雨势越来越大,竟比那日柳贺巡查高邮湖时还要猛烈一些,刚下时扬州府上下还很平静,但这雨一连下了整整三日。

  雨不仅下在扬州一地,淮安、徐州、泰州等地也都有水情。

  ……

  漕督衙门中,吴桂芳听得左右来报,说淮河在高家堰一带决口,吴桂芳是彻底坐不住了。

  高家堰是淮河堤防,在淮河中所处的位置可谓极其重要,淮安府本地有民谣称“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高家堰若是决口了,淮、扬等地的河流湖泊都必受影响。

  淮河连着京杭大运河,两岸城镇众多,一旦爆发水灾,后果不堪设想。

  黄河夺淮后,涌入南方的水形成了洪泽湖、高邮湖等大湖,二者原先都是南直隶境内的小湖,因黄河所携泥沙多,洪泽湖湖床一日高过一日,湖水一高,湖堤便修得比地面要高,最终让洪泽湖恍若悬湖一般。

  但遇上水灾之年,湖堤挡不住水势,大堤溃败,百姓生计便极易出现问题。

  吴桂芳任这漕运总督便是为了解决水患的问题,然而他计划还未实施,淮河便决了口,淮扬州县恐怕都要被淹。

  更重要的是,眼下淮河不仅是一条普通河流,它也是南北漕运的关键路段,淮河决口往往会使黄河水倒灌洪泽湖,进而引发淤塞,漕运恐怕也会不通畅。

  这一日,吴桂芳听得淮安、泰州、徐州各地来报,反倒是离漕督驻地最近的扬州府听不到什么声音。

  吴桂芳一边安排人前往各地救灾,也不忘问手下:“柳同知可在扬州城中?”

  水情

  如此紧急,若是柳贺对此置之不理的话,他对这位张居正门生的评价必然要大打折扣。

  “柳同知早已在清水潭守着了。”

  “水情之前,柳同知命人加固了高邮湖两岸堤坝,对清水潭、丁志等湖口严加看守,目前高邮、宝应两地水情未危。”手下道,“方才柳同知发来书信,请淮安知府开菊花潭泄洪。”

  “便依所请。”

  高邮、宝应两地此时尚能自救,吴桂芳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人还未坐稳,就听门外又一书吏来报,说徐州、邳州等地相继被淹,水势一路不停,几乎已经逼近凤阳府、泗州城。

  纵是吴桂芳这样任过封疆大吏的官员,此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凤阳府是何地?众所周知,朱元璋的老家,老朱家的龙脉所在地。

  泗州城看似默默无闻,在地图上也并不是一块如何繁盛的地方,但这却是朱元璋的高祖、曾祖、祖父的衣冠冢及祖父的安葬地,也就是老朱家的祖坟所在,若是泗州城被淹了,宫中会何等震怒?

  若是泗州城真被淹了,吴桂芳一个凤阳巡抚是扛不住的,就算加上淮、徐等地知府的项上人头,天子的怒火恐怕也无法平息。

  自隆庆年以来,淮河便时常决口,因高邮湖、洪泽湖等地地势升高的缘故,这些大湖蓄不住淮河水势,淮安、高邮、宝应、盐城等地因此常遭大水浸泡,京杭大运河的漕运也常受影响,吴桂芳原计划缓缓图之,但按眼下的形势看,开通草湾河势在必行。

  “漕台大人,雨停了。”

  这一场雨下得又猛又急,以至黄河在崔镇决口,进而导致淮水向南,引发南直隶北方四府州的水患,吴桂芳案头全是各处报来的灾情状况。

  他当即打算修书一封给张居正,提议恢复老黄河的故道,同时将草湾河开通。

  信写了一半,吴桂芳忽然道:“派人去请柳同知来一趟。”

第125章 柳贺论河

  柳贺一直在清水潭守着,高邮湖两岸堤坝虽做了加固,但究竟能否守住,柳贺心中也并无底气。

  高邮湖毕竟是淮河入江的通道,换句话说,它并非第一波直面淮河洪水的,水势到了高邮湖时已有所延缓,可尽管如此,大水仍不断冲刷着堤坝,宝应高邮两地的河工们冒着雨在河岸边继续加固,若是水势再高一些,仅靠防恐怕是防不住的。

  好在雨到第四天时就已经停了。

  柳贺等人在清水潭附近搭了棚,一直紧紧盯着高邮湖的水位,河工们辛苦搬运时,柳贺与众官员也没有闲着,柳贺的注意力在堤坝上,众官员则应他之令为河工们准备物资,同时与他一道勘探水情。

  这堤是嘉靖年间所筑,其实也不太安稳,但自嘉靖年至今,管河的官员们都未想过将堤坝挖开再筑一条新的,而是抱着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念头。

  一是银子难挣,二是官员们大多任期很短。

  对官员们来说,在任上平稳度过三年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不干事,但是绝对不能出事。

  因而治河之事虽年年有,但常常是小打小闹,哪段淤塞了便疏浚哪段,哪段溃堤了就修补哪段。

  高家堰也并非今年才决口,隆庆三年、隆庆四年都发生过高家堰决口以致高邮、宝应、盐城、淮安等地遭遇水患一事,河道官员们自隆庆三年便开始对高家堰进行加固,然而加固的效果极其有限,到今年又是高家堰决口致淮水外溢。

  疏浚和加固堤防都是有效的治水方法,但沿岸各地各自为政不行,也不能哪坏哪修,还是要标本兼治,因而所耗费的并非一地之力,而是要系统地完成一项大工程。

  由此可见,张居正对吴桂芳的期待必然是很深厚的。

  ……

  水退了之后,高邮湖水位依旧很高,但水情毕竟没有影响到高邮湖沿岸的百姓,且宝应城与高邮城都未被淹,与其他地方相比,扬州府的官员们可以大大松一口气。

  他们也是接到各地公文才知水情如此严重。